王海珍
如何創造出新的審美和價值,超越成規俗見,目前可能是人工智能無法逾越的障礙
看那星/閃爍的幾顆星/西山上的太陽/青蛙兒正在遠遠的淺水/她嫁了人間許多的顏色……
我負了愛我自己的生物/我卻溫了你的眼睛/我生了時代的心/我將說出我的眼淚/無限一切的生物/也沒望見來復蘇的大地/世界悲劇的角色/那時候的人們……
讀著上面的朗朗詩歌,你或許不會想到,這是機器人的作品。
三年前,微軟研發團隊開始探討“情感計算框架”的可能,在試圖搭建一種以EQ為基礎的人工智能體系時創立了小冰。三年來,微軟小冰經歷了歌手、主持人、新聞播報員等多種角色的轉變。最近,由于《陽光失了玻璃窗》詩集的出版,它的新身份是一位“現代女詩人”。以上的詩選自她的詩集。
人工智能近年來不斷引發話題,圍棋天才柯潔曾評價Alpha Go“始終都是冷冰冰的機器,感覺不到它對圍棋的熱情和熱愛”。然而阿爾法狗還是打敗了他。現在,機器人寫作也已經不是新聞——國內首部人工智能寫作詩集《陽光失了玻璃窗》,100%由人工智能生成的詩作,集結成冊傳到讀者手中,這本詩集包含了139首現代詩,全出自機器人“小冰”之手,消息一經發布,文學圈關注者頗多。
智能機器人出詩集是第一本,但是機器人寫作可比出詩集更早。
再來看這一段——
“我的任務是端起槍,和恐怖分子交戰。我得一直戰斗到能量耗盡為止……旁邊這些一起打仗的家伙狀態不錯。他們和我屬于同一型號,其中一個跟我聊起來——‘嗨,今天又殺掉不少敵人……”這也是機器人寫的。這段文字出自2011年日本“星新一”文學獎上一臺機器人的參賽小說,而且評委對此作品的意見是:情節無破綻。據介紹,日本公立函館未來大學研發團隊利用人工智能創作的這篇文章,是由人類事先設定好登場人物、內容大綱等“零部件”后,人工智能再根據這些“零部件”自動生成的。
2016年11月,百度首次公布了“百度寫作大腦”的核心能力,主要包括寫作機器人和寫作指導兩部分。運用自然語言處理技術,目前百度寫作機器人可實現體育新聞、熱點新聞等多領域的全機器創作。今年,中信出版集團推出新書《智能革命》,百度人工智能首次出手為“老板”——李彥宏等百度最高管理層及科學家團隊——創作的這本書撰寫序言。這也是國內第一本由人工智能寫序的書籍。
……
對文字創作的深度開發
計算機寫作難嗎?不難!早在20世紀初,法國數學家愛彌兒·波萊爾就曾提出過一個著名的“猴子與打字機”理論。內容講的是,假設有無數多的猴子和打字機,猴子在打字機上隨機地打字,并持續無限久的時間,那么它們必定會打出莎士比亞的全部著作。雖然這個理論看似荒誕離奇,卻也十分現實。如果將“猴子和打字機”的概念替換成擁有無限時間的人工智能,別說莎士比亞,泰戈爾、葉賽寧、郭沫若等等著名詩人的作品都能創作出來。通過計算機模擬人類語言規律,實現人機自然互動,在生活中已十分常見。運用人工智能進行詩篇創作,僅僅是計算機對文字創作的深度開發而已。
微軟(亞洲)互聯網工程院副院長李笛在談到人工智能寫作時說,“未來每個人都應該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人工智能機器人,我們希望人工智能與人類是一對一的關系,人類可以與小冰一起寫詩,小冰的主體意識會在與人類的交流中發生變化,雙方可以共同生產。”李笛介紹,香港詩人廖偉棠在讀過小冰“她嫁了人間許多的顏色”這句詩后,感覺頗有林徽因特色。“小冰雖然沒有偉大詩人的天賦和才華,但在某種程度上,我覺得小冰的詩中蘊藏著前人的靈魂。”
公開報道顯示,這本詩集是“小冰”用100個小時,“學習”自1920年代以來519位中國現代詩人的所有作品,并進行了多達10000次迭代后完成的。對比來看,如果讓人類把這些詩讀1萬遍,大概需要100年。策劃該書的湛廬文化編輯安燁說,小冰寫詩的速度很快,幾乎“每分鐘都可以寫”。這期間,小冰一共寫了7萬多首詩,“通過‘靈感模型,看圖寫詩”。不過受限于詩集篇幅,編輯最終只挑選了139首集納成這本《陽光失了玻璃窗》。
安燁還稱,《陽光失了玻璃窗》是一本百分之百由小冰創作的詩集,沒有經過任何潤色,連書名都是小冰自己起的,書中甚至保留了小冰的錯別字。“我們只在出現錯別字的時候,在后面做了擴注。”
人工智能寫作的本質是模仿
有作家直言,人工智能的部分詩作“只是在拆卸、重組一些詞語、意象,缺乏內在邏輯的敘事,更像是人類遣詞造句技能的一次反芻”。也就是說,機器人習得的是詩句分布,卻少了詩歌背后所需的感受力與想象力。畢竟,文藝創作有賴于個體經歷和情感沉淀,離不開詩人的喜怒哀樂與價值判斷。
詩人歐陽江河也認可這樣的說法。在歐陽江河看來,小冰只是在對已有的詩歌重新進行判斷、組合。“這個過程中,人味、人的個性,還有詩句后面的東西都被過濾掉了,只剩下修辭組合、詞語的游戲。”而對于這樣的詩,歐陽江河認為,隨著小冰不斷學習,它的詩可能能夠達到二流詩人的水平。“但它永遠成不了原創性意義上的偉大詩人。”
歐陽江河直言,在詩歌上,人工智能絕不可能對人類產生威脅。面對詩歌,小冰沒有人類偉大詩人的那種“原創性、獨特性”。“詩歌有可能是機器人最后唯一不可攻克的東西,它可以攻克科學、競技體育等等,它的大腦一定比人類大腦厲害,它的大腦就是計算意義上的上帝。但對于詩歌,機器人介入不了。這一點從它的起源就決定了。”歐陽江河如是說。
對于詩人們的看法,安燁也認可。她覺得,小冰的詩確實“并沒有做到優秀詩人的水平”。“但是對于人工智能來說,這是一個十分了不起的飛躍。乃至對于整個人類來說,都是一個‘進化的節點。”
那么人工智能撰寫出的詩篇有價值嗎?當然是有的。至少在現階段,《陽光失了玻璃窗》是可讀的。不過,從技術上看,人工智能出詩集,在本質上也是模仿,而不是創作。因為,它的“靈感來源”始終是現代知名詩人的成型作品,所以,它雖然有價值,但對文字創作而言,價值度并不高。可能有不少對人工智能感到擔憂的創作者,會因此打消心中顧慮。但實際上,這份危機感不應該減弱,而是需要增強。
從人工智能出詩集上,我們能看到什么?看到的不該是人工智能的未來像人一樣,而是人的未來像人工智能一樣。伴隨著“洗稿程序”出現,我們可以看到,有不少文字工作者將創作當成是“流水線”生產活動,對原創缺少一種基本的虔誠,而良莠不齊的文字作品充斥在網絡中,劣幣驅逐良幣的亂象日趨明顯。縱觀我們眼下的閱讀和寫作,其實早已受益于搜索引擎、大數據等互聯網智能工具平臺,人機之間的互滲、互動、互補漸成一種常態。有評論家說,與其哀嘆“詩人的黃昏”降臨,文藝圈更需要警惕的,不是機器寫得像人,而是人寫得太像機器,淪為單純模仿追隨某一種技藝或風格。
在作家韓少功看來,人擁有千差萬別的契悟、直覺、意會、靈感、下意識、跳躍性思維,一旦面對實際生活的千變萬化,如何創造出新的審美和價值,超越成規俗見,目前可能是人工智能無法逾越的障礙。“寫作背后的廣闊性是人的生命、人的世界觀。這些包括了生命的感動、生命的升華、生命的傷痛、生命的恐懼、生命的黑暗、生命的愛、生命的愚蠢、生命的局限性。但小冰不可能有生命,小冰太聰明了,它沒有疼痛,沒有生命的脆弱感和恐懼,而詩歌正是這些的產物。如果沒有這樣的來源,只剩下漂亮的句子是沒有意義的。”他說。
責任編輯 華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