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燦
她來自伊朗,22歲求學哈佛大學,31歲成為斯坦福大學全職教授,37歲成為有“數學界諾貝爾”之稱的菲爾茲獎的第一位女性獲得者,40歲因罹患乳腺癌辭世。天才的過早隕落無疑是數學界和學術界的巨大損失。

瑪利亞姆·米爾扎哈尼
她叫瑪利亞姆·米爾扎哈尼,2014年因對黎曼曲面及模空間的動力學和幾何學的突出研究,被授予菲爾茲獎。
該獎項設立于1936年,每四年頒發一次,每次頒給兩到四名數學家,獲獎者年齡必須40歲以下,至今已有56位獲獎者,米爾扎哈尼是萬綠叢中唯一的一抹紅色。國際數學聯盟主席英格麗·多貝西在頒獎聲明中表示:“米爾扎哈尼在數學技巧和數學理論方面有很高造詣,同時兼有超凡技術能力和雄心壯志,富有遠見和好奇心。”
米爾扎哈尼在數學領域的成就打破了女性學不好數理化的刻板印象,也打破了由男性統治數學的天花板。
1977年,米爾扎哈尼出生于伊朗首都德黑蘭一個中產富裕家庭,父親是一名工程師。兩伊戰爭期間,家庭一度陷入困境。戰爭結束后,米爾扎哈尼通過分班測試進入由伊朗全國特殊人才發展組織管理的法爾扎內甘(波斯語意為“英才、有智慧的人”)女子中學。她曾說:“我想我是幸運的一代,在我十幾歲的時候,時局變得更加穩定。”
從8歲開始,米爾扎哈尼對閱讀和寫小說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在法爾扎內甘女校,她遇到了摯友羅亞·貝赫什提(現在是華盛頓大學圣路易斯分校數學教授),她們倆經常放學后在學校附近尋訪各個書店,購買自己想看的書籍。初中階段,米爾扎哈尼的數學成績很糟糕,老師也認為她不具備數學天賦。但在哥哥給她講過德國數學家高斯10歲時提出從1加到100的簡便算法之后,她開始對數學著迷。上高中后,她遇到了一個鼓勵她的好老師。“高二時她就成為了一個明星。”好友貝赫什提說。
高二時,米爾扎哈尼和貝赫什提得到了一份決定參加國際奧數競賽資格的測試題,兩人合力解決了6個問題中的3個難題,發現自己有能力挑戰這些難題。于是她們向校長自薦,要求去上和男子高中一樣的奧數課程。當時伊朗的國際奧數隊伍中還沒有女孩的身影,但校長非常積極和樂觀,鼓勵她去做第一個參加奧數競賽的伊朗女孩。1994年,米爾扎哈尼和貝赫什提都進入了伊朗奧數競賽國家隊,當年的國際奧數競賽在中國香港舉行,米爾扎哈尼以比滿分少1分的成績奪得冠軍。這是伊朗第一次在國際奧數競賽中獲獎。第二年,國際奧數競賽主辦地轉移到了加拿大,那次她以滿分的成績再次奪冠。
高中畢業時,米爾扎哈尼還夢想著要成為一名作家,但她很快就在數學世界中找到了自己的方向。1999年,從伊朗最頂尖的理工科高校謝里夫理工大學畢業后,米爾扎哈尼選擇出國深造,在哈佛大學師從菲爾茲獎得主柯蒂斯·麥克馬倫。在哈佛,她迷戀上雙曲曲面——一種具有兩個或更多個孔的甜甜圈,其具有非標準的幾何形狀,2004年完成的博士論文,就是關于這一問題的研究。她的博士論文最終形成三篇論文,發表在了三本頂級數學刊物上——《數學年刊》、《數學發明》和《美國數學學會期刊》,被芝加哥大學數學教授亞力克斯·埃斯金稱贊為“可以馬上寫進教科書的數學”。這是大多數數學家傾其一生也難達到的高度,27歲的米爾扎哈尼在其博士論文中就做到了。2004年,米爾扎哈尼進入普林斯頓大學擔任助理教授以及克萊數學研究所研究員。2008年,年僅31歲的她就被聘為斯坦福大學全職教授。

米爾扎哈尼在課堂上
米爾扎哈尼在數學領域獲得了絕大多數男性都難企及的榮譽。2009年,她獲得美國數學學會的布魯門薩爾獎,2013年捧得魯夫薩特數學獎,2014年被授予菲爾茲獎,同年被英國《自然》雜志評選為年度十大最重要的科學家之一。
米爾扎哈尼的研究領域涉及微分幾何、遍歷理論和動力系統等多個方面,2006年她和埃斯金合作,開始研究“一個臺球在多邊形形狀的臺球桌上的運動行為”。這項研究持續了多年,中途經歷多次挫折,最終兩人寫下了172頁紙的論文。斯坦福大學博士后研究員亞歷克斯·懷特形容這篇論文的出現,是砍伐樹林的一種“鏈鋸”,相比于之前的“斧頭”不知道快了多少。
導師麥克馬倫這樣形容自己的愛徒:“每當涉及數學,她就有一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雄心。”她的斯坦福大學同事,也說她最獨特的是研究方法,能創新地將不同事物連接在一起,對難題特別興奮,毫無懼色。
米爾扎哈尼則形容自己做研究非常慢,有些問題思考了十年,仍感覺“無從下手”。她習慣用建立圖像的方式去思考數學,她的辦公室地板上到處散落著書籍和紙張,以致她的女兒常常感嘆“媽媽趴在地上畫畫”。或許是少年時期對文學的迷戀與她的數學天賦碰撞出了火花,她的身上有一種藝術家的氣質,同事們將她稱作“科幻小說數學家”。她自己也曾形容,做數學研究在某種程度上感覺就像寫一本小說,“事物都有不同的特性,你要更好地了解它們。事情是會發展的,當你回過頭去看某個特性的時候,它已經完全和你的最初印象不同了。”
2013年,米爾扎哈尼被檢查出乳腺癌,在第二年的菲爾茲獎頒獎現場,因為身體原因,她的朋友們組成“M-M盾牌”(米爾扎哈尼的名字縮寫),幫她攔截記者采訪,帶她離開記者的視線。生病期間,她一直在不停地研究“驚人的數學問題”。她曾說過:“研究就是自我折磨的過程,但人生本就不易。”2017年7月14日,米爾扎哈尼在斯坦福大學醫院去世,年僅40歲。
作為第一位菲爾茲獎女性獲得者,米爾扎哈尼所引發的關注不僅僅是她在數學領域所取得的驚人成就,還引發了科技領域女性成功者角色稀缺性問題的探討。在成功的數學家和科學家檔案中,基本上都是男性,且大多具有歐洲裔血統,而米爾扎哈尼的闖入,打破了雙層“天花板”。
根據美國數學家學會2015年的調查顯示,在美國,全職數學博士中只有14%是女性,其他國家的情況可能會更糟。研究人員查得·托帕斯和希拉德森調查了435家數學期刊的編輯部,發現在13000個編輯崗位中,女性只占9%。不止數學,在其他科學、工程領域,女性從業者以及女性高級研究人員的比例都是非常低的。

伊朗媒體紛紛在頭版刊登米爾扎哈尼逝世的消息
有分析認為,出現這種情況很大程度上與一種普遍的性別認知有關,即女性總是被認為學不好數學。有研究表明,這種刻板印象可能是一種自我暗示的結果。比如在數學測驗開始前,詢問參與者的性別,刺激這種刻板印象,最后女性參與者的測試結果會偏低;但如果在測試之后再詢問她們的性別,她們的成績明顯有所提高。在另一項研究中,人們發現向女性灌輸她們學不好數學的觀念,會阻礙她們生成與數學學習相關的神經網絡的能力,而且這類提醒實際上引發了女性的焦慮,從而對其學習數學帶來負面影響。
另有研究人員得出結論,女性在數學領域能夠走多遠,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她們成長過程中從家庭和學校所受到的教育方式,來自家長和老師的鼓勵可以幫助她們擺脫女性學不好數學的刻板印象。在米爾扎哈尼的成長教育過程中,她的高中校長以及老師的影響至關重要。
還有研究認為,多宣傳杰出女性數學家的故事或者多讀女性數學家的傳記,也有助于消除女性學不好數學的刻板印象。米爾扎哈尼在發表菲爾茲獎獲獎感言時表示,她從未因為女性身份遇到障礙,“我深信,會有更多年輕女科學家獲獎。對我們來說,需要做出更大的努力,但很重要的一點是,要保持積極和自信。”
米爾扎哈尼的辭世給伊朗社會也帶來了不小沖擊。伊朗總統魯哈尼在社交媒體Instagram上發文哀悼:“一位伊朗和美國的數學天才逝世了,我們無比痛惜!”3年前,魯哈尼在米爾扎哈尼獲得菲爾茲獎時,也在推特上發文表示慶祝,還附上了米爾扎哈尼的兩張照片。伊朗多家媒體在頭版刊登米爾扎哈尼逝世的消息,伊朗民眾也紛紛為她哀悼,米爾扎哈尼就讀的法爾扎內甘女子中學將學校的核心建筑學生大廳以她的名字命名。在伊朗國內,為一個身在國外、逝世在國外的伊朗人舉行如此超規模的紀念活動實為罕見。
3年前,當米爾扎哈尼獲得菲爾茲獎時,伊朗媒體不約而同地用各種方法讓她戴上了頭巾。當她逝世的消息傳來時,一部分伊朗媒體刊出了她的生活照,有的并未以面紗和頭巾遮蓋,而那些用PS技術讓她戴上頭巾的伊朗媒體則在網絡上遭到不少批評。有伊朗民眾表示,“看媒體刊登的米爾扎哈尼的照片,就知道哪些是改革派的報紙,哪些是保守派的報紙。”或許有人還在關注她的頭巾,但更多人是對天才的逝世感到悲傷,她已經成為伊朗人民族自豪感的來源。這是米爾扎哈尼給伊朗社會帶來的一點變化。
60名伊朗議員也開始積極行動起來,敦促加快修改法律,以便米爾扎哈尼的女兒能獲得伊朗國籍訪問伊朗。因為伊朗法律不承認伊朗女性與非穆斯林男性之間的婚姻,他們的子女無法獲得伊朗國籍。米爾扎哈尼的丈夫是從捷克到美國的科學家,現在加州阿爾馬登研究中心擔任計算機科學研究員。
米爾扎哈尼的去世也引起了伊朗對人才嚴重外流問題的重視。伊朗其實是一個十分重視教育科技投入的國家,2015年教育支出占政府財政支出的18.6%,這個數字超出許多國家。伊朗的女性在受教育機會上,與男性幾乎平等,但在學術交流和就業方面,女性仍受到諸多限制。在伊朗的高等教育領域,60%的大學生是女性。但許多伊朗優秀畢業生會選擇出國留學深造,最終選擇在國外定居。美國是伊朗留學生的首選目的地,但因美國簽證難批準,所以他們往往轉而選擇去往德國、法國以及澳大利亞、加拿大等國家。
米爾扎哈尼也如許多同齡人那樣,在本科畢業后去了美國,因此她也備受伊朗國內保守派人士的詬病,認為她拋棄了自己的祖國。《衛報》評論認為,伊朗政府和媒體通過紀念米爾扎哈尼,有助于扭轉人才外流的現象。
斯坦福大學校長馬克·泰斯-拉文納在米爾扎哈尼去世后的聲明中如此寫到:“她已走得太遠,她的影響將會使受她所激發的成千上萬的女性追求數學和科學的發展。”米爾扎哈尼雖然生命短暫,卻為女性點亮了數學世界的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