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閱讀的方式

王立

夜讀張愛玲的《紅樓夢魘》。

張愛玲癡迷《紅樓夢》《金瓶梅》，她在自序中云：“這兩部書在我是一切的源泉，尤其是《紅樓夢》。”所以，張愛玲自從少女時代開始讀《紅樓夢》之后，每隔一個時期都要重讀一遍，終其一生都沒有中斷。張愛玲的閱讀，才是真正的深度閱讀。而不似吾輩，讀書總是泛泛一讀，沒有深究下去，不能領會精髓，自然所獲極淺。

《紅樓夢》的版本眾多，各不相同，在抄本流傳過程中，曹雪芹不斷改寫。張愛玲認為何止10年間“增刪5次”，而是有20多年之久。《紅樓夢》遺稿有五六稿被借閱者遺失，使張愛玲“一直恨不得坐時間機器飛過去，到那家人家去找出來搶回來”。她比曹雪芹本人還要著急，真正情態可掬。

各個版本讀過之后，張愛玲的心中充滿了各種不滿意。如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夢》未完。張愛玲十二三歲時，讀了《紅樓夢》前80回后，讀到第81回時，覺得“天日無光，百般無味”。所以，她在序中寫道：“《紅樓夢》未完還不要緊，壞在狗尾續貂成了附骨之疽”，這是她的又一恨。

因為愛《紅樓夢》心切，所以張愛玲花了10年時間，從事《紅樓夢》的考據。在一位作家創作的黃金時期，張愛玲卻沉浸于《紅樓夢》中。在《紅樓夢魘》付印出版時，她寫下了這樣一句話：“十年一覺迷考據，贏得紅樓夢魘名。”

對于讀者而言，更重要的是，在《紅樓夢魘》中看到了張愛玲的閱讀態度。如她談到《金瓶梅》，原先她一直以為是完整的，20世紀60年代中期她聽到漢學家屈克·韓南說起第53回至第57回是兩個不相干的人寫的，感到非常震驚。她說：“回想起來，也立刻記起當時看書的時候有那么一塊灰色的一截，枯燥乏味而不大清楚……正納悶，另一回開始了，忽然眼前一亮，像鉆出了隧道。”這就是真正的閱讀，有了真正的進入。否則，哪來的疑問，哪來的疑義，哪來的豁然開朗？

這就是作家閱讀與普通讀者閱讀存在的巨大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