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心婧
摘要:結合中國兒童幻想文學相對欠缺的現(xiàn)狀,選取幻想兒童小說作為切片,針對中國兒童文學發(fā)展意義與后現(xiàn)代精神危機意義的二重要求提出中國兒童幻想小說在“幻想”的根基之“真實性”構建中的不足。并以世界兒童幻想文學中的優(yōu)秀作品《哈利·波特》作為參照與范例。通過對《哈利·波特》“幻想”的“真實性”構建的分析,希望對中國兒童幻想文學的發(fā)展有所裨益。
關鍵詞:中國兒童幻想文學;幻想;真實性;后現(xiàn)代
中國兒童文學作為國別的兒童文學,其發(fā)展狀況需要放在世界維度中審視,以獲得相應的地位。若暫將時間維度確定于當下,那么以空間和時間兩個坐標軸可以很粗略地定位中國兒童文學的現(xiàn)狀。中國兒童文學從近代受西方“啟蒙”以來,先主要翻譯西方兒童文學,再奠定中國兒童文學理論,并由于歷史背景,兒童文學語境承載了民族國家與人的覺醒重任。中國兒童文學經(jīng)歷了“兒童觀”的多次進步和涌起一批批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潮。從葉圣陶的《稻草人》作為獲得中國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主體地位的第一人到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創(chuàng)作潮流,到改革開放后鄭淵潔對中國兒童文學的影響,乃至于質(zhì)與量隨著產(chǎn)業(yè)化的到來蓬勃發(fā)展的當代。但是,在獲得成就的同時,需要看到中國兒童幻想小說在兒童文學譜系中的嚴重欠缺,同時國內(nèi)提供理論支持的研究成果也相對空白。這并不是強行以西方譜系作為參照而得出“西方有我們也必須有”的邏輯,而是幻想文學由于“幻想(Fantasy)”特質(zhì),一方面與兒童天然結合,是兒童文學的寶貴資源;另一方面是后現(xiàn)代語境“幻想(Fantasy)”對人類境遇的意義。僅此,針對中國兒童幻想小說的一個不足的方面,以《哈利·波特》的“真實性”作為參照和范例,來分析中國兒童幻想小說“真實性”構建的問題。
因為幻想兒童小說本質(zhì)上屬于幻想文學中的針對讀者群劃分的一個類群。所以,決定幻想兒童文學身份的先決條件是“幻想”,所以中國兒童幻想小說首先是幻想文學。
“幻想(Fantasy)”在14世紀法語中為“fantaisie”,有幾層古希臘語源:一是“phantasia”,意義是“apprearance, image, perception, imagination”,這個詞的詞源來自于“phantazesthai”,意思是“picture to oneself”,又來自于“phantos”,意思是“visible”。這些詞都與“phaos,phos”相關,意思是“l(fā)ight”[1]。在光的照耀下人類才擁有視覺。由這些詞的意義可知,“Fantasy”與視覺的有密切關系,“表現(xiàn)得如在眼前存在”[2],彭懿在其《西方現(xiàn)代幻想文學論》中如此解釋其意義。
人類對“真實性”的把握在很長的歷史中極大程度上依賴于視覺,俗語有“眼見為實”之說。“幻想”與其他虛構文學不同的是“幻想”對“逼真”的要求。西方哲學千年來均在解決世界與自我的“真實性”問題的長廊中徜徉,柏拉圖的“洞穴譬喻”否定現(xiàn)實生活合法性,指出理念世界才是“真實”本原;笛卡爾探討夢與現(xiàn)實,人何以確知夢與現(xiàn)實的分界;啟蒙運動后人的理性崛起,驅(qū)逐神秘體驗、超自然等一切,建立實驗與科學帝國,奠定了“現(xiàn)代”意義的“真實”。隨著在后現(xiàn)代語境中,人類面臨著主體地位的失落,現(xiàn)代社會人被異化,工具模式消解意義,時間與空間碎片與斷層,在歷史與記憶的敘事中懷疑世界的真實。理性的“真實感”面臨危機之時,十九世紀末至今,幻想文學以信仰、真實、精神真空填補的身份出現(xiàn)。《中國幻想小說論》對《虛構與想象》中三種想象做出了歸納,其中薩特在對想象行為的考察認為“想象”與“幻想”不同,想象是“當客體是缺席的(或許在其他地方存在)時候”[3],幻想是“當客體在物理世界中根本不存在的時候”[4],“想象”是“設定了真實的另一條路,這種設定因為與真理性相關,涉及的仍是理性和推理;而‘幻想中的客體是虛無的,它在意識中表現(xiàn)自己,表達著對真實的抗拒,是一種否定(現(xiàn)實)世界的行為。”[5]那么,幻想如何做到與想象不同的抵抗,以及,幻想何以與想象不同呢?薩特有其現(xiàn)象學的回答,但在文學作品中以文學的角度來看,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即“幻想”對“逼真”有更高的要求。只有幻想完全拋棄了現(xiàn)實,轉而用虛構構建“第二世界”。只有描寫得越“phantazesthai”(picture to oneself),越視覺(visible)(也包括其他感官)以達到“虛構”的真實性,越獲得與現(xiàn)實(理性/經(jīng)驗)世界對抗的合法性。
由于幻想小說虛構的“真實性”帶來的合法性確認,幻想小說與現(xiàn)實世界的決裂標志著幻想小說必須自覺與自在,極盡全力營造“真實感”,構建出幻想的世界以勸說讀者相信。“幻想小說對幻想的驚異是現(xiàn)代人對超自然現(xiàn)象的‘不信這一心像的折射。為了在文學世界中確認幻想的存在,說服‘不信的讀者……當人的想象力接收適當?shù)拇碳ず拖嚓P聯(lián)的信息之后,它就能超越現(xiàn)實,描繪出肉眼所看不見的第二現(xiàn)實(即非現(xiàn)實)。”[6]構建出現(xiàn)實世界之外的獨立完整“真實”世界是“幻想”文學與“游戲”的一致之處。
托爾金認為,幻想小說需要“技巧”,調(diào)和出“本質(zhì)真實的能力”,“技巧”是想象力和想象力的結果中的紐帶。[7]這是需要談到的中國兒童幻想小說在“真實性”構建中的問題。
《虛構與想象——文學人類學的疆界》中談到“游戲”中意義的產(chǎn)生需要能指與所指的差異,且游戲中能指因其虛構化產(chǎn)生了分裂,能指不再意味其所指,比如動物間的廝咬。嬉戲的廝咬不再指真正的咬,而是指向游戲參與者都明白的某種并不存在的東西。[8]因為能指與所指的參與,游戲中充滿了大量符號與意象。同樣,作為“游戲性”的“幻想”文學,也需要用符號與意象組構其獨立完整的“真實”世界。符號與意象的組合是 “幻想”世界的“真實”達到內(nèi)在邏輯與體系化的極重要一環(huán),是“第二現(xiàn)實”與現(xiàn)實的現(xiàn)實進行意義抗衡的立足點。如若不然,“第二現(xiàn)實”將是意義缺失的,不得不往返于虛構與現(xiàn)實之間搭建橋梁以支撐故事的意義需求。
在《哈利·波特》系列,J.K.Rowling用七本書建構起恢弘的魔法世界。與幻想文學史上《納尼亞傳奇》、《魔戒》等作品得以比肩乃至于可能更超越之處肯定是各方面因素。其中,必然不可忽略《哈利·波特》在運用符號與意象構建“真實性”的非凡功底。
《哈利·波特》首先在人、器物、咒語的名稱設計上大量借用神話、古希臘語、拉丁語等西方文學傳統(tǒng)進行符號編碼。比如哈利標志性的“Expelliarmus”,是拉丁語“expellere(drive out)”和古法語“armeure(weapons, armor)”[9]的組合,是羅琳自創(chuàng)的詞。在人名的使用上,羅琳同樣幾乎一一有其意義。比如赫敏(Hermione)來自于奧林匹斯神使者赫爾墨斯來直接指示赫敏的聰穎過人;伏地魔(Lord Voldemort)的名稱一方面是其原名(Tom Marvolo Riddle)字母的重新排列:I am Lord Voldemort,也是羅琳的精心安排:“vol”有“飛行(volant)、偷”的意思“de”相當于英語中的“of”;“mort”是詞根(mort-)死亡”。斯萊特林學院斯萊特林:Slytherin是從英文Slythering(蜿蜒地滑)變化而來,而其創(chuàng)始人的名字是Salazar。Salazar來源于葡萄牙語,是葡萄牙語名字。最著名的是20世紀中期的獨裁統(tǒng)治者安東尼奧德奧利維拉薩拉扎。羅琳在接受采訪中也說這個名字是根據(jù)他改編。還有如“古靈閣(Gringotts)”、其他魔法生物等等均用語言,尤其是古代語言作為意義編碼素材,編織出虛擬魔法世界的語言與自帶的文化意義,同時也由于西方語言依舊保留古代語言的詞根與詞綴,新的“魔法語言”可以自在地翱翔于讀者的理解和魔法的意義世界中。語言的存在是人類文明的標志,古希臘語“l(fā)ogos(λογοσ)”的意義其一是語言,一是理性。德里達等哲學家均紛紛認為語言與規(guī)則、秩序的構建有極大的關系。“魔法語言”是羅琳魔法世界“真實性”最強有力的武器,這是對魔法動物、對巫師規(guī)則構造其他邏輯建構等等不可比擬的恢弘奠基。
在情節(jié)上,羅琳也沒有放棄任何機會從文學傳統(tǒng)中獲得原型和意象。如勇敢的格蘭芬多人可以在分院帽中抽出格蘭芬多寶劍的情節(jié),模仿了亞瑟王傳奇中亞瑟王從石頭里抽出寶劍,成為領袖。蛇作為圣經(jīng)以來基督教文化中的“罪惡、引誘者”也參與到《哈利·波特》中,通過蛇語、學院院徽、魂器寄物之蛇來表現(xiàn)罪惡。比如哈利死而復生后不再會說蛇語,并不惋惜反而一身輕松,這是洗凈罪惡的象征。情節(jié)上除了借用符號與意象,還將幻想世界與現(xiàn)實世界并行,以增強“真實性”。比如巫師領袖與麻瓜首相會晤、親麻瓜的巫師會學習開汽車等。這改變了如《納尼亞傳奇》的“進入”與“退出”方式。靠衣柜銜接現(xiàn)實與幻想之后,便一直停留在幻想世界,只是最后再回到正常現(xiàn)實中,這和“夢”的原理一致。幻想停留在固定的時空,而無法蔓延在所有文本中。
在敘事結構上,與西方傳統(tǒng)英雄母題一脈相承。英國比較神話學家約瑟夫·坎貝爾認為英雄傳奇都遵循著一個相似的敘事模式:“一位英雄從日常的平凡世界闖入某個超自然的神奇領域,他在那里獲得一些令人難以置信的力量,贏得決定性勝利。”如英國傳奇故事《高文爵士與綠衣騎士》,開頭高文爵士只是亞瑟王眾多賓客中普通的一員,在平凡世界中與大家一起歡慶宴飲,由于綠衣騎士的闖入必須有人接收綠衣騎士的挑戰(zhàn),于是高文爵士接受挑戰(zhàn)成為“英雄”。《哈利·波特》在開頭,哈利只是正常世界奇怪被全家欺負的普通小孩,而由于必須去霍格沃茨上學,才發(fā)現(xiàn)另一個魔法世界。這種敘事模式的套用雖然并不直接構成“真實性”,但由于敘事“原型”的力量,給人期待與撫慰。榮格在《原型與原型意象》中說:“原型曾經(jīng)是,現(xiàn)在仍然是活生生的精神動力,它要求我們認真對待它,原型有一種奇怪的確證它的力量的方式。它們總是保護和救贖的攜帶者。”[10]原型的“確證”雖然不直接令人信服,卻帶來去相信的期待。敘事模式的套用在“真實性”構建中是動機性的地位。
通過以上十分簡單的分析,試圖解釋《哈利·波特》杰出的基石。即使《哈利·波特》在幻想上有多么天賦與杰出,脫離了其“真實性”構建,不會組成“第二現(xiàn)實”的意義,也必然削弱“幻想”的價值。
在中國兒童幻想小說中,尚未能看到有如《哈利·波特》如此扎實、牢固的“真實感”,在“幻想”的等級上,似乎始終弱了許多。比如用“夢”作為“幻想”元素和情節(jié)動力。夢醒和入夢的分野其實明顯地劃分了真實和虛構的界限,還停在進入與退出之中,“幻想”無形畫上了邊界。或者比如“幻想”僅僅是一種視角,像昆汀的電影鏡頭切一部分用漫畫敘述一般,“幻想”達不到“純粹”。必須擺脫“幻想”的任何目的性,“幻想”本身就是目的,而不是作為任何客體的手段。
《哈利·波特》的杰出魅力可以給中國兒童幻想小說帶來很多啟發(fā),比如如何從中國文化淵源與傳統(tǒng)中獲得“原型”和“意象”營養(yǎng),如何構建具有中國文化特色幻想的“真實性”,如何平衡“幻想”世界與現(xiàn)實世界的二元結構,等等。
幻想小說與兒童游戲心理具有天然的契合點,這與“幻想”文學對成人在現(xiàn)實世界失落的撫慰不完全一致。兒童更容易進入游戲,幻想文學的“真實性”對于兒童更是不言而喻的。中國兒童幻想小說相比于歐美、日本,目前發(fā)展不盡完善的,兒童幻想文學必將是中國兒童文學未來的著力點。這是中國兒童文學譜系化與兒童文學地位的重點。同時,中國兒童幻想小說又作為幻想文學中的一個類別,是后現(xiàn)代精神危機中抵抗“人”的異化與工具化的一處容身之所,是對成年人與兒童都具有語境價值的精神撫慰。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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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沃爾夫?qū)ひ辽獱?虛構與想象——文學人類學的疆界[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
[9]再向上追溯是拉丁語“armatura(arms, equipment)”
[10]榮格.榮格文集:原型與原型意象[M].長春:長春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