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草書是諸多書法藝術中一種較為高級的表現形式,是個人情感“直覺”表達的時空綜合藝術。草書創作是以漢字為媒介,以“真”為魂、以“簡”寫意、以“韻”達神,利用相對抽象的點線、筆墨、結構、章法等書法語言的變化來“傳情達意”,達到創作者和欣賞者之間心靈上的共鳴,精神上的愉悅。
關鍵詞:草書創作;以“真”為魂;以“簡”寫意;以“韻”達神
所謂的藝術創作,指的是人們把自己獨有的心靈感受通過某種藝術形式展示出來的過程。就書法藝術而言,草書是諸多書法藝術中一種較為高級的表現形式,之所以稱之為高級,是因為其形體在一定程度上已經弱化了文字的基本功能,而成為個人情感“直覺”表達的時空綜合藝術。草書創作以漢字為媒介,利用相對抽象的點線、筆墨、結構、章法等書法語言的變化來“傳情達意”,抒發情懷,從而達到對觀賞者心靈沖擊和震撼的審美共鳴。草書情感的表現中蘊含了創作者的世界觀與人格投影。草書創作是 “心手達情”的精神活動過程,情感活動同樣是創作過程的核心和靈魂,只有強烈的情感投入才能使書法作品更具藝術的魅力。
一、以“真”為魂 任情恣性
草書是性靈的產物,創作的第一要點是“真”。只有抒真情,才能見性靈。古人云“手為心畫”,“書者,抒也”。草書是創作者心靈運行的軌跡,是心理活動的圖解,是情感表現的“心電圖”。哲學家黑格爾認為“藝術不受物質的束縛,愈表現出心理的活動,也就愈自由、愈高極,也愈符合藝術的觀念。”王國維在《靜庵文集》中言:“藝術之美之所以優于自然之美者,全在于使人易忘物我之關系也。”草書創作作為一種純藝術行為,首先要求創作者情感的表達要真實,不做作、不雕琢、不浮躁,道法自然,率真質樸,如行云流水,一任天機流瀉,如古人云“率真超狂,無情是非”。蔡邕在《筆論》中提出“書者,散也。欲書先散懷抱,任情恣性,然后書之。” 范潤華在《狂草探微》中認為“作狂,須膽大于法,氣大于拔,情大于書。否則,得僵蛇凍繩耳。”因此,草書創作一旦立意已決,所有的性情凝諸筆端,大膽落墨,萬毫齊力,縱情寫意,一氣呵成,直抒胸臆,給人以痛快淋漓之感,把自己的真情實感在筆墨游走間噴涌而出,像優秀的表演藝術一樣,不能露出半點表演的痕跡,是自然真實表達。陳繹曾在《翰林要訣》中言“情,喜怒哀樂,各有分數。喜即氣合而字舒,怒則氣粗而字險,哀者氣郁而自斂,樂者氣平而字麗。情有重輕,則字之斂舒險麗亦有淺深,變化無窮。”草書創作就是真情流露的過程,如果缺少了對生活真實情感的體驗和對生命的深切感悟,其創作的作品必然是空洞乏味缺少藝術感染力的。要達到這種“真”的境界,必須要求創作者有相當深厚的功力,包括扎實的傳統書法技巧,豐富的知識內涵和辯證的哲學思維等,還要有披襟解帶的寬松心態,心不為物役,不為名利所累,達到“我書意贊賞本無法,點畫信手煥推求”的無我境界,正如清劉熙載所云:“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草書就是一個人的內在情感和氣質的外現。自然,傳統的技法訓練決非一日之功,須經長期的臨摹和研習古人的碑帖基礎上才能為己所用,在《隨園詩話》中有“平居有古人,而學力方深;落筆無古人,而精神始出。”有嫻熟技法的支撐,才能至于忘技而抒情的“心手雙暢”境界,就像剛剛學會開車的人,如果滿腦子里在想著怎樣掛檔、踩油門、踩剎車的時候,你是無法體會飆車的激情和快感,只有到了由潛意識來操控你的手和腳的時候,才能享受駕車盡情暢游的感覺。像草書大家徐渭一樣能“信手掃來”、“醉抹醒涂”,興之所至,都為草書,完全是由情性駕馭了技巧,一筆連綿,雄渾恣肆,自然天成。只有在理性被解放后的真性情流露,這樣的作品才能動心,讓人精神受到感染和震撼。如顏真卿的《祭侄文稿》,之所以一直為世人推崇,就在于作品完全是真情所致,作者以真切的情感主運著長期積累的精湛筆墨技藝,把“賊臣不救,孤城圍逼,父陷子死,巢傾卵覆”的悲憤心情表現得淋漓盡致,令人觀之驚心動魄。懷素的《自舒貼》,通篇為狂草,筆筆中鋒,如錐劃沙盤,縱橫斜直無往不收,上下呼應如急風驟雨,可以想見作者操觚之時,心手相師,豪情勃發,一氣貫之的情景,把個性、意氣和不可遏止的激情,連綿不絕地任流淌,超然自得的心態躍然于紙上。如此以真情作書,才能達到真情感人。真心真情是草書持久美的靈性,任何矯揉造作,花拳繡腿弄出來的點線筆墨都是無靈性之作,無法產生美的共鳴。
二、以“簡”寫意 書盡韻存
草書創作的第二要點是“簡”。草書是時間的藝術,時間上的不可逆性使草書成為各種字體中最講究即興發揮的。我們常常說“簡簡單單才是真”,草書也是如此,它是一種“簡而動”的書體,最初產生是因字體簡化要求,出于實用便捷的目的,使結構簡約,字形更加抽象,書寫自由度增大,藝術表現性也隨之益加豐富。《說文解字》中說:“漢興有草書”。草書始于漢初,其特點是:存字三梗概,損隸之規矩,縱往奔逸,赴速急就,因草創之意,謂之草書。孫過庭《書譜》說:“草貴流而暢,章貴簡而便。然后凌之以風神,溫之以妍潤,鼓之以枯勁,和之以閑雅,故可達其性情形其衣樂,驗燥濕之殊節,千古依然。” 明朱履貞《學書捷要》說:“夫草書簡而逸,簡全在轉折分明,方圓得勢,令人一見便知”可見中國草書要以書寫的簡便快速為需要,以技法規范、使轉流暢為基本要求,以“凌”、“溫”、“鼓”、“和”等各種情感色彩相交融,然后方“達其性情”。草書中很多筆畫往往簡省,以點代畫,同一個字在概書行書中需要用很多筆墨,而草書則往往一個轉折一個彎鉤,一個圈眼,一個點就代表了許多繁雜和反復。草書之美,恰恰就是美在這種簡約中,其實這種簡單是一種凝煉,每一筆畫都像詩一樣的語言,以一當十,達到山水已盡,意味無窮的情懷表現力。孫過庭《書譜》云:“草以點畫為情性,使轉為形質。”以點的使傳可達到“導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的藝術效果。當代書畫家范曾先生把草書概括為“點畫的藝術”,以簡單的物質手段來表現復雜的思想情感的藝術,以一點一畫展現真實自我,拒絕張揚,麻煩與一切不和諧的因素,本色單純不拖泥帶水。范曾先生有一次在電視上接受訪談時說:“宇宙萬物有它的生、發、枯、榮、粗、細、長、短,它的行動的徐疾快慢。它在整個的運動過程,生命狀態,在中國草書中都可以通過點畫流美表達出來,草書是一種非常簡約的詩意語言,我們在讀草書大家于右任先生的草書,最能在簡約中感受性情,在他從古代碑帖里整理出來的標準草書中,再復雜的漢字,都在一筆兩筆之內完成,歷代草書刪除了多余的筆畫,只是由幾根最主要的框架,傳達意蘊。抽象簡略,書已盡而意有余,不盡想象。意到筆不到,留有想象的余地。因此,草書的簡單并不意味美缺少內容,也絕不是空虛和膚淺,其實,草書的外延很大,內涵很深,正是來自于寥寥的點畫集中了暗示、象征、泛指、隱喻等多種藝術表現形式。讓簡單成為草書表達情感的一種超我境界,就像海天一線、朗空一月一樣,給人一種無限遐想的意境之美。因此,看似簡單的點畫往往是草書中最具變化,最難表現的表現形式。只要我們靜心欣賞一下書法名家的作品就可以發現,不同的點法,就是字的眼睛,是情感凝聚的點睛之筆。一個點畫變化了,這個字的形態體勢就隨之產生了變化,其點畫線條“虛而不屈,動而愈出”,暢其神、抒其情、寫其意。人生就是一種平衡,草書也是如此,簡簡單單才是真,不要去追求過多的繁褥細節,扔掉不必要的包袱,輕裝上陣,直截了當,讓簡單的點畫線條超越所有繁雜概念,無限延伸。
三、以“韻”達神 蘊達神致
草書創作的第三個要點是要達“韻”。宋代書法家黃庭堅曾經這樣論述:“書畫以韻為主”“書者能以韻觀之,當得仿佛。”人們在欣賞一幅書法作品的時候,有時會贊美其有“韻味”。有“韻味”、“韻致”,這是一個很高的審美標準。但究竟什么是“韻”,很難下定義。因為“韻”本身似乎就是只能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五代的荊浩在《筆法記》里云:“韻者隱跡之形,備遺不俗”,就是說“韻”的表現很隱晦,隱隱約約而不露痕跡,是暗示的而非和盤托出的。就書法而言,早在晉代就有“尚韻”之說,六朝謝赫的《古畫品錄》,他提出品評人物畫六條標準,稱為“六法”,首先標出“一氣韻生動是也。”將氣韻視為六法之首。五代荊浩的《筆法論》中,又將“六法”分析整理成“六要”,在氣韻中單獨突出了“韻”,把書畫藝術講求“韻味”、“余味”和“象外”等審美追求突出了出來。“韻”作為一種藝術審美標準,是經過“心隨筆跡,取象不惑”而取得的藝術效果。它空靈如鏡中之相,水中之花,是通過“虛”來表現的,在筆墨、結構和虛無處,讓人產生遐想,浮想聯翩,產生意趣。“韻”本身為韻的語言,是指節奏的和諧產生韻律。但藝術之間是相通的,節奏廣泛存在于草書的點畫、結體、章法之中。點畫中的運行、提按、起落、收放等都和節奏密切相關,章法中的斷與連、粗與細、疏與密、大與小、間隔、變體、擒縱等也和節奏密不可分,墨色的濃淡枯潤不同的節奏就會產生不同的韻律,不同的韻律就會產生不同的書法面目。草書的點、劃、線充滿著活力,韻律和節奏,顯現動人的表情美。草書之美宛若無言而有詩篇之意蘊,無動而有舞蹈之神形,無色而有繪畫的斑瀾,無色而有音樂的旋律。運筆節奏的跖宕起伏中,書者通過筆墨將真情實感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蘇東坡論書法:“書心有神、氣、骨、血、肉,五者缺一,不可成其書也。” 神、氣、韻三者經常聯系在一起用,草書的神和氣,在相當程度上,由節奏來展示,有了節奏自然就有韻味。通過點畫的多變翻轉,運筆的徐疾上下,結構的疏密相間,墨色的濃淡變化,形成不同的韻律,或平衡自如,安祥挺健,或起伏擺蕩、生生不息,有的如杜甫說的“細草微風岸”般很溫婉細巧,如牧笛悠悠,有的如張旭、懷素的狂草,疾風暴雨如江河滔滔,讓人們在不同的節奏形成的韻律中感受截然不同的心情。“韻”就是精神性很強的寄寓,它必然追求行云流水般的節奏與揮灑之樂,工匠式的粗糙生硬缺少一種“士”文化的內涵,在書法上特別缺少書卷氣,自然不能算有“韻”。草書之美,若能真切感悟,進入腦際的便是音樂般的節奏與旋律。心與思、志與氣、愛與恨,人世諸端,皆能表于這方寸之上。墨舞飄際,便是文字、繪畫、音樂渾然一體之時。王羲之曰“夫書者,玄妙之伎也,若非通人志士,學無及之。大抵書須存思”。蘇軾道“書必有神、氣、骨、血、肉,五者缺一,不為成書也”。 草書就是“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之勢,蘊妙境之無窮,見化機之妙。韻律美是由草書中的諸多矛盾對立統一的和諧形成的,草書和自然界以及我們的現實生活一樣充滿了矛盾。矛盾是構成草書美的重要因素,草書中的黑與白、線條的粗與細、長與短、虛與實、斷與連、光潔與粗糙,墨色的濃與淡、干與濕、枯與潤,筆畫中的橫與豎、撇與捺、圈轉與方折,結構中的緊與松、奇與正,密與疏、避與就、奇崛與平正,向與背,外拓與內 ,筆法中的中鋒與側鋒、藏鋒與露鋒、提與按、逆與順、遲與速、縱與放、疾與澀、垂與縮、輕與重、凝重與浮滑,章法中的茂密與疏朗,連貫與錯落,縱向與橫向等等這些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矛盾互相交織在一起,彼此排斥,融合、對立,統一形成如交響樂一般的旋律,構成了草書美的重要因素,一幅草書作品,任何要素都需要在對比中凸顯其價值,在各種矛盾的對立統一中產生不同的審美效果和藝術情感。草書之美是矛盾美,矛盾美是所有藝術之美中必須的韻律美,是藝術情感表達的哲學,也是草書的靈性所在。
草書的創作是“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的隨心所欲,情感的表達只要在“真”、“簡”、“韻”字上融合,以“真”為魂、以“簡”寫意、以“韻”達神,自然會在字里行間流露出藝術的靈性,達到創作者和欣賞者之間心靈上的共鳴,精神上的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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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朱勇,男,畢業于浙江師范大學美術學院,副教授,高級工藝美術師。現為浙江橫店影視職業學院影視制作學院院長、黨總支書記。主要研究方向:美術教育、藝術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