鎂光燈下的唱念做打

孫紅政

從古至今，傳統京劇舞臺上往往沒有專業的布景設計，更不要說專業的燈光設計了。但是燈光對于戲曲或是京劇表演帶來的可能性，卻是最不可估量的藝術表現手段之一。因為，“燈光”在舞臺上產生虛實結合的效果，有著極高的感染力與表現力。

我國京劇演出引入燈光的使用，最早是在上海，是由西方劇場的舞臺設備觀念而來。據京劇大師梅蘭芳回憶錄記載，燈光在京劇演出上的運用，一般只具有照明的功效，無法表現更真實的布景、時間季節的變化、強化演出節奏、突出人物矛盾沖突等等。一般來說，傳統京劇演出都盡可能在白天，或在晚上五點天黑之前結束。如果晚上一定要有演出，會用火把、燈籠或是蠟燭照亮舞臺，只是單純達到照明效果。

舞臺燈光設備近20年，任何一種舞臺藝術表現形式在當下都受到科技進步帶來或多或少的影響。將現代燈光設計和設備不可避免地引入京劇表演中時，真的需要嗎？下面淺談一下新興的燈光設計與設備對傳統京劇的影響。

一、常規燈具的使用影響

舞臺燈光可以分為常規燈、效果燈、其他燈具三種。常規燈具是用于照射表演區域，為表演區域的全部或某個部分做需要的強調。主要是頂光、面光、逆光等位置上的使用，以成像燈、聚光燈為主。這些燈具可以將舞臺全部照亮，也可劃分為數個區域，達到分區照明的舞臺效果。所投射出的范圍，能做到某個物體或是人物的特殊強調，在戲劇演出中這是可以起到視覺強調的好方法。在傳統京劇上，由于舞臺時空處理的超脫性和連續性，就要求演員帶戲上場和帶戲下場，使得情節行動的趨勢得以發展，并且完成場景交換，所以不需要再以分區照明的方式達到強調的作用。過于復雜的高科技舞臺燈光設備和設計觀念對于傳統京劇來說，屬于過度設計，是不需要的。然而隨著新編京劇的出現、演出場地的改變、導演觀念的重視、演員素質的提升和觀眾欣賞水平的提高，燈具特殊的使用方法也逐漸變成一項影響整體效果的因素之一。

以臺灣國光劇場演出《地久天長釵鈿情》中“踏苗”一場戲為例（圖1）。首先，開場時兩位演員先在舞臺定位處站定，而后定點光亮起，好似用燈光代替了演員進場的問題，但是實際上破壞了虛擬表演，也妨礙表演上的連續動作。演員必須在黑暗中先開始做動作，以免燈光亮起時會讓觀眾以為是表演失誤或是技術故障。其次，先定點表現出揮馬鞭的動作，而后再做出向外奔跑的身段，也無法表現劇中角色意圖趕路的虛擬動作和人物內心的著急情緒。這樣的設計表現，只能讓人覺得是為了設計而設計，影響了京劇整體觀感。

但是，是否只要使用定點光，就會影響和破壞演出呢？再以湖北省京劇團《徐九經升官記》為例（圖2），其中一場徐九經醉夢之中，看見自己的“良心”和“私心”幻化成形，爭執不休。本場戲開始前是暗場，音樂先起，一個接一個定點光的亮起，交替使用。在夢境中代表心中兩種內心的自己相互角力。這個場景定點光的設計使用，卻是包含了燈光設計的巧妙。首先，這種畫面的處理表現的是夢境中的，突出劇中人物的性格特色。徐九經這個角色是個丑角，丑角在舞臺的表演上可以不像其他行當那樣嚴謹。一個夢境中的自己，一個機智的匡扶正義的正面人物形象，一個靈魂丑惡道德敗壞只顧自保的反面人物。通過定點光的交替強調，可以幫助演員建立舞臺上的表演形象，不違背京劇行當的表演本質，還能向觀眾傳遞出詼諧幽默的情景氛圍，是成功的將現代化燈光設計結合表演藝術的好典范。所以，燈光的設計者不僅是只了解燈光即可，更要用心了解京劇表演藝術中的角色行當、演員表演、劇情需要，成為幫助京劇走向現代化發展的助推器。

二、以追光燈為例的輔助燈具

追光燈也是從西方舞臺科技帶來的設備之一，相比聚光燈或者成像燈等常規光源，不論是在明暗度還是色溫值上都更加突出。在舞臺上使用時，被投射的人或者物體周圍會產生一團極白的光區，不只亮度大大提高，連其他舞臺燈具投射出的顏色也會被覆蓋過去。較常見的是在演唱會、大型綜藝晚會或是芭蕾獨舞，傳統京劇時期定點光使用都甚少，追光燈使用也是更少的。追光燈可以說是在舞臺燈光效果中最具強調效果的呈現方式。

謹慎使用追光燈是現在京劇舞臺從業者的共識。現在的一部分新編京劇或者戲曲演出中，幾乎都會用到追光燈的照明。如營造夜晚的場景，就要大量使用令人感覺是夜晚氛圍的藍色光，使觀眾看到的畫面亮度減弱、顯色指數降低，這種情況演員上臺后觀眾非常容易看不清楚表演的動作和人物造型，在這個時候為了突出演員，又要讓觀眾看清楚表演，就會使用追光燈作為補充，一股腦投射到舞臺上。如此做法顧此失彼，原先營造的夜晚色彩氛圍因為過亮的追光覆蓋掉，影響了舞臺演出的整體性。

回溯京劇傳統戲時期，幾乎不會發生燈光設計與表演產生沖突的情景。因為傳統舞臺上的時空環境，是由演員的表演和場次與音樂配器演奏配合產生的，當再傳入觀眾腦海中時，通過想象力的融合，舞臺上的一切都成了真實的環境。所以即使舞臺燈光沒有明暗的換場效果，觀眾也知道這是黑暗且伸手不見五指的舞臺空間，《三岔口》就是中國京劇表演藝術中最好的虛擬燈光設計，沒做什么事卻產生了什么都做了的意境。

以上拿追光燈為例子。當然，也不是說京劇演出就不需要這些現代化的燈光設計理念和技術，而是必須有條件地接受。京劇燈光專家藍俊鵬教授認為：在設計京劇燈光時，必須是根據情景與表演上的需求，給予適當的氣氛與亮度，這是輔助表演的。燈具的使用上也是要以情景與表演作為出發點，以不破壞整體畫面美感為主。

三、其他與總結

劇場和市場現代化后，新的演出觀念與技術手段將不斷涌入京劇表演中，這已經是必然的趨勢。多媒體互動投影、全息影像技術、電腦燈光，甚至虛擬現實VR、增強現實AR技術，越來越多的使用到舞臺的藝術表現手段中，同樣涌入尚未開發完全的京劇舞臺新天地。把舞臺燈光視為舞臺裝置對于傳統京劇的意義，是輔助表演的功能，避免囫圇吞棗，去掉喧賓奪主的心態。以演員表演為最基本依歸，體現要為我所用而不是為他所用的現代化觀念，順著這項已有千年歷史的表演藝術文化發展，一起幫助它發揚光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