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么要死

華漸催++◎徐煒

楊冰湖死的時候，全村的男女老少除了走不動的、不會走的，都去了。

楊冰湖是石樓村的村支書。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給全村老百姓做了許多好事，修路、引水、引種蘋果，讓大伙的腰包鼓了又鼓。大伙都說楊支書是他們的貼心人。縣上還把楊冰湖打造成了全縣的三面紅旗之一，在石樓村，楊冰湖的大名全縣幾乎無人不知。

可就是這么一個人人愛戴的好支書，生前卻讓人打了，而且打得很厲害，一只眼睛幾乎失明。

鐵路從縣里過境，正好經過石樓村，而且正好經過村南一個叫閻王鼻子的地方。村里的老輩人說，以前有個風水大師到村里看過，說閻王鼻子是石樓村的龍脈所在，關系重大。現在要把這兒毀了修鐵路，這是要滅他們整個村子啊。

楊冰湖也是地地道道的石樓村人，雖然心里不同意，嘴上卻不能說，還得苦口婆心、費力勞神地給群眾做思想工作，誰叫他是村支書呢。后來，全村大部分人在他的說服教育下，算是同意了，可還有少部分人不同意，這其中就包括楊冰湖的親侄子楊狀狀。

楊狀狀好久不回村了，這天他一進村就嚷嚷開了，說他之所以能在鄉里干民政所長，當芝麻綠豆大的小官，完全在于老家石樓村的風水好，而石樓村的風水則全在一個閻王鼻子，要動閻王鼻子，除非先等他楊狀狀死了，否則門都沒有。

楊冰湖沒搭理楊狀狀，再怎么說他是楊狀狀的親叔叔，還是村支書，楊狀狀應該第一個站出來支持他的工作，而不是跟他唱反調。再說鐵路過境，這是大勢所趨，不是誰想擋就能擋得住的，人家國家給了補償款，土地、地上附屬物、青苗，一樣都不少，老百姓不吃虧。

楊冰湖帶頭在閻王鼻子那兒開山放炮。當第一炮炸響的時候，整個石樓村震動了，全村人都有種地動山搖的感覺。

白煙下，整個閻王鼻子看起來更加神秘莫測。大家心里都很害怕，不知道這閻王鼻子一炸，對全村人來說，是福還是禍。

果然，楊冰湖放炮炸了閻王鼻子的當天晚上，就發起了高燒，說起了胡話。剛在村衛生室輸完吊瓶，侄子楊狀狀趁著夜色，找上門去，叔侄倆一言不合，就動了手。楊狀狀摸起一把椅子，照著楊冰湖劈頭蓋臉砸了下去。

血一下流了出來，楊冰湖抱著頭倒在了地上。楊狀狀一看，扔下椅子跑了。第二天也沒見人，從此便人間蒸發了。楊狀狀以為把他親叔叔打死了，畏罪潛逃了。

說來也巧，楊狀狀那一椅子，椅子角正好戳到了楊冰湖的右眼。楊冰湖整個右眼幾乎失明。后來，楊冰湖堅持了沒多久，就撒手走了。大家都說，楊狀狀一椅子把他親叔砸死了。

楊冰湖出殯的那天，全村人能來的都來了。大家都感覺既難過又惋惜，他們失去了一個帶頭人。

這時，村里人才想起，鐵路從村里過境，國家給的上千萬的補償款還在楊冰湖手里呢。楊冰湖死了，自然不能再開口說話了，有人打電話或是親自上門去找楊冰湖的老婆。他老婆說：“我一個婦道人家，村里的事我從來不過問，哪里知道什么補償款的事？”再問，她就抹起了眼淚，嚶嚶地哭了。

鐵路上說錢已經給了村里，收錢人就是楊冰湖，而且人家有楊冰湖收錢時的親筆簽名為證，現在楊冰湖已經成了古人，走得又很突然，一句話的后事也沒交代，這些錢就成了一個懸案，直到有人在D市見到一個跟楊冰湖長相差不多的人，事情才有了轉機。

那人就是楊狀狀。楊狀狀外逃后，其實并沒斷了跟村里的聯系，一個打小跟他穿開襠褲一塊長大的家伙告訴他，楊冰湖掙扎了沒幾天，就一命嗚呼了。

楊狀狀更害怕了，他開始往D市逃，想找個更隱避的地方躲起來。他有個大學同學的老家正是D市，上學時，他曾跟著同學去他家里玩過，至今還記憶猶新。可是就在他到D市沒幾天，就在一個農場里發現了一個人，那個人長得很像他叔叔楊冰湖。

楊狀狀起先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可是等他看到那人右眼因受傷留下的疤痕后，既驚又怕：眼前這個人就是石樓村的支部書記楊冰湖，他親叔叔。

晚上，他找了個機會鉆到那人的房子里，那人一見他就傻了，一開口說話，就是楊冰湖那個味兒。

楊冰湖告訴楊狀狀，他是詐死的，也不用瞞他，為的就是那些咬人的鐵路占地補償款，一千多萬呢。楊冰湖說他應該感謝楊狀狀，雖然把他右眼打得要瞎了，卻給他送來了這么多白花花的銀子，幾輩子也花不完。

楊冰湖說：“咱是親叔侄，我既然死過一次了，我也不虧待你。我給你一百萬，這一頁就此揭過去，我們從來沒見過，往后，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怎么樣？”

楊狀狀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后，沖他叔“嘿嘿”一笑：“叔啊，我的楊書記啊，你可是俺親叔叔，可是咱村的支部書記，你手里可有一千多萬啊，就給我區區一百萬，你好意思張這口啊？我都替你臊得慌。”

楊冰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會在這兒遇到楊狀狀，他有點不情愿地問楊狀狀：“你說，想要多少？”

楊狀狀伸出五個手指頭，正反面朝楊冰湖晃了晃。楊冰湖嚇了一跳：“什么？一千萬你想都要了？”

楊狀狀“嘿嘿”一笑說：“叔啊，既然咱叔侄有緣，在這萬里之外又相遇了，我的命都是你給的，把錢給我吧，我幫你保管，你下半輩子，我養活你。”

楊冰湖哈哈一笑：“咱叔侄倆，就別分你的我的了。等我改天把存單找出來，一塊交給你保管。咱爺倆好久不見了，整幾杯吧？”說著，他瞅著楊狀狀。隨后，叔侄倆一起放聲大笑了起來。

兩人一塊出去找了個小賣部，買回兩瓶白酒，又順手整了幾個現成的菜，兩人吃得津津有味，喝了個一醉方休。

第二天一早，楊狀狀醒來時，頭還暈暈乎乎的。他一摸身邊，楊冰湖不見了。這老小子，肯定是把自己灌醉了，一個人趁著夜色跑了。“哼，你就是跑到天邊我也要把你找出來。”楊狀狀很生氣，同時又暗暗責備自己見了酒就沒命的脾性。

楊狀狀從床上爬起來，胡亂洗了把臉，看看昨晚兩人吃剩的豬頭肉還有些，就胡亂吃了點填肚子。他得抓緊離開這兒，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要是人們一旦發現楊冰湖不見了，他肯定脫不了干系。

楊狀狀去開門，發現那門竟然從外面鎖死了。楊狀狀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從門縫里往外看了看，天剛放亮，時間還早，他“撲通撲通”跳的心才略微好些。他走到窗子前，用力一推，窗子竟然開了，他伸出頭去看了看，左右沒人，他雙手撐在窗臺上，一個引體向上，然后人上了窗臺，看準窗臺下的地面，縱身跳了下去。

楊狀狀只感覺腳下一軟，他沒落到地上，卻落到了窗臺下的一個洞里。沒想到楊冰湖這么陰險，把門從外面鎖了，卻在窗臺下給他挖了個陷阱！

楊冰湖回來的時候，身后跟著兩個公安。楊狀狀剛從陷阱里被拉到地面上，一副手銬就把他銬住了。楊狀狀的頭低了下去。

楊狀狀這個鄉民政所長不是白當的，他在位期間，挪用民政救濟金、救災物資、地保款等達一千萬元之多。為了讓他伏法，楊冰湖借著鐵路從石樓村過境走閻王鼻子這事，引他進村，其實在這之前，他已經消失了一個多月了。楊狀狀進村后，還沒等到抓他，卻讓他打了楊冰湖一椅子，又跑了。楊冰湖假戲真做，知道楊狀狀在村里有暗探，就放出消息，說自己被楊狀狀打死了，然后為了逼真，還真的發喪辦了公事。而楊冰湖則暗地里外出尋找楊狀狀去了。

楊冰湖曾聽楊狀狀說起過有個大學同學家是D市的，萬一哪天混不下去了，就去D市。所以楊冰湖只身來到了D市，很快就發現了楊狀狀。

楊冰湖知道楊狀狀生性多疑，不會輕易相信他真的死了，就讓幾個老實人，放出風去說，楊冰湖貪污了鐵路過境的所有補償款，讓楊狀狀以為楊冰湖是假死，想獨吞那筆補償款，外逃了。楊狀狀這人見錢眼開，只要聽說楊冰湖手里有一千多萬，肯定會主動上門找楊冰湖的。果然，楊冰湖剛到D市落下腳，楊狀狀就發現了他，不但沒躲，反而主動跟他聯系。

兩人喝酒時，本來，楊冰湖有機會制服他，可是看著楊狀狀很警覺，為了保險起見，他把楊狀狀灌醉后，反鎖了門，出去報案了。他事先就在窗臺下挖了陷阱，果然，楊狀狀掉了進去。

“多行不義必自斃。只要打掉了楊狀狀這個從咱石樓村走出去的敗類，咱石樓村的閻王鼻子通了火車，只要咱聽黨的話，跟黨走，鄉親們往后的日子會越過越順溜，越過越紅火。”楊冰湖回村，在給大伙分發鐵路過境補償款時，這樣對全村的老少爺們保證。

（責編：楊斯媛 shinrikamio@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