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斌

馬小三是我朋友,是那種生死至交的朋友。
讀高三那一年,我背著老師背著父母跟班上一個叫桃桃的女同學談戀愛,我們談得熱火朝天風生水起,最后不僅父母知道了老師也知道了,為此我那有著數十年鐵匠工齡的父親在狠狠地打了我一頓后,又買了兩瓶宣酒和一網兜水果厚著臉皮去給桃桃的父母賠禮。至今我都不明白當初父親為什么要給桃桃的父母賠禮,其實我和桃桃之間發生戀愛關系完全是桃桃主動向我發起了攻擊,我只是在她的強烈攻勢下沒有守住城池,犯了英雄難過美人關的錯誤罷了!
面對學校家庭各方面的層層包圍反復重壓,我和桃桃就像狼牙山兩壯士,始終堅貞不屈絕不妥協,我們表面上形同陌路私下里卻將交往從地上轉成了地下,與家長老師開展了游擊戰爭。
那天晚自習還沒進行到一半,班主任老師接到電話便匆匆離去,隨后桃桃便起身搖了一下腦袋,這是在向我發出信號,我于是在桃桃離開不到五分鐘后就溜出了教室。
在學校后面的那片楓樹林里,我和桃桃忘情地纏綿在一起。然而就在得意忘形之時,兩個光著膀子的社會小青年不知從什么地方沖了進來,他們先是一陣大笑,繼而向我們靠近并隨之發動了攻擊。面對突出其來的遭遇,我們既不敢大聲叫喊也不能只顧哭泣,我只好一邊還擊一邊命令桃桃趕緊離開。怎耐好漢最終難抵四手,當桃桃跑出楓樹林后,我就被兩個小青年打倒在地,并且我的腦袋被一個小青年像踩皮球一樣踩在地上。我以為我就這么完了,千鈞一發之時,又一個人沖進了楓樹林,不過眨眼的工夫,那兩個剛才還人五人六的小青年便抱著肚子倒在了地上,發出一陣陣的鬼哭狼嚎。我被來人快速地拽出了楓樹林。借助于路燈,我才看清對方似曾相識,直到對方將我一直帶到學校大門口時,我這才恍然大悟,救我的這個人是我的校友,而且跟我同一年級。
他叫馬小三。
事后馬小三問我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好如實相告。我以為馬小三會嗤之以鼻,沒想到他卻表現得云淡風輕,只不過嘴角抖了兩下,說,師弟,你太認真了!
我無言以對,我覺得那天晚上的事確實有點丟人。
但從此以后,我與馬小三成了真正的朋友,除了桃桃有約,剩下的時間,我基本上每天都跟在馬小三的后面,就像一個跟屁蟲。
高考成績出來后,我不得不相信談戀愛對學習有著很大的影響,原本成績優秀的我卻連個專科都沒考上,桃桃勉強地上了省外的一所專科學校。馬小三卻以高出重點本科線近六十分的成績被一所985錄取。
丟了學業收獲愛情,如果能這樣,也是一個不錯的結果。可事與愿違,在桃桃上大學一個多月后,我實在抵擋不了單相思的痛苦,趁母親上班之際,我從她那只破皮箱夾層里偷了五百塊錢,然后坐了十多個小時的火車來到了桃桃上學的那座城市。當我站在桃桃的大學門口給桃桃打電話說我在學校門外等她時,桃桃卻顯得極不高興,桃桃說你來干什么?我說我想你。桃桃說算了,你回去吧!我跟幾個同學到上海了,不在學校。
沒等我把話說完,桃桃已經掛了電話。當我再打桃桃的電話,對方已經關機。我堅持不懈地在桃桃學校大門外守候了整整三天,直到口袋里只剩下返程的車票錢時,我不得不餓著肚子離開了那座傷心的城市。
回來后再次被父親打得遍體鱗傷,躲在床上我給馬小三發信息。馬小三就回了我兩個字:傻B。
我接受了馬小三的忠告,決心再也不當傻B。半年后我接替了父親的崗位,進了那家國營鑄造工廠。三年后我娶妻生子,小日子過得安逸自在。但其間我與馬小三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系,并還多次背著妻子接待馬小三的一個又一個女朋友。我知道馬小三會折騰,但沒想到他折騰到一刻不停。
畢業后馬小三先是在一家機關任職,后來又換到了一家銀行。一年后這家銀行二十萬的年薪也沒能留住他,他帶著幾個二十來歲的大學生在城鄉結合部租了一個四合院,創辦了全市第一家網絡論壇,隨后又辦一家網絡投資公司,每年竟有上百萬的收入。兩年前,在鑄造廠倒閉之后馬小三將我弄到了他的公司,并且給我封了一個很不錯的頭銜——后勤主管。頭銜對于我來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馬小三每年會在給我一張二十萬的現金支票,就憑這,妻子包括他的娘家人對我無不高看一眼,我不僅在家里樹立起絕對權威,而且每次到妻子娘家,我都被視為一輪圓月,被眾多的星星捧著。
雖然身為公司的老總,但我看到馬小三的機會其實很少,有時甚至一個月也見不上一面,我們之間的聯系全靠手機,相互之間一個電話一個信息什么的就能把一切事搞定。
當我的兒子上幼兒園時,馬小三卻還是孤家寡人一個,解決馬小三單身問題不僅成了他父母的心病,也引起了我妻子的高度關注,妻子前前后后給馬小三介紹了有一桌子女孩,每一個女孩見了馬小三都表現得異常滿意,可馬小三卻不,馬小三看著那些笑靨如花的女孩卻心若止水,異常平靜,結果可想而知。妻子對馬小三的表現十分不滿,為此質問馬小三如何如何。馬小三說嫂子,那些女孩一個個長得跟花似的,實在太漂亮了,可我堅信紅顏禍水,再說她們都不是我想要的類型。妻子說你想要什么類型,是溫柔可愛型性還是活潑好動型?馬小三說都不是,我要的是異類。妻子看了看馬小三說,那行,我建議你去泰國,找個人妖算了。馬小三說嫂子,你這個想法不錯。妻子說你是神經病。
我的妻子快被馬小三氣糊涂了,不過也就是說說,事后妻子還是不斷地托人給馬小三牽線搭橋,妻子相信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就算是廣種薄收,哪怕是種下千粒收獲一粒也成。再說了,妻子每天除了接送兒子上下學,其他的什么也不用做,拿時下的話說,閑著也是閑著,找點事做倒也充實。
我勸過妻子不要過于強求,作為公司的后勤總主管我知道馬小三的生活方式,雖然我們有時一個月也難得見上一面,但馬小三今天在哪明天在哪我幾乎一清二楚,他的許多事情我心知肚明,而且很多的時候是由我一手安排。就拿這幾個月來說,我就知道馬小三處了不止五個女孩。有一天晚上馬小三還把一個長相甜美性格文靜的女孩帶到了公司,我看著那個女孩十分面熟,直到一個星期后我才想起來,那個女孩不是別人,而是我當初工作的那家國企老總的女兒。我暗自感嘆馬小三眼光獨到,而且考慮長遠。可沒過多久我就發現馬小三身邊的女孩換了,換成了一個染了七彩頭發涂著濃重口紅的女孩,那個女孩的裝扮讓人看了不免產生諸多壞的聯想。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幾次想提醒馬小三,還沒等我開口,那個女孩就從馬小三的身邊消失了。
對于馬小三這種生活方式我極不贊同,但也不能太過干涉,雖然我們是生死至交,但他畢竟是我的領導,是我的老板,我即便是說也是敲敲打打點到為止。
又一單幾十萬元的廣告合同落字生效,這一成績再次顯示了馬小三的外交能力。在慶祝晚餐上,馬小三踱到我身邊,暗暗地用手在我的背后拍了一下,我心知肚明,立即放下酒杯,雖然杯中那價格不菲的紅葡萄酒我點滴未嘗。
我先自來到馬小三的辦公室,過了不到兩分鐘,馬小三就急急匆匆地過來了。進門后他竟將門反鎖上,然后從口袋里掏出車鑰匙遞到我面前。
你馬上去高鐵站幫我接一個人。馬小三說。
接誰?
一個女孩。
叫什么?
龍小悅。
什么地方來的?我又問。
這個你不用管。你只要告訴她,我到南方出差去了。從現在開始,我們保持電話聯系。行,我這就去。我說。
出了酒店,我開著馬小三的奧迪Q7直奔高鐵站。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一直以為自己的那輛小車很不錯,可開著馬小三的這輛豪車,我突然就有一種想把自己的車砸了的沖動。在寬闊的沿江大道上,我輕點油門,Q7就像一匹烈馬,呼呼狂奔,勇往直前,把一溜的小車遠遠地拋到了身后。
從市區到高鐵站不過二十分鐘,直到第三輛高鐵呼嘯而過,我依然沒有等到那個女孩。我只好給馬小三打電話,馬小三說你在哪兒,我說我在高鐵站。馬小三說你趕緊先進站門,然后向左轉,看到星巴克了嗎?我說我看到了。馬小三說你進去,右手第三張桌子,有一個女孩像呆子一樣在那坐著,她就是龍小悅。
我說知道了。說著話我已經走進了星巴克,抬眼望去,里面空蕩蕩的,我搜索了一下。在右邊第三張桌子旁,果然坐著一個女孩。
我掛斷了電話,走到女孩的身邊。
你是龍小悅小姐嗎?我說,我放緩了語氣,盡量讓自己顯得有禮貌一些。
女孩看了看我,你是誰?
我是馬總的朋友。
馬小三呢?
他在忙。我又說。我不能直接告訴龍小悅馬小三到南方去了,如果這樣的話,龍小悅有可能會立馬起身坐下一班返程的高鐵,那樣的話馬小三也許會把我罵得狗血噴頭。但我更不能告訴女孩,馬小三就在城里。
我還沒弄清楚馬小三唱的是哪一出。
是馬總叫我來接你的。我立馬又說。
龍小悅又看了看我,這才默默地站起身。
上了車,我腳下一點,Q7迅速躥上一百二十邁。
我直接將龍小悅帶到了豐谷大酒店,為她開了一間高檔套房。我像跟班一樣拎著龍小悅的行李,一直把龍小悅送進了房間。一進門,龍小悅問我馬小三什么時候能來。此時我不能不告訴她實情,馬小三到南方去談生意了,短則三五天,長則半個月,具體什么時候我也說不準。
龍小悅說,那行,我給他打電話。
龍小悅說著掏出手機,撥通了馬小三的電話。電話還沒接通,龍小悅就拿著手機進了衛生間。
他們之間說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這個電話打了至少有半個小時。他們通話時我一直坐在外面的沙發上,間斷地能聽到龍小悅在房間里時而大罵時而大哭。
半個小時后,龍小悅走了出來,顯得竟然比剛才精神了許多,臉上也現出絲絲紅潤。我不得不佩服馬小三的本事。
牛大麻,你可以走了。龍小悅說。
我愣了愣,龍小悅竟然知道我叫牛大麻。當然,這肯定是馬小三剛才告訴她的。不知馬小三還跟他說了關于我的什么,我感到馬小三在龍小悅的面前,表現得有點重色輕友。我那不怎么樣的過去,希望馬小三不要因為自己而將我的過去說給龍小悅。
當然,馬小三還不至于這樣。我想。
我走到門口,忽然又停了下來。
吃飯的時候,你可以直接到二樓的餐廳,我都給你安排好了,你不用付賬。另外,在床頭抽屜里有五千塊錢,你隨便用,不夠的話再告訴我。
我看了看龍小悅,龍小悅卻像沒聽見一樣,靠在我剛才坐過的沙發上玩起了手機。
要不我把我的電話留給你,有事你隨時可以打我電話。
你的電話我知道了。
那行,我先走了。
回到公司,我準備把車鑰匙交給馬小三,可馬小三不在。我打電話問他在哪兒,馬小三說我到南方來了。我說你真去了啊!馬小三說你怎么這么笨啦,你要進入狀態,把戲演得跟真的一樣。我說那車鑰匙怎么辦?馬小三說在龍小悅沒有離開之前,車子歸你了。
我回到家里都到半夜了,妻子問我去哪了,我說在公司加班。妻子說我今天又給馬小三物色個女孩,長得跟明星一樣,你告訴馬小三,哪天有時間讓他們見一面,這回保準馬小三一見鐘情。我說行了,你就別再操這份心了,他馬小三天生就是個和尚命。妻子說你怎么能這樣說。我說我這樣說還是保守的。妻子白了我一眼,這事就這么定了,你要越快越好。我說我快什么,又不是給我介紹女朋友。沒等我說完,妻子一巴掌打在了我的后背上,打得我一陣麻痛。麻子,你要敢有半點想法,我提前給你戴綠帽子,你信不?行了行了,我哪敢啊!我看你是皇上不急太監急。
話沒落地,我的手機響了,妻子手快,伸手從桌上拿起了我的手機,看了看,又把手機遞到我跟前。我接過手機看了看,見來電人是龍經理。接通電話,不等對方說話,我就大聲地說,龍經理,我有點急事,等會兒我打你電話。說了,我就掛斷了。
妻子已經進了房間,看著妻子的后背,我感到有些隱隱的后怕,要不是我事先將龍小悅的電話設置成龍經理,今天晚上免不了又會發生一場不小的戰爭。
我立馬給馬小三發信息,讓馬小三趕緊給我打電話,就說公司有急事,要我馬上到公司去一趟。
發了信息,我來到房間將手機隨意扔在床頭上,然后出來準備洗臉。
果然,不到一分鐘,我的手機響了。妻子很快就在房間里喊了起來,麻子,麻子,馬小三的電話。
我說,你接一下,就說我睡了。
馬小三要你趕快到公司去。
不去。我說。
馬小三說有急事,要你現在就去,要不你跟他說。
說著話,妻子拿著手機從房間里跑出來,將手機塞在我手上。我接過手機,連續說了幾個好后,將手機掛斷了。
洗了臉,我隨便拿了一件衣服,出門時,用力地將門咣的一聲關上。
一出小區,我立即給龍小悅打電話,問她有什么事。龍小悅說我餓了。我說我讓酒店給你送點吃的行不?龍小悅說這兒的飯菜難吃死了。我說那怎么辦?龍小悅我要出去吃飯。我說行吧,我過來陪你出去。龍小悅說我要你陪什么,你把我帶到有吃的地方就行。
我忽然感到臉上一陣發燙。
我立馬打電話給馬小三,馬小三說你立即帶她去!
我說這三更半夜的,哪兒還有吃的。
馬小三說你帶他到濱江大道,那兒有家西部燒烤店,二十四小時營業,里面的烤全羊味道不錯。
我說她一個女孩子,能吃一只烤全羊?
馬小三說,你咋還這么笨呢,難道酒店里就賣酒嗎?
我想想也是,我確實有點笨。
我到豐谷大酒店把龍小悅接著,然后直奔濱河大道,找了半天,終于在一個轉角處找到了馬小三說的那家西部燒烤。
店里沒兩個人,空蕩蕩的。進門后,我們挑了一個比較偏辟的位置坐下來。
我點了一只烤羊腿兩盤小菜和一瓶紅酒。烤羊腿上來后,我捂著鼻子跑出了包廂。我聞不了那股子烤肉味,更何況是羊肉。就像妻子對酒過敏一樣,我對羊肉過敏。
我在車上坐了將近兩個小時,終于看到小臉通紅的龍小悅從燒烤店出來。看著龍小悅,我內心深處忽地生出幾分沖動來,我立馬收回目光,不敢多看一眼。
你再帶我在城里轉轉。一上車,龍小悅就說。
我感到一陣暈眩,這都凌晨一點多了,再這么逛,天都要亮了。
可我不能不從,我開著馬小三的豪車,帶著龍小悅,跑完了沿江大道,接著跑環湖大道,再接著跑繞城公路,隨后我又帶著她將經濟技術開發區跑了一圈。前前后后我跑了不下一百公里,快到凌晨五點時,龍小悅終于松了口。
龍小悅說你送我回酒店,我要休息了!
我說還早呢,要不我帶你到城市公園去看看,那可是國家5A級景區,很值得一玩。
龍小悅說我要休息。
我說行。
我再次回到家時,樓下的那個頭腦有點不清楚的白發老頭已經坐在楓樹下,一邊拉著二胡一邊唱著不著調的京劇。我不敢驚動他,輕輕地繞了過去。
回家后我胡亂地沖了個澡,然后便躺在沙發上準備休息一會兒再去上班。我剛躺下,妻子就從房間出來了,一屁股坐在了我面前。
昨晚去哪了?
你不是知道嗎,我和馬小三在加班。我說。
沒騙我吧!
騙你是豬。我說。
那小馮怎么沒加班?妻子盯著我又問。
小馮加什么班?不需要他加班的。
我有些困了,轉身給了妻子一個后背。我知道,即便妻子打電話給馬小三,馬小三也會說得天衣無縫。
一夜沒睡,早上到辦公室兩眼通紅,像吃了人一樣。小馮見了我,說師傅,昨晚又加班啊!我說是。小馮說師傅,你的精力真好。我說好個屁!小馮忽然就笑了起來,他這一笑,我才明白這小兔崽子原來是拿我開涮。沒容我開口,小馮身子一扭,像泥鰍一樣溜出了門。
我打電話給馬小三,一聽就知道他還躺在床上。
我說馬小三,你是不是人啊!馬小三說咋了?我說你睡得倒安逸,可我昨天晚上忙了一宿。馬小三說你們沒事吧!我說狗屁的事。我接著把昨晚上的事告訴了馬小三。馬小三聽后不住地給我道歉。
馬小三說麻子,你把手頭上的一些小事交給小馮,然后立馬回去睡覺。
我說這不行,小馮對許多工作不熟悉。
馬小三說沒事。
我說算了。
一整天我都暈乎乎的,快下班時妻子打來電話,問我晚上回不回去吃飯。我說回來。妻子說那行,你順便帶兩個紅燒豬蹄,孩子外公來了。我說好。
老丈人快一年沒來了,作為他唯一的女婿,我不回去陪陪老人家也說不過去。再說了,老人年紀大了,真的是來一回少一回。
我把小馮喊到辦公室,將一些事情一五一十交待好,并且將第二天的事情安排下去。然后我收拾好桌上的東西,匆匆忙忙地出了公司。
我在臺灣佬熟食店買了兩個紅燒豬蹄,又順便買了一盤花生米和一個豬耳朵。雖然我早已頭重腳輕,但我仍然要陪老人家喝上一杯。至于豬耳朵,純粹是為妻子準備的。我一直沒弄明白,妻子那么一個看上去十分精致生活十分講究的女人,怎么就偏偏愛上了吃豬耳朵。
我剛到樓下,包里傳來了降央卓瑪的西海情哥。我趕緊從包里拿出手機,掃了一眼,屏幕上顯示的是龍經理來電。
龍小姐,你有什么事嗎?
牛大麻,我問你,馬小三到底什么時候回來。
短則三兩天,長則一個星期。我說。
你上次可不是這樣說的?
我……我上次說什么了嗎?我快速地開始回憶,卻想不起來我在龍小悅面前說了什么。
我給馬小三打電話了,他說他至少還得半個月以后才能回來。
是嗎?
是。
他這次談得不順利?我說。
我管他干什么?我等他。龍小悅說,你現在在哪?
我在家里。
我在酒店里,還沒吃飯,你過來陪我吃飯好不好?
現在?
是,就現在,我在酒店等你。
這樣吧!等會兒我給你打電話。
我站在原地,立即打電話給馬小三,我要馬小三趕緊找個人過去對付龍小悅。
馬小三說你讓我找誰?
我說你愛找誰找誰,反正我是不會去了。
馬小三說你怎么能這樣,怎么就不明白什么叫善始善終。
我說從一開始我就不該答應你。
馬小三說行了,你幫我擋幾天,只要能讓她死心踏地地離開這兒,我到九華山給你燒高香行不?
我還沒死呢!你給別人燒去。
行行行,算我說錯了。
我想了想說,要不這樣,我讓我妻子請幾天假,陪龍小悅周邊玩幾天,好歹人家來這兒一趟也不容易。
沒等我說完,馬小三就急了,麻子,你想害我呀!這事要是讓嫂子知道了,那不成了全市新聞?我馬小三以后還怎么見人。
我說那怎么辦?
馬小三說,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對不讓第三個人知道。
我說馬小三,你考慮過我嗎,這事要是讓我老婆知道了,我的日子怎么過?
兄弟,沒那么嚴重,如果真要那樣,我替你作證。
你算個屁啊!我有些急了。
行行行,我不算個屁,只要你幫我度過這道關,我算烏龜王八蛋都行。
馬小三……
馬小三把電話掛了。
我拎著東西幾步跑上樓,剛一伸手,門卻開了,妻子站在門內。
剛才跟誰打電話,說了這么久。
除了馬小三,還能有誰?
咋了?跟他吵上了?妻子看著我。
吵了。
為什么?
沒什么,公司里的事。我盡量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沖妻子笑了笑。
妻子見我這樣,沒再往下問,主動接過我手上的東西,進了廚房。
這時,降央卓瑪又在我的包里唱起了那首歌,來電人是龍經理。
我掛斷電話,然后將手機舉到耳邊,大聲說,龍經理,我在家里。如果不急的話,我明天來辦行么?
這樣吧,我吃了飯就來。
好好好,再見!
當妻子端著盤子從廚房出來時,我已經收起了手機。
晚上又要加班?
是。我點點頭。
那你快點吃,晚上早點回來。
我知道了。我說。
我找出上次馬小三給的一瓶茅臺酒,先是給老丈人倒了滿滿一杯。我準備再倒自己的酒時,妻子卻攔住了我,將杯子拿到她面前,又從我手中接過酒瓶。
行了,我陪爹爹喝一口,你先吃了好去加班。
我說這不行。
妻子說沒什么不行,爹爹不會怪你的。我說的對吧!爹。
坐在一邊的老人朝我笑了笑說,沒事,你忙你的,別管我。
我說,爹,那……那我就吃飯了。
行,你吃。
我胡亂地吃了兩口,然后跟老人打了聲招呼,便匆匆忙忙地出了門。
我趕到豐谷大酒店時,龍小悅正站在門口。我車一停,龍小悅就跑了過來。
等急了吧!實在對不起,我家里來客人了!
是嗎?
是,老丈人來了。我說。
你結婚了?
孩子上幼兒園大班。
天啦!我還以為你單身呢!真的看不出來。
謝謝!我說。說過了我覺得有些不妥,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謝的。
我趕緊轉過話題。
我還帶你到西部燒烤。
饒了我吧!再去那兒,我想死的心都有。
怎么了?
昨天在那吃了一頓,害我一夜沒睡好。
是一天沒睡好吧!我笑著說。
不都一樣嘛!
那我們去哪兒?
你昨天不是說這兒有一個城市公園嗎?我想去那兒看看。
晚上到公園去,可沒什么好看的。我說。
那就看不好看的。龍小悅說。
我怔了怔,側眼看了看坐在副駕駛位置的龍小悅,卻看不出任何的異常。
我只好將車開上大路,然后直奔城市公園。
真的沒想到,晚上的城市公園門口竟然大放異彩,人潮如織,走到近前,我這才發現原來是一家房地產公司在這里搞房產促銷。我帶著龍小悅躲開幾位售樓小姐,徑直走進了公園大門。
公園里與公園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冷冷清清的,偶爾過來一個人也是行色匆匆,沒有半點夜游的跡象。
過了一片竹林,再轉過一道彎,前面露出了一縷曙光。
我們到那邊坐坐?
行。龍小悅點點頭。
這是一處隱蔽在公園深處的會所,說實話,會所叫什么名字我真的不知道,因為那上面幾個歪歪扭扭的字我一個也不認識,但我知道這是會所,是那些有錢人晚上娛樂休閑的地方。此前馬小三帶我來這兒見過幾個客人,其中有兩回還是專門給人家送禮的。
我們走進會所,要了包間,我點了一份冰鎮咖啡。而龍小悅也只點了一杯麗人奶茶和一小份牛排。
茶品上來后,我啜了一口咖啡,我敢說,這咖啡雖然不適合我,但肯定是最好的。一份牛排龍小悅僅僅嘗了一口,就被她推到了一邊。
我們相對無言,從不四目相對。我有意無意地望著窗外,心里卻受盡了煎熬。我在心里再次罵起了馬小三。
龍小悅開口了。
龍小悅說,牛大麻,你知道我和馬小三是怎么認識的嗎?
我搖搖頭,這個,馬小三真的從沒對我說過。
我們倆相識,算得上是一個傳奇。
是嗎?
當然,龍小悅說。那是半年前,我和我的前任男友從海南度假回來,上了飛機后,我才發現我把男友給我買的鉆戒丟了。
你有點粗心。我說。
是,我也知道我不該這樣。當時飛機還沒有起飛,為此我站起身請求下飛機,我想到酒店里去找。沒想到,我的男友也站了起來,他的一個舉動讓我徹底淚奔。
他干什么了?我忽然有些好奇,看著龍小悅,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聽下文。事后我回憶我當時的表現,不免有些臉紅,我犯了對一個未婚女性隱私感興趣的嫌疑。
龍小悅此時沉浸于往事的回憶之中,對我的表現似乎并未發覺。
他打了我,而且當著那么多人的面,不僅重重地扇了我一個耳光,而且還對我破口大罵。當時我蒙了,我看著他,不知道反抗,只是哭。即便我這樣了,我的男友依然不依不撓。
怎么會這樣?我隨口說。
是啊!我也不明白他怎么會這樣。就在我無所適從之時,坐在我們前排的一個男人站起身,揚手給了我男友兩個耳光,并且將兩疊大鈔摔在了我男朋友的臉上。
我看著龍小悅,靜靜地聆聽著她的敘述。
于是,兩個男人當場打了起來,乘警很快過來了,在詢問事情原因之后,他們將前排的那個男人帶下了飛機。
于是,你也跟著下去了。我說。
是。
后來那個男人被公安關了五天。
你怎么知道這事?是馬小三告訴你的?
他從來沒對我說過這事。我說。
至此,我終于知道了,那次馬小三為什么會在這個地球上失聯整整五天。
馬小三被關了五天,你也在那兒等了他五天?
是,我一直等他出來,然后,他將我送回了家。
這是一出典型的英雄救美。我想。
我面前的咖啡不知什么時候喝完了。
我裝著很隨意樣子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那是馬小三從瑞士給我買的,他告訴我只是一個玩具,不過幾百塊錢。我回來后在網上查了一下,竟然值六千多美金。
龍小悅竟然主動地站起來。
出來后,我被幾個售房小姐糾纏上了,在接過一大堆資料后,我總算逃了出來。
我來到車前,卻沒有看到龍小悅。我立即打龍小悅的電話。
龍小姐,你在哪兒?
你別管我,你自己回去吧!
龍小姐,你在哪兒?我又問。
我已經走了。
龍小姐……
電話斷了。
我接著再打,可龍小悅卻把手機關了。
我立馬趕到豐谷大酒店,在酒店門外等了一個多小時,依然沒有見到龍小悅的身影。直到子夜時分,我不得不放棄了所有的努力,回到了家里。
我一進門,妻子伸手就將我的耳朵擰了起來,痛得我一聲牛嚎。
去哪兒了?
加班。
跟一個小女孩到公園加班?
不是。
繼續編。
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編吧!若是編得不能讓我滿意,你死定了。
妻子松開手,拿起桌上抹布在手上狠擦了幾下,就像我的耳朵上有多臟似的。
我自覺地坐在沙發上,感到耳朵一陣陣發熱,十有八九又被妻子給擰破了一層皮。
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說給妻子聽,妻子聽后看了看我說,你這回沒撒謊吧?
我要是撒謊,明天早上就被車撞死。我指天發誓。
得了吧!妻子伸手拍了拍我的腦袋,行,牛麻子,我再信你一回。這個沒良心的馬小三,見了他我饒不了他。
妻子忿忿不平,我知道,妻子這回給馬小三介紹的那個女孩是她頂頭上司的女兒,這事一旦黃了,妻子臉上也會掛不住。
我不敢火上澆油,我怕引火燒身,只能溫馴如綿羊一樣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任由妻子把馬小三罵了個底朝天。
第二天一早,我急急火火地趕到公司,我想把昨天晚上龍小悅失蹤的事情告訴馬小三,也許這對于馬小三來說,是一個意外,也是一份驚喜。
我一進公司大門,小馮就迎了上來,小聲地對我說,師傅,馬總正在找你。
他在哪兒?
在辦公室。
我知道了。
我直接進了馬小三的辦公室,還沒開口,馬小三就沖我吼了起來。
你的手機呢?
有什么事?我說著從包里掏出手機,這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我的手機竟然關了。
我啟動手機,叮叮當當地聲響隨之不斷,我看了看,見有十幾個來電提醒,大部分是馬小三打來的,還有一條信息,發件人是龍小悅。
龍小悅去廣州了。馬小三面無表情地說。
她去廣州干什么?
找我。
你告訴她你在廣州?
是。馬小三坐下來,喝了一口茶,又說,我跟她說,我馬上要飛北京。
你應該說你已經到美國了,這樣她就不會找你了。我實在忍不住了。
你……
我說得不對嗎?人家一個女孩子千里迢迢地來找你,是好是歹你總要見人家一面,整天這樣躲著藏著,有什么意思!
我像機關槍一樣又劈頭蓋臉給了馬小三一梭子。
馬小三似乎被我擊了個正著,他把身體縮在寬大的老板椅中,顯得神情沮喪。
有些事情,你不懂。
你的事情我確實不懂,我也不想懂。我繼續追擊。
我沒辦法給你解釋,這樣,請你再幫我一次,把龍小悅穩著,讓她平平安安地回老家。
我恨不得上前給馬小三兩個耳光,就像當初他在飛機上扇龍小悅前男友那樣。
可我沒有,我咬著牙,開始快速地撥打龍小悅的電話,沒想到電話竟然通了。
龍小姐,你在哪兒?我說。
我在機場。
你是去找馬小三嗎?
是。
那你回來吧!公司里有急事,我們已經通知馬小三了,他正在往回趕。
你沒騙我吧!我剛才還跟他通電話了,他說他可能要飛北京,我要在廣州找不到他,我就跟著飛北京。
你真的不用去了。我說,他晚上一定會回來。你等著,我馬上去機場接你。
我馬不停蹄地趕往機場,可我還沒到機場,就接到了龍小悅的電話,她讓我直接去豐谷大酒店,她在那兒等我。
我調轉車頭趕到豐谷大酒店,果然見到了龍小悅,她睡眼惺惺,似乎剛才起床。
對不起,我騙你了。龍小悅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沒事。我忍氣吞聲,卻仍舊笑臉以對。
馬小三下午真的會回來?
是。
好吧!龍小悅坐下來。我只想見他一面,跟他說件事,然后我就走。
有什么事能跟我說嗎?也許我能幫上一點小忙。我主動挑起話題。我想如果我能夠解決的事情,我真的會想盡一切辦法,只要能讓這個小姑娘平安地回到老家就行。
其實也沒什么,我只是告訴他,我懷上了他的孩子。我沒有別的選擇,我只能把孩子生下來。
這……
我這次來,不是想證明什么,也沒有半點想威脅他的意思,我只想當面跟他說,千里之外,有個傻女人,為他養著孩子。
他晚上一定會回來。我說。
你別再說了,牛大哥,其實我早就知道他一直在這兒,根本就沒有到哪兒去,他只是不想見我。龍小悅搖搖頭,苦笑了一下。
我無言以對。
臨走時龍小悅把一疊病歷什么的交給了我,要我轉給馬小三。
當我把龍小悅的病歷交給馬小三后,馬小三往桌邊一扔,然后又忙著給客戶打電話。
第二天一早龍小悅主動找到我,要我送他到高鐵站。我說你等會兒,我馬上就來。
我立馬叫來小馮,讓他買了幾大包土特產,然后我獨自帶著這些東西來到豐谷大酒店,然后將龍小悅送到了高鐵站。
在列車開動的一瞬間,龍小悅把我買的東西全部推了下來。
我說,龍小姐,這只是我代馬小三表達的一點心意,沒別的意思。
算了,人都沒了,我還要這些東西有什么意思。謝謝你!龍小悅說著,扭過臉,消失在了車廂里。
列車飛快地開出了車站。
我站在站臺上,忽然感有幾分落寞。
就在這時,一個人走到了我面前。
桃桃!我脫口而出。
是我。對方笑了笑。
你……
我送一個同學回去。桃桃又沖我笑了笑。
我送一個朋友。我忙說。
女朋友?
哪里!我急切地否認,朋友的朋友。
你回城不?我又說。
回呀!你帶我?
行,只要你不怕。
一個離了婚的女人,還有什么可怕的。
我張了張嘴,急忙把溜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一路上我已記不清我跟桃桃說了什么,當我下車時,我這才發現我竟然帶著她來到了城市公園的那家會所。
我對天發誓,那天,我們除了喝茶,其他的什么也沒有發生。
一切恢復了往日的平靜,我卻感到有些身心憔悴。那天,當馬小三找個借口為答謝我,把我和妻子一起請到了假日大酒店擺了一桌海鮮宴時,我卻沒有半點味口。
也許是接下來的連續加班,我的脾氣突然變得有些暴躁,為此我和妻子狠狠地吵了一架,一氣之下,我搬到了公司。
馬小三又出去了,對于他來說,這是常事。我懶得去問,我只管每天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在我住進公司的第四天晚上,我主動給桃桃打電話,問她在哪兒。桃桃說在家里。我說你有事嗎?桃桃說沒什么事。我說我想請你出來喝杯茶。桃桃說你到我家來喝吧,我剛從黃山帶回來的野茶,很香的。我說行,我一會就來。
正當我準備出門時,馬小三的電話來了。
馬小三說麻子,你在哪?
我說我能在哪兒?在辦公室。
馬小三說你怎么還在辦公室啊!
我說這不都是你害的。
馬小三說行了,回去我一定幫你擺平一切。現在請你幫我做件事。
又是什么狗屁事?
是正經事,你幫我通知所有的朋友,我馬小三三天后回來結婚。
結婚?
是。
我看你是頭發昏。
我說真的,不信讓小悅跟你說。
電話那頭,很快傳來了一個女聲。
麻子哥,我和小三明天就回去。
你們……你們……
麻子哥,請你告訴嫂子,到時候我們還要請嫂子做我們的證婚人。
行行行,我馬上就跟她說。
掛了電話,我立馬收拾起臟衣服,然后風急火燎地往回趕。
快到家時,手機響了,我掏出手機看了看,是桃桃發來的信息:茶沏好了!
我努力的平復好自己的心情,然后刪掉信息,關閉手機。
責任編輯/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