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永遠只有受害者，沒有加害者？

■文/林小四

為什么永遠只有受害者，沒有加害者？

■文/林小四

李文星，23歲，生于山東，死于天津。

自8月2號起，大學生李文星在“BOSS直聘”網站找工作被騙，并導致意外身亡的事在網上引起軒然大波。網絡上提供的所有和“李文星事件”相關的證據，就像偵探小說的線索一樣，呈現了他是如何一步步掉入深淵的。

我看到大家從“李文星，死于天津”這一結果出發，給出許多原因，還原事情本身。但我也看到一個事實：李文星事件，就是互聯網上的羅生門事件。這讓我非常氣憤。

所以現在，我摘出“傳銷”、“BOSS直聘”、“大學畢業生”、“北京科藍”這四方，來看看，一個大學畢業生死去了，怎么就成了一起羅生門事件。

首先是傳銷。有人問傳銷組織：“為什么要宣稱高得離譜的收益？”傳銷組織答：“收益越夸張越好。一方面定位精準，只要相信就是傻子；另一方面每月翻一兩倍的暴利，還能吸引一些明知是騙局卻自作聰明的人。”

所以，“李文星，死于天津”這件事，要怪萬惡的傳銷，也要怪剛畢業的李文星太傻。現在，傳銷方面，有了這樣的解釋。

其次是剛畢業的大學生。為什么李文星不做本專業工作？他的妹妹答：“資源勘探總會出遠門，哥哥想離家近一些，好照顧爸媽。”為什么李文星電話面試完之后，立馬去天津報到？有人揣測：“李文星急于找到好工作。”

所以，“李文星，死于天津”這件事，要怪李文星太著急，也要怪這個社會，逼得李文星太著急。這個解釋也合理。

再者是BOSS直聘。“李文星事件”發酵后，BOSS直聘說：“教訓慘痛，將積極整改。但詐騙性的招聘廣告，是整個招聘平臺行業的痛點，目前還沒法徹底消滅。”

所以，“李文星，死于天津”這件事，雖然要怪招聘平臺的漏洞，但這漏洞目前誰也解決不了。

最后是北京科藍。它說：“我是被冒名的，我也是受害者。”北京科藍在一篇《求職少年李文星之死》的文章發出后，出來辟謠，澄清。

所以，“李文星，死于天津”，和北京科藍無關。對，雖然我非常氣憤，但這個解釋也沒錯。

各方發言，都有理有據，這也漸漸地平息了網民的怒火和安撫了大家的不安。但在我聽來，這些發言看似合理，但更多的，是為了讓他們自己感到心安。他們說清原因，還原真相。在這過程中，合理化了“李文星，死于天津”這件事。

旁觀者看到真相，滿意地走了；肇事者交代清楚真相，默默地撤了；當事人呢？靜靜地躺在天津靜海郊區。這個悲慘的結局出現了，調查真相和死因當然很重要，可“李文星，死于天津”這一結局誰來承擔呢？

他的家人！

多可笑，各方著急發言，平息網民怒火。可熱熱鬧鬧的表象下，竟然沒有任何一方去承擔“李文星，死于天津”的責任，只有他的家人被動地接受這一事實；而且漸漸地，這則新聞也會被淹沒。

這樣的事情，真的非常熟悉。

我想起了另一個人——魏則西。

2014年，魏則西被查出得了滑膜肉瘤，為了治病，他通過百度查詢到武警北京總隊第二醫院，但該醫院實則被外包給了臭名昭著的莆田醫院。莆田醫院的醫生“以先進的美國治療方案”欺騙，最終在2016年，魏則西不治而亡。那時，武警北京總隊第二醫院和百度，在網上同樣引起軒然大波。

后來各方給出了各自合理的解釋和解決方案。2016年4月12日，魏則西的父親也更新了一條信息：“我是魏則西的父親魏海全，則西今天早上8點17分去世，我和他媽媽謝謝廣大知友對則西的關愛，希望大家關愛生命，熱愛生活。”

我當時以為“魏則西事件”結束了，也相對圓滿了，看來是我真天真了！

在2016年7月，我看到一篇文章，是關于魏則西父母的。文章里提到，去世的前一晚，魏則西坐在床上，對魏父說：“爸，你要接受一個事實，就是你的兒子要沒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坐在小旅館的床上，沒有互聯網上的沸沸揚揚，只有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無奈，和魏父的沉默、魏母的抽泣。

直到那時，天真的我才反應過來，從魏則西去世的4月份到7月份，其間的那3個月，以及以后無數個日夜里，承擔“魏則西事件”這一結果的，只有他的父母。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嗎？就是這些事情調查到最后，只止于原因。現在，我不想只聽原因，我不想像《秋菊打官司》中的秋菊，也不想像《我不是潘金蓮》中的李雪蓮，不想只討個說法。我更想知道的是，類似“李文星事件”、“魏則西事件”的這個責任，誰來承擔？

黑澤明的《羅生門》講了一個武士和他妻子路過荒山，妻子被侮辱，而武士慘遭殺害的故事。武士是怎么死的？兇手、妻子、借武士亡魂來做證的女巫都來說明真相，但卻都各有說法。武士的死該由誰擔責？不知道。

“李文星事件”、“魏則西事件”，在我看來就是互聯網上的羅生門事件。每一方都有自己合理的原因，都把自己的行為合理化，但卻沒有人承擔責任。

我看到這樣的事情，真的非常氣憤，也非常絕望，因為我曾經也是這樣，從結果去倒推原因，合理化自己的行為，卻不承擔責任。

我和初戀在一起5年，在快要結婚的當口，他劈腿了。很長一段時間里，我把我們在一起的5年當做“事故”，而不是“故事”。我罵初戀渣，罵他為什么不先跟我分手！惡毒地詛咒他！當然更常做的，是痛苦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質問他到底把我當什么！甚至從這個“劈腿”的結果去想，哦，原來和我在一起時他就挺渣的，只不過我被愛情迷了眼，沒看出來。

直到前幾天和米果的同事聊天，他告訴我一個概念：自我合理化。我們會把所有殘酷的事實、令人心碎的真相，都給一個合理化的解釋，好讓我們自己能夠覺得心安理得。

比如在“李文星事件”中，傳銷組織說，因為李文星傻，所以他聽信我們，然后死了；BOSS直聘說，我們愿意承擔責任，但這也是全招聘平臺行業沒法徹底消滅的痛點，我們也沒辦法；北京科藍說，我們和李文星一樣，都是受害者。比如在“魏則西事件”中，百度說，我們是和武警北京總隊第二醫院簽訂的推廣合同，并沒有和其他公司（莆田醫院）簽訂。

我想問的是，互聯網上是有多少漏洞？難道只能等一件件社會性的事件爆炸發酵，才知道，哦，原來這里有問題，需要得到解決。難道要讓一個又一個年輕人的死，來為互聯網的漏洞祭旗？

自我合理化的背后，是為了要保護我們的心靈，不要被仇恨、內疚、痛苦這些情緒所折磨；但更是為了逃脫責任。

我想了想自己長久以來的給自己塑造的“受害者”形象，還真是這樣。為什么劈腿？他的問題。為什么分手？他的問題。悄悄地，我就逃掉了我自己內心的痛苦和內疚，也逃脫了失敗的初戀里，我自己的責任。

我知道自我合理化是自我保護，是正常的。但我也必須承擔起屬于我的責任，承認自己作死了初戀，承認自己不會經營情感，讓它失敗。“劈腿”這件事，我接受，承認，輸掉。只有這樣，我才能真正走出“被劈腿”的事實，并進入人生2.0階段。

如果一個人犯了錯，上帝會讓給他再摔倒一次。直到他承認錯誤，并承擔責任。如果“李文星事件”、“魏則西事件”中的各方都自我合理化，不承認錯誤，不承擔責任，那么上帝一定會給他們下一次犯錯的機會。

那么，很快，就會有下一個受害者，而依然沒有加害者。

（責編/朱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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