廈門：沿海公路的出口，再也等不到你

◎姜燁雨

廈門：沿海公路的出口，再也等不到你

◎姜燁雨

途經沿海公路，向遠處看，隨處都是熟悉的場景：成排的教堂式的老房屋，延綿不斷的海岸線，沙灘上弧度平緩卻引人深思的木頭座椅。從鼓浪嶼吹來的海風鉆進車里，讓人感到微微的涼，天邊的陽光卻一如記憶中那般燦爛耀眼。此時此刻，手機百度地圖自動定位，我所處的位置變成廈門。我終于再次來到這座城市，見到這片久違的海。

那一年我17歲，生在厚重北方的我，卻喜歡南方慢騰騰的霧氣和雨水。填報大學志愿時，我像大多數叛逆的青春期同學一樣，任性地為著心中所愛，第一次離家數千里到廈門讀大學，帶著驕傲的夢想和美好的憧憬，混跡在有你的城市。

我所在的學校傍海而建，風景清新迷人，不遠處就能看見大海，那曾是我最喜歡去的地方。我著迷于大海美麗卻不真實的場景，迷戀蔚藍海岸。遇見你的那個傍晚，我像往常一樣，獨自在海邊散步。天邊的夕陽將沙灘染成金黃色，你和我的距離不到5米。你留著干凈利索的短發，穿一件粉白襯衫，藍色短褲。在起風的海邊，你歪著腦袋粲然一笑，眼角眉梢全是好看的弧度。橘紅色的霞光映在你身上，你像是被一層溫暖的光芒包裹著，讓我產生一陣小小的眩暈感。

陽光很暖，不多久你便倚著座椅沉睡。等你醒來，天色已晚，海邊人影稀疏，只有我站在不遠處，傻傻地盯著你看。你發現了我，故作驚慌。隨后，你又夸張地大笑起來，你說你在學校畫社見過我，你高我一級，是畫社負責人之一。我從來沒想過你竟然會注意到我，一下子便緊張起來，低著頭不敢說話。當時的我平凡得如一粒微塵，唯一的勇敢便是知道如果喜歡一個人，就要不遺余力地去接近。

你比我想象中親和，那晚我和你結伴回校，你很健談，氣氛并不尷尬。我的心里竟然產生一種隱隱的幸福感，踩著你在沙灘上留下的腳印，一步一步跟著你走。微暗的夜空星星寥落，海面卻泛著亮晶晶的光，你在星辰大海之間，猶如天使。有些相逢，雖然不經意，或許只如尋常的遇見，但天長日久，經過如水光陰的洗濯，那一份情意就會慢慢地落在心上。雖不曾訴諸言語，卻銘感于心，沉默中多出一分愛意。

你就是這樣，像是充滿淡淡水汽和清新空氣的森林，讓候鳥第一次產生想要?？康臎_動。我們以最快的速度熟絡起來，開始漸漸地走在一起。即使相處的時光里，你從未跟我提過任何與愛情有關的字眼。

我們都喜歡畫畫，畫社的地板上鋪著一張張深藍色的大幅海報，上面散布著大大小小的星球，仿佛一整個浩瀚宇宙都在我們的腳下，它承載著我們在一起最快樂的時光。

畫社的同學喜歡在午休時躺在海報上，你縱容我把腳放在你的肚子上，我便像一個勝利者，咯咯笑個不停。當時的我什么都沒有，有的只是那一份不知天高地厚的年少輕狂，而你卻默默地用理解與關愛，一次次包容著我的不完美。

廈門有很多擁有百年歷史的老房屋，斑駁的墻面和老舊的門檐顯露出足以細細品味的風情。我們迷戀這里的風景，小巧的別墅隨著山勢的變化錯落分布，疏密之間能遙望到海平面的波光閃爍。你常常踩著單車，一路帶我經過教堂、博物館、小書店，目的地是棧橋。我拿著一臺相機，吵鬧地坐在后座對著路過的風景拍個不停。傍晚的鼓浪嶼溫柔如少女，我們擠在夜市長長的人潮里，你會給我買很多小禮物。只是關于愛情這個字眼，我從來不敢跟你提及。

大二那年，五月天要來廈門開演唱會，我央求你偷偷帶我翻墻出去看。結果那晚你在女生宿舍樓下等了一夜，我卻因為突然感冒發燒沉沉地睡去。你給我打了很多電話，我的手機因為設置成了靜音都沒有聽到。第二天上午，因為擔心我，你試圖闖進女生宿舍，被經過的教務主任看到，因此受到嚴重處分。

但你并沒有責怪我，反而擔心我因此而自責、遺憾。于是，當天晚上，你精心布置，我坐在寢室窗前，看到了我人生中最特別的演唱會。也許有一天，我會記不清當時的你站在樓下大聲唱《天使》的表情是多么沉醉，但我永生都不會忘記那種被珍視的感覺。也是那一次，畫社所有的同學都認為你是喜歡我的，我也差一點就相信。

那是冬天的一個下午，你像往常一樣載著我，繞著鼓浪嶼，穿行在大街小巷。后來途經一家書店，你突然停了下來，讓我跟著你進去。我看見你有目的地走到一排書架的前面，從一排書中間抽出一本塞進我的懷里，那是一本關于去臺灣旅行的攻略書。

從認識你那天起，我就很多次地向你描述過我對臺灣的喜愛。廈門與臺灣不過一道海的距離，我一直想讓你陪我去，你也答應我會陪我一起辦簽證，后來卻不了了之。但我并不怪你，甚至還被你的用心所感動。你為了實現我的愿望，犧牲掉假日所有的時間，到廈門的臺灣民俗村陪我買紀念品，到臺灣小吃街請我吃各種美食。臺灣小吃街距離學校很遠，要坐很長時間的車。在車上，我們聊了很多，但都是與感情無關的小事，后來聊著聊著就困了，誰先睡著的都不清楚。

到了晚上，外面下起了大雨，我被雨聲吵醒，發現這時你的頭正靠在我的肩膀上。那一刻，我覺得我們真像一對相守了幾十年的戀人。想到這里，我第一次心酸地落淚。在我喜歡你的第三年，在我們即將要分別的最后一年。

那天我吃得很飽，大魚丸湯、牛肉丸湯、度小月擔仔面、月亮蝦餅，這些臺灣美食，大大地滿足了我吃貨的心。我心滿意足地沿著海邊的木橋走，走到座椅旁你便坐了下來，把頭埋得很低很低。我們的前方是一片微波輕泛的海水，在月光的照射下，閃動著微光，望不到盡頭。我就站在你身后一兩米的位置，拿出手機偷偷地拍下第一張，也是最后一張關于你的照片。

其實我以前注意過你的背影，也是在某個夜晚，你陪我在中山路逛街購物。喧鬧擁擠的街道上，你沒有拉我的手，而是快步走在我前面，舉著單反一路走，一路拍，完全忽略了跟在你身后的我。

我不想打擾你，只能跟在你身后，在擁擠的人群里，一聲不吭地看著你的背影。一直看，一直看，看著看著我就一下子哭了出來。那種毫無預兆的突然，甚至嚇到了我自己。我知道我很難過，你也很難過。只是你不說，我便也不說。我無法向你坦白，你是我心里最美好的存在。正如你始終不敢對我說，我終究不過是你長鏡頭里一掠而過的風景。

后來聽到陳奕迅唱：我們像螞蟻東奔西走，我們在誰的家暫時逗留，兩萬公里驀然回首，拍不下天長地久。我竟然一下子就釋然了。真想手里有個快進的按鈕，直接按下10年后，那時的我應該已經學會接受平平淡淡才是真了吧。

過了一段時間，我閑來無事去逛南普陀寺，這里香火旺盛，聽說是最靈驗的寺廟。但我并沒有像游客那樣虔誠禱告，我只是在心中默許，希望你我的感情，在未來都不會被另一個人辜負。

那時剛好入春，天氣很好，柳樹的枝條垂入湖中，已經泛起鵝黃色。我走在寺院里，想著一些過去和未來的事情。后來，看到一個攤位在賣當地的一些特色小物，木雕啊、泥人啊什么的，想著一會兒出去的時候，別忘記買一個送給你。

這個想法只在心里閃過一秒鐘，心卻突然如同被什么東西撕裂開。我在僻靜處找到一把椅子坐下，眼淚就掉了下來。鼓浪嶼起風時，洶涌的大海，綿延蒼翠的群山，這塊被大海圍繞的大地，碧海藍天相互映襯成一首世間絕美的詩。這時我才發現，我早已離不開這座城市，即使在這座城市再也遇不到你。

生活安定后，我最終選擇留在廈門，教小朋友念書，不忙的時候寫寫別人的故事。一天，在教到單詞Hopelessness的時候，小朋友問我，到底什么叫絕望呢？我說，那也許是一種要等很久很久，卻永遠也等不到回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