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怪老頭

◎ 麗 君

親愛的怪老頭

◎ 麗 君

1

我知道，我接過你的筆后，你一直很開心；我知道，雖然我不成氣候，你卻一直以我為傲；我知道，你一直期待，有一天成為我筆下的男主角。然而，對不起，這些年我一直沒有寫你。后來想想，是因為在我的印象里，你一直是個怪人。

親朋看我寫的文章，說你有福氣，總算有個女兒為你薪火相傳，說我不僅遺傳了你的滿腹才華，還筍高過竹，比你更有才華；說我特別像你，眉毛濃得像蠟筆小新，鼻梁高得賽過山峰，嘴巴大得能吃四方。

我其實非常不樂意像你。我覺得你眉毛濃，鼻梁高，嘴巴大，長得本來就有點怪，還讓我長得像你，這就不對了。女生長成這樣會嫁不出去的。幸好后來我無師自通，自制美容佳品自我美容了一番，才不至于變成沒人要的怪女孩。令人奇怪的是，還有人總是夸我長得漂亮。這時，你會得意地說：“她長得像我嘛！”切，太虛榮了！

2

真的，你不僅長相怪，性格也怪。記憶中，你很少著家，每天都早出晚歸。一回家，像個沒長大的男孩，衣服和我們一樣亂丟一氣，然后就和我們擠成一團，窩在沙發里。你看當天的報紙，我們看漫畫書，等媽媽煮好飯炒好菜請我們上桌吃飯。

媽媽偶爾做得慢了，你還孩子似的發脾氣。我不由想：你那么懶，在家都是一副大老爺的派頭，什么家務都不做，還好意思發脾氣，真怪。怪不得媽媽總說你是她的大兒子，說她一生養了5只小雞仔。

必須承認，你福氣很大，幸運地娶了媽媽這個“全能機器人”，包攬了洗衣拖地做飯等一切職務，心甘情愿地為你做牛做馬，讓你能像個富家少爺似的過著優哉樂哉的生活。每天下班回到家后，不僅無所事事，還能任性地發脾氣。

親愛的怪老頭，你知道我當時是怎么想的嗎？我當時想，以后我嫁了人，才不會像媽媽這樣為男人做牛做馬，我要反過來，像歷史書上的武則天一樣，讓男人為我做牛做馬，即使用上坑蒙拐騙等各種絕招也在所不惜。

你會做的只是煮方便面。所以，媽媽不在家時，你要么用方便面胡亂應付我們，要么公雞帶仔般帶我們4只小雞招搖過市，去外面吃飯。

就這樣，小城幾乎所有的店都被我們光臨了。我和弟弟妹妹甚至知道哪家的餃子好吃，哪家的包子糟透了。甚至，有時你帶我們走在街上，會有人問你：“喂，雞頭，好久不見你帶你家小雞仔光顧我家小店了！”你聽了，哈哈一笑。我看著你，心想：真怪，如果是我，我才不會笑，我會說：你才是雞頭呢。

3

我小時候特別怕你喝酒。面對醉酒的你，我又愛又恨。醉酒的你，和作家、編劇張皓宸的爸爸何其相似??！你一喝醉，就發酒瘋。你在單位是秘書，舞文弄墨的，發酒瘋也與眾不同。醉酒的你，會變成鐵齒銅牙紀曉嵐，給我講《紅樓夢》《三國演義》《基督山伯爵》等中外故事。有一晚，你給我講《三國演義》的故事，你講得眉飛色舞，我聽得津津有味，雞叫了三遍，我們還意猶未盡。

不得不承認，這個時候的你，帥翻了。我喜歡文學，大約就是從這里開始的吧。醉酒的你，有時也會變成碎嘴婆祥林嫂。你拉上我嘮嗑，我說，我要做作業。你先是拿出家長的威嚴來命令我，說我是老大，要給弟妹做榜樣，父母的話要聽，不能反抗。然后，要我一邊做作業，一邊聽你嘮嗑。你說爺爺去世早，只有奶奶帶你，你小時候有多么辛苦，每年春節才能吃上一口肉，家里窮，你差點兒娶不到老婆，只有媽媽這個“笨蛋”因為愛你，才樂癲癲地嫁給了你，還愿意為你做牛做馬，然后一口氣生了我們4只小雞仔。

本來悲傷的故事，從你的嘴里說出來，竟然讓我忍俊不禁，幾次笑得作業也寫不成。你也呵呵地陪著我笑。媽媽在旁邊罵我們倆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最讓我受不了的是，講到動情處，你會像個受委屈的小孩子，哭得臨近的邕江都要發大水。你知道嗎？這時，我一個被作業壓得快背過氣的少女，要趕緊扔掉作業，奔到你身邊，輕輕拍你的后背，軟聲細語地，用我腦子里有限的語言，小心翼翼地安慰你：“乖，我知道你想爺爺奶奶了，別哭了。”

說真的，其實，我心里想的，完全和嘴里說的相反。那時，在我幼小的心靈里，醉酒的你，怪人一個。

4

而且，對不起，親愛的怪老頭，雖然你從小伙子變成了小老頭，在我心里，你還是怪?。∧翘煳一丶?，你家在8樓，沒有電梯，而我帶給你和媽媽的東西總是很重，媽媽說，我們把東西分拆，每人拿一點。你卻生氣了，任性地扳開媽媽的手，偏執地一個人把東西拎了起來，“噔噔噔”幾步走出好遠。

我看著你已經不再堅挺的背影，急忙跑上前，想上臺階時幫你一把，你卻也生氣地甩開我的手，讓我能撤多遠就撤多遠，然后強忍著不喘氣，一口氣跑上8樓。你啊，還是那么怪。其實，你是特別怕輸，不肯服老。

爬到8樓，歇息了下，你開始朝我招手，要我像小時候一樣聽你講故事。我看著你，發現你已滿臉皺紋。即使你滿臉皺紋，笑起來，我也覺得你好看。對了，親愛的怪老頭，皺紋就是微笑待過的地方，怪不得你笑得如一朵菊花似的，我也覺得你超帥。

5

但是，有一點讓我不太爽，就是老了之后，你總是喜歡給我招惹是非。你逢人就吹噓說我是廣西有名的作家，對別人說，你們有什么要寫的，找我大女兒就行了，一找即靈。聽到你這樣吹噓，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其實，我哪里是什么廣西有名的作家啊，我不過愛讀書寫字而已，至今只加入了市作協，名不見經傳。

你吹噓我帶來的副產品，就是我經常要去采寫報道某位先進人物。不過，你推薦的先進人物，事跡確實生動，我寫成報告文學，發表在了報刊上。一不小心，還上了全國發行量很大的雜志。這時，你會樂滋滋地隨身帶著雜志，見到親朋就會激動地打開那篇我寫的文章，說：“看，這是我大女兒寫的。一字一元呢！”頓了頓，好像剛想起什么大事似的大聲說：“我大女的作品，還被評為月度、年度好稿獎呢！”

親愛的怪老頭，你這個樣子，一兩次我可以接受，多了，我就不高興了。我多次板著臉對你說，爸爸你要是再這樣，我就不回家看你和媽媽了。你立刻訕訕地說，君寶貝兒，你給我改正的機會，我保證改得比你媽媽好！

何出此言？原來，你看了我寫的《上一秒親媽，下一秒后媽》，覺得你比媽媽好很多倍，所以你覺得你改正錯誤肯定比媽媽改得好，哈哈！

親愛的怪老頭，我把家里人差不多寫遍了，最后才提筆寫你。這次，你竟然見怪不怪，好像我最后才寫你，是你的超能力讓我如此做的，這個，我從和你的對話中感覺出來了，雖然你一再地否認。

親愛的怪老頭，我們是塵世里最平凡的一對父女。你有點懶，有點任性，有點虛榮，但是這一點兒也不妨礙我愛你。謝謝你讓我成為你的女兒。

好了，親愛的怪老頭，我引用一下名家的話來結尾：應該會有無數人看到我寫給你的這封信，希望他們都能喜歡你，并且看完信后立刻回去抱抱自己家的怪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