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誠龍
大家都沒飯吃,賊卻將人家的紅薯種給偷了,蟊賊因此最招人恨。呂振羽家里,也進過一個蟊賊。半夜三更,賊挑了竹籃子,裝了滿籃子的紅薯。賊正欲翻墻離去,不料碰倒了一塊磚,砸在月光如水的深夜里,響聲格外凄厲。有人被驚醒,打一聲“哦呵”,漢子們便都醒來,追賊追了老遠,蟊賊吃了好幾頓拳腳。天尚黑,眾人捉了賊,便將其用一根繩子捆到呂家的苦楝樹上,撂下話來:“明天再理會。”吵鬧聲驚醒了少年呂振羽。待眾人散去,他一人悄悄爬了起來,星光下,但見這賊被五花大綁。這賊,身子比呂振羽高多了,以年齡論,呂振羽怕得喊他叔叔吧?呂振羽走到其面前,擺擺手,叫賊別出聲,將繩子給松了,對他說:“趕緊走吧,別回頭。”
這賊轉身逃走了,走著走著,不對勁。賊總感覺腳步后面有腳步,一回頭,看到后面不遠處,那少年跟在后邊。“我怕你怕。”少年說。一個賊夜半走在村里,若是有人早起,見了賊,再一聲喊,還不將賊再捉了。呂振羽跟在賊后面,送賊一程,護賊一路,便是想讓賊一路走遠。
江南多山,很多年前,江南之山,樹高樹密,魅影重重,一個人夜半走在野外,也是嚇人的。呂振羽送賊,送到村頭,送到村外,送到了鄉鄰見不到的地方,他才往回走。他走著走著,卻聽得身后有腳步聲,回過頭去看,那賊在他后面不遠處,一直跟著他走。呂振羽朝他喊:“你怎么還不回去?不怕再被捉了?”賊回他話說:“我也怕你一個人害怕。”
呂振羽是湖南邵陽人,歷史學家,與郭沫若、范文瀾、侯外廬、翦伯贊,合稱為中國馬克思主義歷史學五大家,其出身不算寒苦,也非富室。這賊比他家可窮多了,到他家來偷紅薯,肯定是生活所迫。
不管生活再苦,這賊也是人品欠佳。如果饑寒都是起盜心的理由,那世界上就沒好人品可言,誰都可以借種種客觀,去干雞鳴狗盜的事。據說這賊后來不再干偷雞摸狗的勾當,他再窮也不窮人品,源起少年呂振羽人一路護送,讓他感覺到了人間的溫暖,讓他感受到了寬厚的力量,因為這力量,他的人品也提升了。
呂振羽對這個賊的好心護送,其人心有如地熱,發散溫暖,這種溫暖傳導到了賊身上,讓其人心也溫熱起來,反過來又傳導過來,熱量與熱量可以互相傳遞,人心與人心可以互相傳導,人世間便多了溫情吧。
這個故事里,僅僅是人心傳導么?我還看到了人品在提升。這賊牯子先前人品有點低,低于人世間及格線,后來呢,人品提高了,最起碼已在公共生活的水平線以上了,可以與這個世界和諧相處了。
人心與人品,都是人所派生之概念,其內涵多有不同吧。人心,概念偏向情感;人品,概念偏向道德。若說人心是繩,人品是碼,繩系碼,也可以將碼往上提,或者往下拉。一頭是你的人心,一頭是他的人品,你可以你的人心力量,去起降他人的人品重量;你可以你的人心熱度,去抬壓他人的人品高度。
改變一個賊,改變一個不入品的人品,呂振羽用的是其帶熱度的人心,有質量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