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納蘭性德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創作背景
康熙二十年,三藩之亂平定。1682年,皇上出山海關至盛京告祭祖陵,納蘭性德隨從。本篇即作于由京城(北京)赴關外盛京(沈陽)途中。作者出關時冰雪未消,又離開了京城,這對生于關內、長于京城內的性德而言,是那么荒涼、寂寞,他不時思念朋友,有感而發,于是有了這首《長相思》。
鑒賞
上片寫行程之勞。起句突兀,既顯空間之廣美,又寫氣象之壯闊。疊用兩個“一程”,突出了途遠和行程的艱辛。“身向榆關那畔行”,交代行旅去向。此處說“身”向榆關,而非“心”向,其實就是說,軀體越來越遠離了故鄉,而心靈卻在回歸京城、越來越牽緊了故園。“榆關”是指山海關,“那畔”即“那邊”。當讀到這,仿佛浮現出這樣一幅圖景:大隊人馬,翻山越嶺,風餐露宿,走了一程又一程,一直向山海關方向進發。而詞人因為留戀家園,卻是頻頻回首,步履蹣跚,望斷白山黑水而不見故園。“夜深千帳燈”一句,寫的是夜宿營于曠野的情景:深青的天幕下,漆黑的曠野上,座座營房,燈火熠熠,映照著徹夜不眠的人。“千帳燈”是虛寫,實寫這次出巡隨從眾多。為什么夜深了,而仍然營火閃爍呢?這就要引出下片的“鄉心”。
下片寫思鄉之苦。換筆寫景,“風一更”“雪一更”,突出塞外風狂雪驟的荒寒景象。這是以哀景襯哀情,風雪載途,思鄉更烈。疊用兩個“一更”,突出塞外卷地狂風,鋪天暴雪撲打帳篷不息的情景;也從此側面寫出了冰凍之夜,作者輾轉難眠的狀態。“聒碎鄉心夢不成”呼應上片的“夜深千帳燈”一句,直接道出了深夜不眠的原因。用一“聒”字,突出了風雪聲響之大;且極具擬人味,仿佛這風雪也通人心似的,徹夜念叨著故園的人事,讓人心潮起伏。“聒碎鄉心”,用的是夸張手法,形象地表現了作者愁腸百轉的心態。“故園無此聲”,交代了“夢不成”的原因:故鄉是沒有這樣的連綿不絕的風雪聒噪聲的,當然可以酣然入夢;而這邊塞苦寒之地,怎比那安靜舒適之京都,何況又是暴雪肆虐的露營之夜,加之“鄉心”的重重裹挾,就更難入夢了。尾句直表達人對故鄉的眷戀。整詞,無一句寫思鄉,卻句句滲透著對家鄉的思念。
全篇融細膩情感于雄壯景色之中,盡顯非凡,作者用山、水等大的物像,來寄托細膩的情感思緒,情意雋永;以白描手法繪景,造語樸素,自然真切。這首詞還有一個重要特點,就是整齊的對稱之美。
內心波瀾
本詞既有韻律優美、民歌風味濃郁的一面,如出水芙蓉純真清麗;又有含蓄深沉、感情豐富的一面,如夜來風潮回蕩激烈。詞人以其獨特的思維視角和超凡的藝術表現力,將草原游牧文化的審美觀于中原傳統文化的審美觀相融合,集豪放婉約于一體,凝煉出中華詞壇上一顆風骨神韻俱佳的燦爛明珠,深受人們喜愛。國學大師王國維將作者推贊為宋后第一真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