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遠鏡里的犯罪

王東生

一、裸尸香影

南可青去馬爾代夫旅游，認識了一個也在那里旅游、從伊拉克退役回來的美國大兵。他看中大兵手里一只軍用望遠鏡。起初大兵不肯賣，但架不住南可青軟磨硬泡，終于同意以三百美金成交。回國后，南可青就天天掛著望遠鏡。望遠鏡不僅能使他看得遠，還能讓他看到許多以前看不到的東西。

這天，南可青睡到上午十點鐘才起床，起來第一件事便是用望遠鏡向外窺望。他站在十一樓的窗前，先是朝窗外樓群無目的地掃視一圈，最后定格在對面七樓的一孔窗戶上，看到一對男女正在床上親熱。

因為男女都面朝里邊，看不到面目，南可青特別想看到那女人臉長得什么模樣。

突然，南可青“啊”地驚叫一聲！怎么回事？原來，不知什么時候那裸身女人不見了，床上只有那個男人，正有一把雪亮匕首朝他剌去。因為兇手背對著窗戶，所以南可青看不到他的面孔。

南可青本能地拿起手機撥110報警。他在電話里草草說了情況，然后扔下望遠鏡沖出門去。

南可青很順利找到對面案發樓房，這種老舊樓房沒有電梯。他爬樓梯來到七樓701號的案發點，連門都沒敲就一腳踹去，門砰地就開了，壓根沒有反鎖。

他沖進屋一看，女人不見了，兇手不見了，只有一個男人赤身裸體趴在床上，鮮血從后背刀口處流到地板上，不大的兩居室里充滿了擋不住的血腥味。這時，警察到了。

警探蔣平弄明白南可青就是報案人后，沒顧上責備他的莽撞，帶領刑警立即勘查現場。

從被害人的衣袋里找到一個壓塑胸卡，胸卡顯示死者名叫廖北巖，是河北區園林處一名副處長。他是被人從后背一刀致命的，沒有搏斗痕跡，想必是與女人親熱后累了，根本沒有防備。

地上有女人足跡，還有兩個男人足跡，其中一個是南可青的。但在屋里沒有找到兇器。

警察的出現驚動了鄰居，樓里住戶跑過來看熱鬧，這讓刑警很容易獲悉這房屋主人的信息，為便于房屋出租，房主人還將電話號碼寫在了門楣上。蔣平打了電話，房主人很快來了，一見這場面，他的義憤填膺竟大于他的恐懼：“把我的屋子弄成兇宅，往后誰還敢來租我的房子，連賣房都要貶值，我虧大了呀！”

他告訴蔣平，受害者是頭一次向他租房的生客，出手很大方，給了他多出一倍的租金。

蔣平讓報案人南可青又復述了一遍情況。剛要離開，南可青突然對蔣平說：“協助警方破案，我會得到賞金的吧？”

二、一地雞毛

蔣平剛到河北區園林處，一個叫許莉的女職員立即引起他的注意，因為刑警剛提及馬場道小區出租屋兇殺案，還沒說被害人名字，許莉就驚叫起來：“廖北巖被殺了！”蔣平沒想到這么容易就找到了被害者的女伴。

果然，許莉道出了一切：“廖北巖從前要和我在一起，我不看好他，沒想到他這次真的升了副處長，我這才看出他還會飛黃騰達，就答應了去他的出租屋親熱……你們別這樣看我，好些影星明星不都是走的這個路線？”

“你幾點鐘離開出租屋？”蔣平緊抓住焦點問題問她。

許莉說：“十點半，我在十點半離開小屋時他還活著。”

很快，園林處有三名同事證明了許莉的話，當天許莉從外面回到辦公室時是十一點，算上三十分鐘路程，她幾乎是一分鐘沒有耽誤。

除弄清楚許莉是被害者廖北巖的情人外，沒有其他更有價值的收獲。

接下來，蔣平就盯上了園林處處長麻文彪，因為麻處長太愛說話了。

“你看看這事出的！”麻文彪對這件事的態度，是既可氣又覺得惋惜，“廖北巖是我們單位的精英，經過我推薦剛提升副處長，沒想到他跟許莉去鬼混，他這不是自毀前途嘛！”

蔣平道：“你是說廖北巖提副處長是你推薦的？”麻處長說：“我向上級推薦了他三次。”“你還推薦了三次……”蔣平對麻處長更有興趣了，后來一排查，很快一條線索上來了：被害者與麻文彪處長關系很是密切。

園林處的人至今還記得一件事：兩年前廖北巖父親患尿毒癥住進醫院，廖北巖和妻子輪流陪床侍候。恰在這時，麻文彪也患病住進另一家醫院，廖北巖毫不猶豫放下父親來伺候麻處長，不怕苦不怕臟，半個月下來把自己折騰得瘦了一圈不算，連自己父親因病情惡化死在病床上他都沒能見到最后一眼。“有了這種無私的鋪墊，麻處長推薦廖北巖升副處長就不奇怪了。”負責調查的刑警王芳回來說。

蔣平又想起出租屋主人說過的話：廖北巖租房子時出手很大方。一個剛剛上任的副處長花起錢來就這么大方！如果麻處長與廖北巖之間有經濟問題，如果這種經濟聯盟出現了危機，會發生什么事情呢？

“我還得去看看麻處長。”蔣平站起身說。

“你在懷疑我？”蔣平再次詢問麻文彪時，麻文彪臉色鐵青。

“你為什么這么激動呢？”蔣平很平靜地說，“案發當天上午十點到十一點，你在哪里？”麻文彪低頭想了想，然后昂起頭來，說：“我到局里開會去了。”

蔣平直接來到市園林局。接待蔣平的是園林局的尚局長，他證明麻處長七月十四日上午十點到十一點真的在局里，但尚局長卻更正了一個細節，說：“他來局里不假，但不是開會，他是來找組織要求晚些退休。明年二月他就滿六十歲了，他向我表示他做公仆還沒有做夠，他想一輩子都為人民和國家做奉獻……這個老麻，真有意思。”尚局長微笑著搖搖頭。

蔣平想了一會兒，突然說：“我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尚局長支持。”尚局長說：“您說。”

“我請園林局紀檢部門來協同破案。”尚局長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當然可以，我們全力支持，這是在促進我們的工作嘛！”

除了一些公款吃喝的普遍現象，調查結果顯示，麻文彪和廖北巖在經濟上都沒什么問題。兩位紀檢干部臨走時同情地安慰蔣平說：“我們園林部門不像稅務、工商那么肥，是清水衙門，還是別在這方面白費力氣了。”

沒查出經濟問題，麻處長這條線不就斷了嗎？后來警員王芳報告說，麻文彪昨晚去了廖北巖家，與寡居的廖北巖妻子何香玲待了近一個小時。“什么，又是鴛鴦蝴蝶案？”蔣平這下更煩躁起來，再看這些日子的偵查結果，“風花雪月，腐化逐利，簡直是一地雞毛嘛！是不是偏離了偵查方向？”

這時他手機響了，一接聽是報案人南可青。南可青急切地說：“案破了嗎？破了通知我，我要領獎金的呢。”蔣平一句話沒說掛掉電話，起身走出門去。

他要三訪麻處長，就算是鴛鴦蝴蝶案，也要查查。

蔣平又來到園林處，走到處長辦公室剛要推門，透過半開的屋門卻聽屋里有女人哭訴的聲音，竟是廖北巖的妻子何香玲！

“謝謝昨晚麻處長送來撫恤金，我和女兒真的謝謝您。可您走后我想了一夜，您能解決我們母女一時的危機，可解決不了一世困苦，我還是要求頂替廖北巖來園林處上班。”

麻處長說：“那怎么行，頂替接班是計劃經濟的產物，早廢除了。就是那一萬塊撫恤金也是我這個處長的最大權限。”

何香玲說：“可那年您生病住醫院，廖北巖扔下患尿毒癥的父親來伺候您，現在廖北巖死了，你不能扔下我們孤兒寡母不管！”

麻處長聲音變冷了，說：“你說這話就沒意思了。兩年前那件事誰都知道廖北巖是為了什么。你應該明白，我為什么單單向上邊推薦提升廖北巖當副處長，而不推薦別人呢？在我們處比廖北巖更夠條件的人選不是沒有。”

何香玲啞了，突然放聲大哭：“你們這些當官的，都沒有情義……”

這時，蔣平沖進去，問：“告訴我，‘比廖北巖更夠副處長條件的人是誰？”

麻處長當時愣了，面對在門外聽了他和何香玲談話、又突然闖入的蔣平，雖然一臉怒色，但還是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方際海。”

三、意外動機

其實從調查一開始，蔣平就注意上了方際海。自從廖北巖遇害后，園林處里議論紛紛，唯有方際海對廖北巖的死表現低調，從不參加議論，這還能不引起警察的注意？

方際海的作案過程，其實很簡單。七月十四日上午十點到十一點，方際海離開工作崗位一小時。那時候廖北巖約許莉去了出租屋，一直注意著廖北巖行蹤的方際海，便跟蹤而至。在出租屋里，許莉與廖副處長茍且后便出來了，方際海潛進去，廖北巖正疲累地趴在床上歇息，一點都沒注意到方際海，方際海趁機殺死了他。這一幕正好被南可青在望遠鏡里窺見。

“可方際海的殺人動機是什么？”

蔣平向專案組道出這個作案過程后，幾乎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提出了這個疑問。如果說方際海殺人與廖北巖爭權奪利有關，可廖北巖已提升為副處長，木已成舟，方際海再殺他也于事無補，沒有了意義，那是什么讓他甘冒暴露的風險去殺人？動機究竟是什么呢？

“還是讓方際海自己告訴我們吧。”蔣平說。

刑警找到方際海，還沒待詢問，方際海就全盤承認了自己的犯罪過程，接下來他道出的殺人動機，既出人意料，又匪夷所思。

作為清水衙門的園林處，也和社會上其他地方一樣，同事們有個紅白喜事相互湊份子隨禮的現象很普遍。也許是麻文彪處長還有一年就要退休的原因，這一年他家的紅白喜事竟辦了二十八起：母親去世、父親過生日、小姨子生孩子、外甥女結婚……一般職員為麻處長隨禮大多每次二百元，方際海每次要隨六百元，廖北巖每次隨禮八百元，因為麻處長已分別找他倆談過話，透露他倆都有提拔副處長的可能。方際海太想當這個副處長了，病弱妻子六年前下崗，上學的兒子又到花錢高峰。他咬著牙給麻處長隨禮，是要改變自己小職員的凄苦境地。當麻處長再次放出風：他的一個遠房舅舅又去世了，這一次方際海實在拿不出份子錢了！正在為難，廖北巖找方際海說：“麻處長這樣斂財哪是個頭？干脆，我倆這回都照其他人的標準辦，也隨二百元禮。”擊掌盟誓后，方際海做夢沒想到，廖北巖卻暗度陳倉，為麻處長隨禮八千元！結果麻處長推薦廖北巖升任了園林處副處長。

“就算再卑微再窮困，也不能任由欺騙侮辱，所以我忍無可忍！”方際海道出殺人動機后，眼淚流淌出來。

對于這個動機，蔣平卻覺得一點不匪夷所思。一地雞毛里隱藏殺機，最后一根稻草壓倒駱駝，變味的禮俗就如同洪水猛獸，讓被生活擠壓得原本脆弱的方際海崩潰。案件破了，蔣平心情卻沉重到了極點。

忽然，蔣平的手機響了，一接聽又是報案人南可青的聲音：“案子是不是破了？我可以領獎金了吧？”

“你過來吧。”蔣平說完關掉手機，抬頭看窗外，嘆了口氣，仿佛聽到一個聲音冷冷在問：借助望遠鏡，我們究竟能看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