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也能當

張國心

以前在彭州城里有個小混混，姓茍，叫什么名字沒人知道。但提起“狗不理”的大號，知曉的人可就多了。這人游手好閑，好逸惡勞，干了不少坑騙的事，頂風能臭出二里地，誰見誰煩，誰見誰恨，連狗都不理他。

一天，他聽說一個外地人在一件破衣服上寫了“良心”二字，拿到周記當鋪當了二十兩銀子，就想天下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良心，那周掌柜真是個二百五，分明是白白送錢。外地人拿了銀子肯定遠走高飛了，不可能再回來贖回當物，那件破衣服就是爛在他手里一文不值的“死當”。

狗不理心說，自己何不也學學那人的花招，搞點銀子快活幾天。于是也找了件破衣服，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寫了“良心”二字，來到周記當鋪，要當二十兩銀子。可周掌柜卻一口拒絕，狗不理急了，說：“別人的破衣服寫了‘良心就能當二十兩銀子，我的為什么不能？”周掌柜指著他破衣服上的字說：“你看看，你這‘心不正，所以不能當。”

狗不理看看破衣服上的“心”，又看看周掌柜的眼睛，知道是話里有話，一語雙關，灰溜溜地走了。

狗不理沒有騙到錢，賊心不死，又想出了更下三爛的招數。沒過幾天，他提了一個血淋淋的人頭來到了周記當鋪，要當人頭。這是在威脅敲詐周掌柜，意思是說你若不給我錢，我就拿下你的腦袋。周掌柜一眼就看透了他的鬼把戲，厲聲讓他滾蛋。狗不理耍起了無賴，一屁股坐在了當鋪門口，拿出一把刀，一片一片削人頭上的肉。削一片就塞進嘴里吃一片，吃得滿嘴是血，他就是想讓周掌柜領略一下自己的狠勁。

沒想到周掌柜也拿著一把尖刀來到狗不理跟前，割下人頭的耳朵，吃了，又剜出人頭的眼珠，也吃了，并譏諷地說：“你小看我了，我的眼睛看物看人能入木三分，從沒看走過眼。”狗不理知道戲演穿幫了，不得不又灰溜溜地走了，因為他拿的人頭是用面做的，上面抹著豬血。

騙錢不成，敲詐也失手，還成了人們的笑柄，狗不理又氣又惱。他心有不甘，一個外地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從你周掌柜手里弄到錢，我一個坐地炮還不如一個過路人？于是從早到晚，他都絞盡腦汁想壞點子。

周掌柜歷來誠實經商，童叟無欺，生意一直很好，顧客總是來往不絕。這天早晨當鋪剛一打開門板，就來了一個蓬頭垢面的老者，懷里抱著一個布包，說要當一個傳家寶。伙計讓他把東西放在柜臺上，可那老者一定要伙計出來幫他打開包袱。伙計見他一把年紀了，就破例走出來，好心好意地幫他。包袱有很多層，一層一層地打開，到了最后一層，里面露出了一只瓷碗。這時老者手一抖，瓷碗滑落到了地上，只聽“咔嚓”一聲摔了個粉碎。那老者見瓷碗摔碎了，發了瘋一樣，拽住了當鋪伙計大喊大叫，非讓伙計賠錢不可。哭叫幾聲后，一股鮮血從他嘴里噴涌而出，晃了晃，“撲通”倒在了地上，渾身抽搐了幾下后就一動不動了。一時間當鋪里亂成一團，有人大聲喊叫：“出人命啦，快來人啊！”

周掌柜聞聲從后屋里趕來，蹲下身子看了看那老者，又撿起一個碗碴瞧了瞧，心里什么都明白了，遇到碰瓷的了。他說：“老伯，起來吧，是不是碰上什么難事了？你跟我說，別躺在這里，身體著涼了怎么辦？”

那老者下意識地動了一下，可卻一句話不說。周掌柜沖著伙計說：“還站著干什么？還不把老爺子扶起來。”

可還沒等伙計伸手扶那老者，突然從外面跑進一個人來，趴在老者的身上殺豬一般嚎叫起來：“爹啊，你怎么了？你死得好慘啊，兒子來晚了，你快醒醒啊……”不是別人，正是狗不理。

這樣一鬧騰，當鋪的生意就沒法做了，圍著看熱鬧的人里三層外三層。清楚根底的人知道是狗不理又在訛人，不知根底的人還真以為出了什么人命官司。

狗不理站了起來，假惺惺地擦了一把眼淚，說：“周掌柜，我們家的碗是祖傳五百年的老古董，在你的當鋪里打碎了，我老爹悲傷過度，不省人事，是死是活都不好說。你說，咱們是公了還是私了？”

周掌柜心里明白那老者是在裝死，嘴里吐出來的都是豬血，自然不會被狗不理蒙住。可是那只瓷碗的確是在當鋪里摔碎的，有口難辯，報了官一時半會兒也弄不清，還會壞了自己的聲譽。周掌柜就想息事寧人，花錢免災，給幾個錢打發他們快點走。他說：“你要多少錢？”

狗不理見得手了，心里一陣狂喜，臉上禁不住露出得意的神色，他想獅子大開口，然而還沒等他喊出價錢，就見有個陌生人分開眾人走上前來，拍了拍狗不理的肩膀說：“你還認識我嗎？”

狗不理抬頭一看，先是一驚，接著矢口否認，說：“不、不認識，你認錯人了。”

“那我再問你，你有幾個爹？死了多少回？”

“你、你管得著嗎？”

那人一把抓住狗不理的胳膊，又踢了一腳躺在地上的老頭，說：“起來吧，棺材錢我不是早就給過你了嗎？你們一老一小，做什么不好，非要干這坑蒙拐騙的缺德事，遲早要遭報應的。你們若不思悔改還這樣坑人害人，我就送你們去官府，叫你們坐牢！”

“不省人事”的老頭“活”了，坐起來一再認錯，說這事都是狗不理拉他干的，以前雖然當乞丐但從沒坑騙過人。狗不理也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

人們不知道這個陌生人是什么來路，為什么三言兩語就制服了出了名的小混混，使事態發生了大逆轉。這時那人說：“我叫牛正，是個小生意人，老家離彭城三百里地。”接著他講述了第一次來彭城時的事情。

一年前他來彭城進一批貨物，可剛到彭城就患了一場大病，只好住在一家客棧里治病。病治好了，帶來的錢也剩得不多了，生意不能做了，就準備回鄉。

啟程的頭一天，他在街上看到一個人跪在一個死人跟前悲傷地哭泣，說他爹死了沒有錢安葬，乞求大家幫他一把，給死人買口棺材，說著還不停地給路人磕頭。

牛正是個有同情心的人，就把身上最后的二十兩銀子掏了出來，一分不留地全送給了那可憐的喪主。可他走出不遠，就有人悄悄地跟他說：“你上當了，那兩個人根本不是父子，小的是騙子，老的是乞丐，每天都在這一帶騙外地人。”牛正再回頭找那兩個人時，早已無影無蹤。牛正沒有了回家的盤纏，在這里又舉目無親，他聽說周記當鋪的周掌柜為人忠厚，看人看物透徹，就脫了一件衣服，在上面寫了“良心”二字，拿到周記當鋪里當。

周掌柜果真認準他是正人君子，是一時遇上難事，二話沒說，收了牛正的衣服，付給牛正二十兩當銀。今天，牛正是專程來周記當鋪贖回自己當在這里的舊衣服的，正巧碰上那兩個騙子又在設圈套訛人，就當場戳穿了騙子的伎倆，為周掌柜解了圍。

狗不理心里驚愕不已，他做夢都不會想到，那個占了大便宜的外地人會大老遠專程來贖回那件破衣服，天下真有良心存在，而自己的“心”不正，專干見不得人的缺德事，良心被狗吃了，遭人唾棄被人恨，狗都不理，狗都不如！

從那以后，再沒有人在彭城里見到過狗不理，有人說他去了很遠的地方，干了正當事情，不想再做“狗不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