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墻

李蓬

早在胡老財尚有一口氣時，二姨太便開始攛掇三姨太：“等老爺百年之后，你就去鬧，要她把財產拿出來，每個子女平分。”

二姨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三姨太是胡老財最寵的女人，全莊上下都知道。不過三姨太盡管很受寵，但財產大權始終掌握在大夫人手中。只要胡老財不開口，三姨太便奈何不了大夫人。胡老財共有七個子女，大夫人生的是女兒，二姨太、三姨太各有三個孩子，若是每個子女平分財產，看起來沒有重男輕女的意思，但大夫人與女兒實則只能分到七分之一。

果然，胡老財一咽氣，三姨太便說話了：“大姐，我們都已年老，可是老爺生的七個孩子都還年輕，咱們要不將財產分給他們吧？”

大夫人將目光轉向二姨太，旋即明白這是二姨太的意思。往日，老爺在世，自己盡管掌握著財產大權，但也要讓著三姨太。現在兩人聯手，更不知下人有何想法，自己只有一個已嫁出的女兒，斷難爭得贏她們。

大夫人說：“老爺尚未下葬，財產分割之事是否還早？”

三姨太便不敢言語了。大夫人見暫時緩住了三姨太，暗暗松了一口氣。這時，屋外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三個女人臉色一變，相互對望一眼，大夫人率先跑了出來。

幾個花盆已被打爛，一個長相兇惡的大胡子手拿一根木棍，正準備砸另一個花盆。下人們都遠遠地圍著吆喝，不敢上前制止。大夫人說，“你這是干什么？再這樣我可要報官了。”

大胡子被大夫人的氣勢給鎮住了，他看了一眼大夫人，再扭頭回望后面推著板車的女人。女人衣衫襤褸，頭發凌亂，不知所措。大夫人從大胡子身邊走過去，大胡子不由自主地讓開了路。大夫人目光移到板車上，上面鋪著破絮，破絮里躺著一個五六歲的男孩，滿面通紅。

大夫人陡然明白了—這孩子實在太像胡老財了。大夫人伸手摸摸孩子的臉，眉頭緊皺，像是自語：“老爺也是—”

她目光轉向女人，女人不敢對接大夫人的眼睛。大夫人說：“哎呀，孩子病得不輕—我說大妹子，你該早來呀！”

女人一時語塞：“我—我—”

大夫人手指大胡子，問：“他是你夫婿嗎？”

女人搖搖頭。大夫人將目光轉向大胡子，臉一沉：“你們既然不是一家人，你砸壞我家財產，該如何賠罪？！”

大胡子說：“世間自有公道，我是為蓮花鳴不平而來。”

大夫人說：“這事我們三姐妹事先不知道，既然知道了四妹之事，自然會接進莊來，看四妹是否滿意，若四妹不滿意，你再來行你的俠、仗你的義，如何？”

大胡子朝大夫人揚起了棍子，家丁們都驚叫起來，有些膽大的家丁還抄起了家伙。大夫人迎著大胡子上前一步：“你若打死了我，就不怕殺頭嗎？我已活夠了，只是你這么年輕—”

大胡子后退了一步，盯著蓮花。蓮花不敢看他。大胡子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大夫人忽然癱軟在地，三姨太連忙上前相扶。蓮花一時不知所措，二姨太臉色一沉：“你還不快滾！”

大夫人說：“且慢。”

兩個女人都不解地望著她。大夫人說：“婭妞快帶四夫人去我房間更換衣服，胡三快去請醫生來給孩子看病，其余之人該干啥就干啥去。”

等只剩下三人時，三姨太說：“大姐，我是知道老爺身體的，自老爺過了五十便沒有了房事，這孩子怎么—”

大夫人說：“我知道，不過外人不知道。老爺留下偌大的家產，想打主意的外人肯定會有。我看蓮花是善良之輩，準是受了大胡子教唆，咱們可不能陷入無限的爭訟之中。”

蓮花洗換一新，抱著孩子出來謝過三位夫人。大夫人擺擺手：“好妹子，你就安心在莊里住吧，請了醫生，孩子很快就會好起來—對了，咱們先帶孩子去拜爹爹。”

蓮花想放孩子下來跪拜胡老財，被大夫人制止了，說是只要有心意就行，孩子有病在身，不宜著地。

到了胡老財下葬的那天，孩子的病好了。這回蓮花讓孩子再行跪禮，大夫人未再制止。等一切完畢，蓮花忽然跪在大夫人面前：“我對不起您，孩子生病沒錢醫治，大胡子說孩子與胡老爺長得極像，叫我來冒充。現在我家就只剩下我們娘倆，要不您就收我為下人吧？”

大夫人扶起蓮花：“你就是我的四妹啊—對了，大胡子要你多少薪酬，我這就派人送去，可不能讓他今后拿捏你。”

二姨太當面不好說大夫人擅作主張，私下對三姨太說：“她凈拿老爺的家產做人情，咱們可要少分一份呢—要么你去對她說，咱們還是七份分賬，蓮花那一份該由她出。”

三姨太說：“大姐對外人尚且如此，對自家人又能壞到哪里去呢！咱們還是一起過吧。”

二姨太氣沖沖地走了。三姨太到底還是有些頭腦的。她的孩子雖已成年，但不怎么爭氣，能否守住財產還未可知。不過她已看到，只要有大夫人在，孩子們就不會受苦，何必再分家呢？

選自《小說月刊》2017.5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