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王雨滌
被譽為“西班牙文學(xué)經(jīng)典”“流浪漢小說鼻祖”的《小癩子》問世于16世紀中期,作者不詳。這部自述體的小說不寫傳奇式的英雄美女,不寫田園中的牧童牧女,而是別有見地地塑造了一個至卑極賤的窮苦孩子的形象,讓其替代高貴的大人物成為故事的主角,這在當(dāng)時是了不起的創(chuàng)新與突破。著名文學(xué)翻譯家楊絳先生在《譯本序》中介紹:“小癩子”泛指一切癩皮化子,又泛指一切貧兒乞丐。
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名叫托美思河的癩子。因為我生在托美思河上,所以取了這個名字。我父母都是薩拉曼加人。爸爸在托美思河邊的一個磨房里做了十五六年工,經(jīng)營磨粉的麥子。我八歲那年,有人狀告磨面粉的麥子被克扣了,爸爸就此吃了官司,也吃了苦頭。當(dāng)時正巧國家招兵,我爸爸就跟了一位從軍的紳士當(dāng)騾夫,和主子一起死于戰(zhàn)爭。成了寡婦的媽媽無家可歸,便進城當(dāng)起了傭人,什么雜活兒都干。
后來媽媽結(jié)識了一個照管牲口的黑人,還給我生了一個黑弟弟。媽媽千辛萬苦養(yǎng)活著我們,漸漸地弟弟會走路了,我也長大了,是時候自食其力了。當(dāng)時有個瞎子乞丐看中我可以領(lǐng)他走路,便向媽媽提出他需要我,管我吃喝。媽媽便把我交托給了瞎子,向他保證我會成為一個好傭人的。瞎子一口應(yīng)承,說他會把我當(dāng)成兒子的。我就此伺候了這位主人。與媽媽道別時,媽媽為我祝福了一番后,母子二人抱頭對哭了一場。
我引領(lǐng)著主人走出薩拉曼加城區(qū),開始了乞討生涯。走出一段路后,前面的橋堍上有一只石獸,瞎子說:“癩子,這石獸肚子里轟轟作響,你貼上耳朵聽聽是怎么回事。”我乖乖地照做,這時瞎子摸到我的腦袋正挨近石獸,便使勁一推,頓時撞得我眼冒金星。瞎子對于自己的惡作劇很得意,笑道:“傻子!以后要記住,給瞎子領(lǐng)路的孩子得比魔鬼還機靈才行。”
不得不承認,我能夠活命至今,還真虧了那個瞎子的打磨和教導(dǎo)。他自己雖瞎,卻開了我的眼。不過瞎子對我也蠻苛刻的,他把面包和隨身東西都裝在一只麻袋里,袋口箍著個鐵圈,圈上配著鎖。他每頓分給我的食物,不到兩口就吃光了。無論我怎樣乞求都無濟于事,他寧可把面包放硬發(fā)霉也不肯多給我一口。我抗?fàn)幉贿^,便故意領(lǐng)他走亂石頭多或泥濘的路。瞎子也有對我極好的時候,在一個收獲葡萄的季節(jié),一位園主施舍我們?nèi)我獠烧O棺颖愎膭钗曳砰_吃,說葡萄裝進袋子里會擠成漿,還是裝進肚子里比較合適。當(dāng)然這種情況比較少見,更多的時候,他會用拐棍杵我的后腦勺、敲我的腦袋,用手揪掉我的頭發(fā)、抓破我的臉皮——然后又用酒為我擦洗傷口。
我的第二個主人是位教士,在馬奎達碰上的。我向他要錢,他問我會不會助理彌撒,我說會,他就讓我做了他的傭人。瞎子雖然虐待我,卻教了我許多有用的本領(lǐng),助理彌撒就是他教的。如果說瞎子小氣,和這教士相比,就已經(jīng)算是很慷慨了。我敢說,教士一身匯集了世上一切慳吝鄙嗇。
我跟著教士若說每頓都吃不飽那是撒謊,請我們做彌撒的喪事人家飯和酒是管夠的。所以我盼望找我們做彌撒的人家越多越好——老天爺饒恕我吧,我對人類并無惡意——但盼望歸盼望,我們通常都是好多天也遇不上一個“活兒”,餓肚子成了我的家常便飯。據(jù)說,一個人肚里空虛,心思靈敏;肚里飽滿,心思呆鈍。這話讓我感到寬慰,我常琢磨著如何因饑餓而增長智慧。
一天,教士外出,恰巧來了一個銅匠,我請銅匠為主人的箱子配了一把鑰匙。此后一有機會我便偷偷打開箱子,搓下一點面包屑充饑,我做得比較謹慎,主人還真沒發(fā)現(xiàn)。我平時將鑰匙揣在兜里,晚上睡覺時怕主人翻我的兜便含在嘴里。誰承想有一天夜里,我呼出的氣流碰到鑰匙,發(fā)出了近似蛇嘯的聲響。教士以為有蛇襲來,黑暗中操起一根棍子就向發(fā)出聲響的地方打來,我的腦袋頓時血流如注,昏死過去。結(jié)局可想而知:傷好后,我被主人趕走了。
我的第三個主人是在某天早晨碰到的,氣派高貴極了。不認識他的人,準(zhǔn)以為他是當(dāng)?shù)匾晃粫r髦貴人的近親,起碼也是貼身侍從。其實他徒有其表,什么都不是,卻死要撐面子。他經(jīng)常自嘆時運不濟:“這年頭,上等人所有的資本無非就是那點體面。”雖然他滿腔溫文爾雅,錢包卻空虛寒窘,得靠我乞討來養(yǎng)活他。盡管這個主人很窮,我伺候他卻比伺候前兩個主人更心甘情愿。不過好景不長,有一天可憐的主人不辭而別,竟丟下我自己躲債逃走了。主人失聯(lián),我卻成了他空空如也的家的“主人”。
我的第四個主人是墨西德捐募贖金會的修士,第五個主人是一個兜售免罪符的。這之后又給一個畫手鼓的民間手藝人做過助手,跟一個公差打過雜。吃過的苦頭,受過的折磨,遇到的危險都不必細說了。我很困惑,念及自己過去的苦命和當(dāng)前的厄運,心里倍感酸楚。我不明白,為什么我投奔的主人都把讓我挨餓遭罪當(dāng)成良藥或美德,真是活見鬼!
困惑歸困惑,時光照樣流逝。又過了幾年,我的新主人——圣薩爾瓦鐸的大神父瞧我挺能干,為人也忠厚老實,便把他的一個女傭人嫁給了我。當(dāng)然,這是后話。
(責(zé)任編輯 趙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