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陸看到自己的未來 幾位臺灣大學生在大陸實習后的感受

翟志莉+張濤

在大陸見證世界級商戰

她叫林宜蓁，就讀于赫赫有名的臺灣大學經濟系，主動瞄準機會進入大陸全球估值最高的“獨角獸”企業（指成立至今不到10年、估值超過10億美元、獲得過私募投資且尚未上市的企業，被認為是新經濟時代科技創新的集中體現）優步公司（Uber）實習，沒想到卻見識了一場價值350億美元的商戰。

作為大三學生的林宜蓁，平時愛看劇狂，向往畢業后能到美國網飛（Netnix）之類的視頻網站工作，擔任數據分析師。2016年暑期，決定到大陸找家全球前五百強企業實習，為自己的未來取得進入大市場的“門票”。

“以前大家不可能把赴大陸實習納入考慮范圍，往外跳更好的選擇一定是歐美、日本；現在大家開始會納入選項，尤其互聯網產業機會多啊。”林宜蓁認真地說。

為了到大陸實習，她向在大陸工作的學長姐打聽，得知當地學生習慣用哪些招聘網站、追蹤哪些企業微信官方帳號，然后一一訂閱加入。打開手機，微信里有近10個和大陸實習相關的官方帳號，每天響個不停。

在曾到大陸實習的學長介紹下，林宜蓁先后發了四、五十封申請簡歷，卻只收到3封回復。多數人可能就此打住，她卻通過微信關注特定征才機會。有天她發現，大陸優步即將來臺舉辦招聘會，林宜蓁直接跑到現場找優步人力資源主管，鼓起勇氣請對方幫忙轉簡歷，終于得到面試機會。

一直以來，大陸第一大網絡叫車業者滴滴出行與優步競爭激烈，光補貼司機、乘客就燒了數十億美元，兩家公司占據逾九成大陸叫車市場。

這是場跟時間比賽的戰爭，優步把實習生當作正職看，要他們直接上戰場。

在優步的北京中關村辦公室，實習生人數遠比正式員工還多，林宜蓁任職于市場部。當時，優步和滴滴正在調整競爭策略，從原先的狂撒優惠，開始轉向要針對用戶的背景精準補貼。

經常優步周一推出一檔優惠活動，滴滴隔天馬上照抄跟進。當公司想知道在何時、何地提供優惠，可以剌激用戶叫車，或降低用戶流失率，避免其跳槽到滴滴，林宜蓁就得從資數據庫中找出線索，甚至嘗試編寫程序進行分析。

“主管會打開他的表格給我看，前一天做了一檔活動，我們砸錢對哪些用戶有用，哪些沒用，我就分析一個結果，再跟他討論可以怎么改進。”

沒想到，8月1日優步與滴滴忽然握手言和，優步被滴滴購并，戰爭戛然而止。“一早發現登不進公司系統，什么都看不到，到底發生什么事情，大家超緊張，我老板還說：（被購并）應該是假的吧！后來越來越多新聞出來，我們才知道自己被賣掉了！”

兩個月的實習，讓林宜蓁見識很多人一輩子都沒見過的世界級戰爭，又看到在商場上，前一刻殺到眼紅的敵人，下一刻卻可能變成伙伴。兩強合并后，估值達350億美元，這場全球網絡產業競爭最激烈的土洋大戰突然畫下句點，原本她預計3個月的實習生活也提前結束。這場見識，成為她職場生涯最寶貴的第一堂課。

到大陸實習期間，林宜蓁理解了世界級企業承受著的壓力，也學到了國際大公司如何制定競爭策略。她指著北京中關村創業大街的咖啡館說，“里面喝咖啡的人，很可能都是在談下一個大購并項目。我每次來，都會故意偷聽，看看他們在談什么生意。”

三天只睡8小時，在競爭中求生存

能在人人稱羨的企業實習，畢業前就累積三份相關經歷，他付出了什么代價？

畢業于臺灣政治大學會計系的潘韋豪，對馬克思主義感興趣，因此報考中國人民大學攻讀研究生學位。在北京學習期間，他像多數大陸學生一樣，開始自己的暑期實習經歷。印象最深刻的，則是后來順利轉正職的中信證券。

中信證券是大陸規模最大的證券公司，其母公司中信集團是世界五百強企業。早就聽說過，若從這家公司實習直升正職，年薪人民幣30萬元起跳，每年至少加薪20%。也因此，打從面試的那刻起，就是一場極為殘酷的淘汰賽。

想進中信證券實習，得從1萬人競爭中競爭脫穎而出。但即便錄取，也不代表高枕無憂。兩個月的實習，一個月過后還得通過考核。每個正職都可以指派工作給實習生，如果拒絕，馬上扣分，不及格就準備卷鋪蓋回家。

他曾為了趕報告，三天睡不到8小時。“學校澡堂11點關，我每天工作到十一、二點才從公司離開。有一次4天沒洗澡，后來實在受不了才跟老板講。”潘韋豪笑著說。

有一次，他負責出門送資料，一下午跑5個地方，匆忙之際，突然接到一位同事電話，“我現在很忙，待會再打給你。”便匆匆掛下電話，回辦公室卻忘了回電，之后果然被列入黑名單，第一個月實習分數差點不及格。

“想在這邊生存下來，努力還不夠，原來努力還可以更努力、再努力。”

好不容易，潘韋豪才成為中信證券分析師。“在臺灣大家想的是，自己喜歡做什么工作，培養什么興趣，來大陸后才發現，這里沒有人在想興趣是什么，談的都是哪份工作錢多、發展好。”

雖然薪水羨煞旁人，但這段日子以來，他最懷念的還是臺灣生活。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跟火車站那些離鄉背井的人差不多。”說到這里，潘韋豪的語氣漸漸低沉下來。未來，他計劃好好存錢，有天在北京買房……。

為實現人生理想，自費到北京實習

就讀于臺灣政治大學財政系的林博硯，曾在高中、大學期間，參加模擬聯合國會議，拿下“最佳代表”的稱號，還在臺灣奧美公關公司和新創公司實習過，其簡歷看起來非常光鮮亮眼，也因此很輕易就獲得了美國花旗銀行在臺北分行的暑期實習資格。

然而，最終他卻放棄這次實習機會，而是選擇自費每月花新臺幣2萬元付房租，到北京實習。“主要是覺得這邊經濟一直在成長。”他說。

萬博宣偉（Weber Shandwick）是世界最大的公關咨詢公司，其服務網絡覆蓋全球，為企業跨國發展提供有力支持。其在北京分部的客戶有瑞銀、百事可樂等世界一流外商，林博硯來到這里，首次接觸的就是美國著名食品加工企業福喜集團（OSI Group），以及紐約著名的茱莉亞音樂學院等。隨國際品牌插旗大陸，他在這里接觸到的國際客戶機會遠比臺灣要多。

當被問到，在大陸實習最大挑戰是什么？林博硯回答得直白：“要一直想辦法贏得信任。”即便過去表現再優秀，但到這里都得從頭開始。雖然以往擁有豐富的實習經驗和社團工作經歷，但到大陸，這些都沒用。他因為外來者身分，更顯得格格不入。

剛開始，公司主管不相信他的能力，只讓他負責查資料，還要其他實習生檢查他做得好不好。小組開的微信群組，討論下班去哪里吃飯，他也被拒于群組外，難以打進大家的生活圈。

“只能慢慢爭取自己可以做事的空間。”他決定主動出擊，扭轉劣勢。例如，一份簡單的簡報，實習生做好一種版型就過關，他卻額外花時間，做5到6種版型，設計不同形式，讓主管依據客戶喜好挑選，“他看了很驚訝，說從來沒有實習生這樣做。”

林博硯發現，大陸學生雖然工作自信心強，細心程度卻不如臺生。起初，他為了融入當地，講話刻意模仿北京腔，同事卻覺得很奇怪，“其實他們還滿喜歡臺灣腔的。”

后來他才發現：臺生到大陸，想的應該是如何把自己的優點放大，而不是變得跟他們一樣。

為了快速熟悉當地生態，他一一拆解、分析微信官方帳號文章寫作方式和用語，每天反復練習。如今，他成為組內最受主管信任的實習生，還把國際客戶的微信帳號交給他管理，讓他跟消費者直接對話。

如今，他對大陸的看法是，“他們確實是全世界最大的經濟體之一，數字很好看，但軟實力有沒有跟上來，我覺得沒有很多人講的那么好。”

經過這段實習，林博硯深刻意識到，人在臺灣，很難看清楚大陸市場的全貌，倒不如自己來走一遭，“如果現在還以為大陸廁所都沒有門，那是無知，但也不用太高估，好壞兩面都是并存的。”

參與千億美元購并，修行創業第一堂課

今年才滿21歲，就讀于臺灣大學經濟系的陳怡舜，談到為何來大陸實習，坦承“我自己會有點擔心，想早點出社會，怕以后找不到好工作。”

2016年6月底，他和其他30多位臺大學生，參加由大陸科協舉辦的“玉山計劃”實習團，到北京東方高圣投顧公司，主要協助大陸企業尋找值得購并的海外企業，這是一門蓬勃發展的生意。2015年，大陸中資企業購并外國企業的金額就超過1000億美元。而生物醫藥更是大陸繼石油天然氣、消費零售品外，對外投資購并最活躍的產業。

實習期間，正值公司主管在尋找國外值得購并的制藥公司，陳怡舜負責翻譯往來信件，并整理大陸前五十家制藥企業資料，替公司建立大數據資料庫名單，以便后續追蹤交易進度。

他拿出一本寫滿筆記的《購并交易五十九條》手冊，上面寫著如何與客戶培養長期關系，進行購并談判的眉角，諸如“問題簡單化、形式上要復雜化”、“錢要花在大海里，不要花在小河里”等等，令他大開眼界，原來大陸人是這樣談生意的。

“來之前先把肺養好、胃顧好，這邊生活舒適度還是比不上臺灣。”將近兩個月的實習，陳怡舜看見大陸充滿機會，卻也意識到代價，但希望今后自行創業的他，把這段經歷當成提前修行的第一堂課，經常帶著筆記本1到處逛，把觀察到的商機記下來，從早餐店、彩券行到賣扭蛋玩具，醞釀各種創業計劃。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當他在實習期間學習計算購并的利益與代價時，同時也懂得用一把更客觀的尺子，去衡量自己的職業生涯，思考值不值得犧牲生活品質、離鄉背井，去交換前進大陸的門票。

單靠學校所學，兩周就不夠用了

“想清楚自己為什么要來，很重要。”三年前在阿里巴巴實習的陳德慧說。

當年兩個月的實習歷練，讓她今日得以在阿里巴巴旗下負責網絡金融業務的螞蟻金服擔任使用者經驗設計師。當初一起實習的20名臺灣大學生中，僅有三、四位留下，其余大部分因為不能適應這邊的工作步調或生活，最后還是選擇回臺灣。

陳德慧注意到，大陸互聯網產業競爭激烈，連實習生都得獨當一面，完成可上線的產品，而不只是協助。以她自己為例，實習時就負責支付寶界面的設計工作，“若只靠過去學校所學，兩周就不夠用了。”

曾在北京優步實習的臺灣新竹交大工管系學生陳正和也說，如果想一畢業就到大陸工作，可以考慮先當交換生，在學期間一邊實習，提前累積大陸學經歷，比單純暑期實習更受當地企業青睞。

現在，大陸廣開實習大門，確實是臺灣學生難得的機會，但要通過實習卡位，關鍵點還是實習期間的表現與收獲。把初衷想得越清楚，收獲，才可能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