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培富+孫磊
當前的中國是近代以來科技整體水平最接近世界強國的一個時期。一方面,科學技術對民族振興的作用比當年更加突出,另一方面,科學技術應用帶來的消極影響也更加嚴峻,我們更應該認真嚴肅地回溯當年科玄論戰的歷史意義與當下價值。
科學與人生觀是20世紀以來東西方思想界普遍關切的科學與文化命題,起源于19世紀與20世紀之交歐洲生命哲學學派對唯科學主義思潮的批判。唯科學主義思潮興起于科學史家丹皮爾稱之為“科學的世紀”的19世紀,當時科學知識的迅速增長在改變人類自然知識的同時,也在形而上層面改造人類的宇宙觀與自然觀,使得人類關于客觀世界的觀念開始建立在歸納與演繹的科學方法基礎之上,并造就影響廣泛的科學方法萬能論——人類自身心理與情感等道德現象和問題也可經由科學方法予以認識和解決。在唯科學主義看來,這些道德現象是以人類的生理性機制為基礎的生理現象,科學理論與方法可以給予客觀的解釋。因此,無論是客觀的自然現象,亦或主觀的人生現象,均處于一定的自然秩序之內,受到自然科學規律的制約。然而,以柏格森、倭伊鏗、杜里舒等為代表的歐洲生命哲學學派哲學家,嚴厲批判把作為人的普遍性的組成要素之情感納入科學知識范疇。這也就是說,唯科學主義和生命哲學對科學與人生觀的爭論,就在于人類的道德生活是否應該經由科學劃入理性范疇。在這一問題上,中國在20世紀20年代出現了一場思想論戰,即1924年的科玄論戰,構成科學與人生觀命題的東方回響。
在20世紀初期的中國思想界,歐洲生命哲學對唯科學主義思潮的批判,引發五四新文化所造就的新派學人群體的思想爭鳴。新派學人中援西治中的文化保守主義學人,以梁啟超與張君勱師生二人為領袖,受到生命哲學學理與儒家倫理思想具有相通性的認識之啟示,認識到持科學的人生觀,使得人類精神文明走向對于物質文明的屈從,最終導致標志道德破產的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所以有必要重新審視19世紀科學時代以來人類的道德生活準則,而中國傳統倫理應是重新回溯的道德準則資源。中國傳統倫理強調情感以至道德不為物役,正與歐洲生命哲學理念相通,具有解決西方物質文明弊病的時代價值。一言以蔽之,以梁啟超與張君勱為代表的文化保守主義學人,堅持認為科學不是萬能的,科學是不能解決人生觀問題的,人生觀高于科學,以儒學為代表的中國傳統文化高于以科學為代表的西方文化,時人稱之為“玄學派”。盡管在當時的科玄論戰中,“玄學派”處于下風,但他們對唯科學主義的批判是難能可貴的,對主張全盤西化的激進科學文化論者起著某種牽制作用,更成為20世紀80年代以后中國學界反思“科學雙刃劍”的思想淵源。
當時與“玄學派”相對立的另一方則被譽為“科學派”,以丁文江與胡適為代表,提倡科學能夠解決人生觀問題。“科學派”均為五四新文化運動中成長起來的崇西向新的新派學人,甚至有些學者具有全盤西化的傾向。他們認為科學之所以能夠解決人生觀問題,是因為在科學知識論看來,情感以至道德都是心理現象,本質上是感覺經驗所生成的概念乃至推論,屬于能夠予以經驗實證的生理層面的感官現象,屬于科學知識體系范疇,均能夠予以科學方法的實證研究。“科學派”認為,一戰所標志的歐洲物質文明的破產原罪不在科學,而在政治與教育還遠未實現科學化,也就是缺乏科學精神的政治與教育所致。“科學派”的觀點可被視為唯科學主義思潮的中國表述,根本來說則是歐洲啟蒙理性在20世紀中國思想界的認同性回響。盡管“科學派”的觀點具有過強的唯科學主義傾向,也存在許多值得商榷的地方,但“科學派”堅持的觀點對于當時中國的進步主義改良運動產生了一定的積極意義,特別是對于中國思想界高舉“民主”與“科學”兩面大旗,其科學的啟蒙意義與啟蒙價值就顯得十分重要。
科學與人生觀命題的歷史意蘊淵源于啟蒙理性,在近代以來的社會文化演變進程中日益分途,先是分化為唯科學主義與生命哲學思潮,后來經過英國科學家兼小說家斯諾對于西方科學界與人文界知識分子的社會觀察,在20世紀中葉被提升為互相對立的兩種文化,即科學家身體力行的認同科學能夠解決人生觀問題的科學文化,與人文學者浸潤其中的否定唯科學主義積極意義的人文文化。其實自從20世紀以來,社會科學化的歷史進程在世界范圍內形塑科技創新推動社會進步的社會發展機制,標志著科學文化的巨大成功,唯科學主義大行其道。然而,這雖然帶來了巨大的物質文明成就,但也造成一系列由科學與環境之間的緊張關系所導致的全球化問題,包括氣候變暖與環境惡化等影響人類共同體未來命運的普世性危機,這說明科學文化需要人文精神,要從繼承中國傳統倫理文化的人文文化中尋找人與自然和諧相處之道,回歸科學與人生觀的歷史意蘊來反思啟蒙理性的意義,重新規制人類主體性與力量性訴求的發展方向。
中國正處于由科技大國向科技強國的轉型期。中國古代科技曾長期領先于世界各國,既有聞名于世的四大發明,也在農醫天算四個領域積累了系統化知識。然而,在科學技術迅猛發展的近500年間,特別是中國近代時期,國人沒能加入到世界科技革命的行列。改革開放以來,國人奮起直追,取得了一系列標志性的科技創新成果,然而與世界科技強國相比,我們只能屬于科技大國,要以更大的信心與決心去發展科技才能有所作為。當前的中國是近代以來科技整體水平最接近世界強國的一個時期。一方面,科學技術對民族振興的作用比當年更加突出,另一方面,科學技術應用帶來的消極影響也更加嚴峻,我們更應該認真嚴肅地回溯當年科玄論戰的歷史意義與當下價值。
(作者分別為九三學社山西省委專職副主委和山西大學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