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謝里夫倒下，又一個謝里夫站起來

龔燦

8月1日，巴基斯坦前石油和自然資源部長沙希德·阿巴西當選新總理，不過他只是個過渡總理，大約45天之后就要讓位給旁遮普省首席部長夏巴茲·謝里夫，后者是納瓦茲·謝里夫的弟弟，只待補選成為國會議員之后就能接過哥哥的政治遺產，繼續維持謝里夫家族在巴基斯坦的政治地位。

7月28日，巴基斯坦最高法院以涉嫌貪腐為由，宣布取消總理納瓦茲·謝里夫的任職資格，謝里夫隨即宣布辭職。這一消息引起國際社會嘩然。巴基斯坦至今沒有一任總理能干到任期結束，幾乎全是半路下臺。雖然納瓦茲·謝里夫下臺了，但他領導的巴基斯坦穆斯林聯盟仍是執政黨，控制著議會多數席位，而他不過是從臺前轉到了幕后遙控，依然對巴基斯坦政治有著強大的控制力和影響力。于是有評論戲稱：一個謝里夫倒下了，另一個謝里夫站起來。

旁遮普的“大地主”

納瓦茲·謝里夫下臺了，他選擇的繼任者是弟弟夏巴茲·謝里夫，這讓謝里夫家族再次浮上水面。比起巴基斯坦另一個傳統政治大家族——布托家族，謝里夫家族可以說是后起之秀，布托家族已經完成了第一代和第二代的最高政治權力更替，而謝里夫家族打頭陣的主要還是納瓦茲·謝里夫。

布托家族選擇信德省作為其大本營，謝里夫家族則把大本營安在了旁遮普省，他們在此經營了半個多世紀，在旁遮普實現了從商業大亨到政治豪門的轉變。

納瓦茲·謝里夫和弟弟夏巴茲·謝里夫（左）

謝里夫家族是在19世紀后期從克什米爾移民到旁遮普的。1939年，19歲的穆罕默德·謝里夫與其他6個兄弟一起，在拉合爾創建了一家鑄造廠。之后幾十年，謝里夫兄弟將家族企業發展成為伊特法克集團，成為巴基斯坦最大的工業企業之一，穆罕默德·謝里夫便是這家大企業的掌門人。

1973年，時任巴基斯坦總理、人民黨創始人阿里·布托推行國有化政策，要把銀行、交通運輸、鋼鐵等重要行業收歸國有，以鋼鐵鑄造業起家的謝里夫家族遭到重創。老謝里夫不得不將一部分家族事業轉移到中東地區，但伊特法克集團的財富已經大幅縮減。1977年，時任陸軍參謀長穆罕默德·齊亞·哈克發動軍事政變，阿里·布托政府被推翻。因老謝里夫注重發展與齊亞·哈克的關系，原來被收歸國有的鑄造企業得以歸還。

收回家族企業后，老謝里夫將企業規模不斷擴大，在英國、沙特、阿聯酋和巴基斯坦收購了多家與農業有關的產業。到20世紀80年代末，伊特法克集團已擁有30余家企業，主要涉及糖業、紡織業、工程建造、造紙、鋼鐵、刨花板等業務。

旁遮普省首府拉合爾

不過由于家族成員數量已經膨脹到100多人，為爭奪財產，家族內斗不已。在納瓦茲·謝里夫第一次當選總理后，老謝里夫便開始獨自經營項目。1996年，家族企業分裂成三部分：謝里夫集團、伊特法克集團和哈西卜·瓦卡斯集團。老謝里夫仍舊掌管伊特法克集團。

謝里夫家族在旁遮普省深耕細作，納瓦茲·謝里夫和夏巴茲·謝里夫在主政旁遮普省期間，都很重視大力發展當地經濟。如今，旁遮普省已成為巴基斯坦當之無愧的超級大省。

旁遮普省位于巴基斯坦東北部，是巴基斯坦人口最多的省，集中了約1億人。旁遮普省也是巴基斯坦的經濟重鎮，該國的工業體系基本上是在這里建立的，紡織業、醫療器械、電器、體育用品、自行車、金屬制品、食品加工、地板、重型機械等工業門類非常齊全，全國90%的紙張、75%的化肥、70%的食糖、40%的水泥也都在這里生產，貢獻了巴基斯坦60%的GDP。同時，這里也是“國家的糧倉”，出產巴基斯坦全國近80%的糧食。

在基礎設施方面，旁遮普省擁有巴基斯坦五分之四的高速公路，是該國唯一實現縣縣通公路的省份。旁遮普省每年的經濟增長率超過6%，是巴基斯坦經濟發展最快的省份。此外，旁遮普省也是巴基斯坦的軍事活動中心，參謀長聯席會議、陸軍總部都設在該省的拉瓦爾品第，陸軍9個集團軍中的6個就駐扎在該省。這種軍事上的影響力也加重了旁遮普省的分量。

難怪有人這樣形容：“贏得旁遮普，就等于贏得巴基斯坦”。納瓦茲·謝里夫的內閣被稱作典型的旁遮普省人主導的機構，從總理、總統到參謀長、國會主席等要職都由旁遮普省人擔任。謝里夫還在旁遮普省內排除異己，讓謝里夫派系牢牢掌控這個超級大本營。

夏巴茲·謝里夫正式接任總理一職后，就必須辭去旁遮普省首席部長職務，但謝里夫家族不可能讓旁遮普省的掌控權旁落，夏巴茲·謝里夫選定的繼承人是自己的兒子哈姆扎·謝里夫，后者將成為謝里夫家族第三位旁遮普省首席部長。

謝里夫的“三起三落”

作為旁遮普省最大的家族和財團之一，謝里夫家族的真正崛起主要得歸功于納瓦茲·謝里夫。在30多年的政治生涯里，納瓦茲·謝里夫從旁遮普省的地方財政局長、首席部長，一步步登上這個國家的最高權力舞臺，三次當選總理，三次折戟。這種政壇起伏經歷，是其他巴基斯坦政治家難以企及的。

納瓦茲·謝里夫出生于拉合爾，父親的商業帝國為其成長打下了良好的基礎。他從拉合爾政府學院畢業后，進入旁遮普大學攻讀法律。大學畢業后，納瓦茲·謝里夫進入家族企業，幫助父親經營鑄造廠。在軍方領導人齊亞·哈克的引領下，納瓦茲·謝里夫涉足政壇。從政早期，他順風順水，先后做過旁遮普省的財政局長、體育部長，32歲被提拔為首席部長，1985年當選國會議員和旁遮普省議會議員。

1988年齊亞·哈克搭乘的飛機失事，納瓦茲·謝里夫聯合十個保守派政黨組成伊斯蘭民主聯盟，與人民黨領導人貝·布托展開大選角逐。貝·布托贏得大選后，納瓦茲·謝里夫一直反對新政府，促使后者在1990年辭職下臺。在同年舉行的國民議會全體會議上，謝里夫被推選為新總理。這是巴基斯坦首次由旁遮普人出任總理。

隨后謝里夫對穆斯林聯盟進行改組，成為該黨領袖，并在當年組閣成功，出任總理。他上臺后，提出修改憲法第八修正案，即取消總統解散議會、政府和任命三軍首腦的權力，確立了總理全權治理國家的法律地位。這一議案招致時任總統伊沙克·汗的猛烈反撲，后者于1993年4月動用總統特權解散了國會。兩人的沖突持續升級，最終雙雙下臺。

但謝里夫很快就卷土重來，他在1997年再次帶領穆斯林聯盟以超過90%的得票率贏得大選。在第二個總理任期，謝里夫做了一件驚天之舉，讓巴基斯坦躋身為“有核國家”。1998年，在印度先后進行了5次核試爆后，謝里夫下令巴基斯坦進行了6次核試驗。巴基斯坦成為全球第一個擁有核武器的伊斯蘭國家，也因此受到西方國家制裁。

納瓦茲·謝里夫和穆沙拉夫（右）

但謝里夫的光輝時刻并沒持續多久，1999年10月，他被自己提拔的陸軍參謀長穆沙拉夫趕下臺。諷刺的是，穆沙拉夫的上將軍銜還是謝里夫授予的。只不過，雙方很快就因政見不合滋生嫌隙，且穆沙拉夫勢力不斷壯大，謝里夫便趁穆沙拉夫出國訪問之際，宣布解除其陸軍參謀長職務，并禁止穆沙拉夫的飛機降落回國。穆沙拉夫則通過飛機上的無線電設備向陸軍發出指令，發動政變，包圍總理府，軟禁謝里夫，軍方隨后成立國家安全委員會，穆沙拉夫任首席執行官。

軍隊之所以發動政變，一方面是對謝里夫解除穆沙拉夫軍方領導人職務的做法不滿，另一方面則是謝里夫試圖與印度和解，不符合軍方的利益。

2000年，謝里夫被卡拉奇反恐法庭以“劫機和恐怖活動罪”判處無期徒刑，沒收全部財產。同年7月，謝里夫又因“腐敗逃稅罪”被判有期徒刑14年，且21年內不得擔任任何公職。同年12月，謝里夫獲得特赦后，流亡沙特阿拉伯。

2007年，巴基斯坦最高法院允許流亡海外的謝里夫回國并參加議會選舉。謝里夫冒險回國后，為了對抗穆沙拉夫，選擇了與政治宿敵貝·布托聯手。然而，2007年12月底，貝·布托在參加競選集會時遇刺身亡，輿論紛紛將矛頭指向謝里夫，謝里夫被迫退出大選。

2013年，謝里夫再度出山，憑借兩次擔任總理的執政經驗，最終領導穆斯林聯盟贏得大選，第三度當選總理。

如今，盡管被迫下臺，謝里夫在巴基斯坦國內仍有很高的影響力。《經濟學人》評論稱，謝里夫任職總理期間，巴基斯坦保持相對穩定和繁榮，恐怖主義已經大幅消退，經濟繼續保持增長，去年達到了5.2%，而且謝里夫政府被普遍認為是巴國內近期歷屆政府中腐敗最少、效率最高的，其推行的加強巴基斯坦基礎設施建設的政策，受到民眾歡迎。

家族成員均遭指控

原本納瓦茲·謝里夫有希望在第三個任期內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但2016年4月，巴拿馬一家名為“莫薩克·馮塞卡”的法律服務公司1100萬份涉及離岸公司的機密文件泄露，謝里夫一家卷入其中。這些文件提到了200多名巴基斯坦人，包括商人、政客以及司法部門官員，其中謝里夫的三個子女侯賽因、哈桑和瑪利亞姆都榜上有名，他們被指直接或間接掌握著數家離岸公司，并在倫敦黃金地段擁有數套房產。

巴基斯坦主要的反對黨領導人伊姆蘭·汗強烈要求對謝里夫家族“隱藏在海外的財產”進行調查。2016年10月，最高法院成立調查委員會，對謝里夫的財產、資金流動和洗錢指控進行調查。調查發現，謝里夫的子女至少擁有16家離岸控股公司，在倫敦至少擁有5處價值高昂的房產。

2017年4月，法院進行第一次判決，但5名法官產生分歧。有分析稱，謝里夫家族與司法部門的關系比較溫和。謝里夫家族在20世紀90年代末未能償還銀行貸款的相關案件，以及謝里夫從軍隊情報機構獲取報酬的案件，都曾得到相對較輕的處理。謝里夫所在政黨的前任議員阿亞茲·阿米爾表示：“最高法院只有一只眼睛，只用于盯住人民黨。”只是這次法院并沒有完全站在謝里夫一邊，三度當選總理的謝里夫依舊沒有干滿一個完整任期。有分析稱，聯合調查組背后有軍方情報機構的支持，而謝里夫家族與軍方的矛盾自1999年穆沙拉夫發動軍事政變后一直都沒緩解。

這次調查指控不僅重創納瓦茲·謝里夫，也將其政治繼承人瑪利亞姆·謝里夫推向危險境地。盡管瑪利亞姆沒有擔任任何公職，但被認為是謝里夫政府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是“她父親最親密的助理，最可靠的顧問”。巴拿馬文件曝光后，瑪利亞姆被控偽造了提交給最高法院的文件，其中一份文件是2006年的信托契約，但文件所使用的Calibri字體直到2007年才面世。因為瑪利亞姆被反對派視為重要威脅，聯合調查組對她的詳細調查程度不亞于她的父親。外界形容謝里夫家族將政權交接給第二代的計劃由此失敗。

瑪利亞姆的亮相是在1999年穆沙拉夫發動軍事政變后，父親以及家族其他男性成員遭到軟禁，瑪利亞姆和母親庫爾蘇姆一起接過謝里夫家族的政治勢力（從1999年到2002年，庫爾蘇姆被任命為巴基斯坦穆斯林聯盟的主席），與穆沙拉夫政權進行談判，幫助父親出獄，而后全家流亡沙特。2011年，板球明星出身的正義行動黨領導人伊姆蘭·汗，召集年輕人在旁遮普省首府拉合爾發起集會，這讓瑪利亞姆產生警醒。她開始訪問學校，努力與年輕學生建立聯系，以對抗伊姆蘭·汗對年輕人日漸加深的影響力。瑪利亞姆是社交媒體的早期使用者，2013年大選期間，她專注號召年輕人，協助父親競選。2017年初，瑪利亞姆還被BBC評為百大女性之一。

謝里夫家族最重要的政治人物，除了納瓦茲·謝里夫，第二個就是他的弟弟夏巴茲·謝里夫。夏巴茲比納瓦茲·謝里夫小兩歲，從拉合爾政府學院畢業后，進入家族企業，1985年當選為拉合爾工商會主席。他的政治生涯始于1988年，當選為旁遮普省議員，1990年當選為國會議員。1997年，夏巴茲首次當選為旁遮普省首席部長。主政旁遮普省期間，他深耕衛生、教育、農業和工業部門，對省內犯罪活動進行打壓，營造好的治安環境。1999年，穆沙拉夫發動軍事政變，夏巴茲也受到牽連，遭到監禁，2000年和家人一起流亡沙特。盡管身在海外，夏巴茲仍被當選為巴基斯坦穆斯林聯盟主席。

納瓦茲·謝里夫的女兒瑪利亞姆·謝里夫

2003年，夏巴茲被指控在擔任旁遮普省首席部長期間假借警方名義法外處決了5人，2004年他返回巴基斯坦準備出庭，但他的飛機降落在拉合爾機場后，又被強行驅逐回沙特。2007年11月，他和兄長一起返回巴基斯坦，2008年被法院宣布無罪，同年第二次當選為旁遮普省首席部長，2013年繼續當選。夏巴茲在今年6月也受到聯合調查組的調查，他被指持有其女兒名下工廠的股份，并動用這筆款項用于洗錢。

在納瓦茲·謝里夫被解除巴基斯坦總理職務后，夏巴茲被任命為巴基斯坦新領導人，但他還不是國會議員，不能立刻宣誓就職。45天后，夏巴茲將通過補選進入國會。不過有報道稱，夏巴茲不愿離開旁遮普省首席部長崗位。

目前，納瓦茲·謝里夫的孫輩——哈桑之子和瑪利亞姆之子——即將步入政壇，他們將成為謝里夫家族第三代的代表人物，因為納瓦茲·謝里夫不太信任家族以外的人來繼承其政治遺產和大量財富。由于聯合調查指控使得瑪利亞姆及其兄弟不能過多參與政治活動，因此他們的子女正在接受相關培訓，在即將到來2018年大選中發揮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