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
有些詩,你一輩子都不應該去讀,有些歌,你_一輩子都不應該聽。
可是總有這樣的詩與歌,只要你聽過一次,就會成為一種魔咒,終生難忘的魔咒。那樣的喟嘆和感觸,觸及的是你平素沒時間去想、或許根本不愿意去觸及的部分。或者是你還太年輕,尚未有那么多跋山涉水之后的磨難。
然而內心“本我”那個天真無忌的小孩子,卻會不顧你這個理智的“自我”約束,時不時蠕動著稚嫩的小指頭,一次次去撥動那根無從掩藏的心弦。
哪十白每次觸碰后,泛起的辛酸和苦澀,難以言喻。
有幾首歌,對我而言,就是這種魔咒一般的傾訴。一首是《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保羅·西蒙和加芬克爾早年作品,有著宗教樂詩一般的震撼力。還有一首,則更為平易樸實,李宗盛的《山丘》。
“越過山丘,雖然已白了頭;喋喋不休,時不我予的哀愁。”
幾位遠道而來的朋友相聚,聽到有人唱起這首歌,突然讓我悸動。多么可怕的敘述,低吟淺唱,道不盡的歲月滄桑。
我想起了一個本不會此情此境想到的人,一個最近幾年聯系不少的美國人,湯姆·拜爾,Tom Byer。他在日本從事足球嬰幼兒訓練二十多年,卓有成效,自己一套“足球從家庭開始”的訓練理念,對日本的足球青少年普及發展,產生過積極效用。拜爾三四年前,為中國足球界和教育界所知,頻繁來華,在北京和其他地區參與組織了一系嬰幼兒足球培訓活動。他那本《足球從家庭開始》(Football Starts From Home)的書,也委托我幫助出版中文版本。
然而湯姆最近陷入了一種深度的挫折之中。他本來覺得中國足球迎來了最為黃金的發展機會,作為教育部“校園足球”的顧問,湯姆覺得他那一套理念和體系,倘若能在中國生根發芽,“十年,給我十年,就能培養出一批優質足球人才,具備國際競爭力的人才”。為此他投入了很大時間和精力,配合中國教育電視臺,拍攝足球教學短片,在北京平谷進行小學兒童足球基礎培訓,和北京國安俱樂部嘗試合作。
可湯姆投入的時間精力越多,越覺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他和中教電視臺的合作,本應該2017年每天都會有一小段短片播放,三個月過后,拍攝的大量素材,上線時間一拖再拖。他和俱樂部嘗試各種合作,遞交的各種方案和合作建議,遲遲得不到積極回應。他天真地想,如能見到許家印張近東之類的大佬,“只要給我一個小時時間,我絕對能說服他們對足球產生信心!”
他可能并不知道,投資足球的大佬們,關心的可能并不是足球。他甚至瘋狂地和我說過:“我要是有機會能見到習大大,給我15分鐘就行……”
湯姆·拜爾不是白求恩。他當然有自己揚名謀利的驅動,但這再正常不過。然而他真心希望自己的努力、自己在日本,包括在歐美和澳洲極受歡迎的這一套體系,能在中國落地。“中國足球投入這么多錢,國際上都覺得中國的足球投資人是SB,我們為什么不能證明中國足球是能夠成功的?”
這是一種美國式的自信,唐吉坷德般的勇氣。然而他的一腔熱情,最終有點求告無門。湯姆不會像我這樣多愁善感,他肯定聽不懂李宗盛般人生況味的惋嘆。“越過山丘,才發現無人等候……還未如愿見著不朽,就把自己搞丟……”這樣的怨懟,他不會有。他或許會妥協,但他努力的目標,在于山丘本身,而不是對或曾越過山丘、或者從未越過山丘的大多數人那樣,顧影自憐的廄嘆。
人生從不完美,能越過山丘,是一種不完美的完美。我想我們總得先做些什么,才能有感嘆的資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