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伯庸
編劇有一個基本功,叫作拉片子。打開一部電影,隨看隨停,從鏡頭運用到臺詞走位,一幀一段地悉心揣摩。拉透了片子,大師的用心便了然于胸。
同樣的道理,想弄明白一段歷史,也得把相關史書拉上幾遍才行。可史書大多乏味枯燥,怎么辦呢?幸好早有一位先賢,為學渣們指了一條明路。
這人叫蘇軾,他是如何克服這個困難的呢?這就要從一個叫王庠的年輕人說起了。
王庠是蘇軾弟弟蘇轍的女婿。他是個學霸級的怪物,曾發下宏愿:閉門讀書,窮經史百家書傳注之學。
蘇軾生怕這位侄女婿空有讀書之心,卻無讀書之法,特意寫信過去,諄諄教導,大意如下:
年輕人若想立志讀書,每本書都要讀上幾遍。要知道,書籍就像大海,里面的內容實在太多,窮一人之精力,根本不可能盡數吸收,只要找你想要的東西就行。所以每次讀書,只帶一個追求的目標。比如,想研究古今興亡治亂和圣賢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就盯死這個目標去讀,其他都不要去想。讀第二次時,再設定目標是了解事跡、故實、典章,等等。這辦法雖然笨,但一旦學成,便受用無窮。
為什么史書讀起來乏味?因為你沒有目的。當你有了方向,便會對資料有所取舍,專注一道,興趣就來了。
這點我深有體會。我讀《漢書》時,里面最無聊的段落是地理志,各種地名堆砌,可讀性極差,我從來都是繞著走。有一次,我要寫王莽,談及他亂改地名的事,忽然想到《漢書·地理志》里,班固細心地在每一個地名后頭,都加了一個“莽曰”,該地名在王莽時期叫什么。我想解決這個疑問,便興致盎然地去拉《地理志》,一條一條看過來,邊看邊笑。王莽實在太神經病了,無錫改有錫,亢父改順父,簡直可以當段子來看。——從前我怎么沒發現?上下兩卷《地理志》讀完,跟看笑話書差不多,輕松愉快。
我相信蘇軾拉《春秋》一定也是用這法子。一遍一遍地讀,每次都專注于一事,所以成了治《春秋》的大家。
就這個話題,鄭板橋后來做過進一步闡發,說“學問二字,須拆開看。學是學,問是問,今人有學而無問,雖讀書萬卷,只是一條鈍漢耳”。所謂的“問”,其實就是讀書的目的。
再好的辦法,也得持之以恒,該下的苦功夫不能少。
蘇軾被貶黃岡之后,朱載上有一次去拜訪他,蘇軾半天沒出來。朱載上問他干嗎去了,蘇軾說我做功課呢,每天得抄幾段《漢書》。朱載上說:“別逗了,你一個學霸,還用得著這么干?”蘇軾特別嚴肅地回答:“可不能這么說,《漢書》我都抄了三遍了。最初每一段事,我得寫三個字為標題索引,以后只要兩個字,現在就只要一個字就夠了。”朱載上拿過抄寫本,蘇軾說你隨便挑個字吧,朱從標題里選了個字,蘇軾順著這個字一口氣往下背了幾百字。
朱載上回來跟自己兒子感嘆說:“東坡尚如此,中人之性可不勤讀書邪?”
(林冬冬摘自新浪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