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過去了,人們不再談論火子和王淑媛的愛情悲劇了。火子和兒子火星、女兒火藍仍然生活在樂川,只是王淑媛一個人回到了北京,聽說她準備改嫁了。
那是三年前的一個春天,誰也沒有想到,火子與王淑媛當初如此完美的一樁婚姻,竟然會走到了人生的岔道口。
曾幾何時,人們對火子和王淑媛的愛情與婚姻是如此津津樂道,一位羌族壯小伙娶了一位北京來的大學生,他們的結合在樂川這個小小的縣城傳為美談。
王淑媛畢業于北京一所著名的大學,那年,她所在的單位有一個名額,到偏遠地區樂川縣某高中支教兩年。王淑媛第一個報了名,她自愿到艱苦的地方去鍛煉。當時火子正是這所學校的體育老師,他那黑紅的膚色,健碩的體魄,少數民族特有的豪放性格,很快就把這位北京姑娘的心給俘獲了。
一個是羌族壯小伙,一個是北京的姑娘,他們的結合本身就是個傳奇。然而王淑媛卻第一次走到了人生岔道口,如果與火子談戀愛結婚,火子不可能進入北京工作,只有她放棄北京的工作,下嫁給火子,就是說她從此是樂川縣的兒媳婦了。還有第二個選擇,就是她回北京,他們兩個人從此分居兩地,過著牛郎織女的生活。王淑媛勇敢地選擇了放棄北京戶口,下嫁給火子,這一消息的傳出,讓小小的樂川縣成了省里最大的新聞點。
佳話還在延續,他們結婚的第二年,王淑媛生下了一對龍鳳胎,男孩子大幾個小時,女孩子小幾個小時。女孩子火藍長得像媽媽一樣漂亮,男孩子火星長得像爸爸一樣健壯,真是天生一對又生了天生一對。
正如一般家庭遇到的問題一樣,孩子漸漸地長大了,如何教育孩子成了火子與王淑媛兩個人的爭吵點。王淑媛認為,這一雙兒女天生遺傳了少數民族能歌善舞的血統,從小兩個孩子就顯現出唱歌跳舞的才能。在幼兒園就是小明星,到了小學更是出類拔萃。王淑媛從心底里喜歡這一雙兒女,她堅持要讓孩子去學習唱歌跳舞,在這方面能夠有所成就。而火子卻反對說,我們少數民族自古以來就要求孩子要學會生存能力,比如游泳、爬山、打獵、過野外生活,當災難來臨時,我們能夠以自身的本領戰勝災難,而不是像你們一樣過度地消費孩子們的青春。比如,我們不會傷害懷孕的動物,我們是靠這山這湖生活的,我們的漁網網眼都有拳頭大,可你看看電視里現在人的漁網幾乎是無縫的,把小魚小蝦都打上來了,將來還會有魚吃嗎?
王淑媛越聽越氣憤,她說,你還活在野蠻人的時代,現在是21世紀啦,你看看,電視里好歌曲、好聲音、好舞蹈,哪個節目不是讓孩子發揮自己的特長?成為明星是多少家長的夢,又有多少孩子能夠成為明星呢?我們的孩子從小要學本事,這倆孩子既然能歌善舞,干嗎不讓他們發揮特長成為明星呢?孩子的戶口進不了北京,如果他們在演藝事業上有所成就,將來會進北京的。
兩個人的分歧已然明顯,王淑媛第二次走到了人生岔道口。她是敢想敢干型的女子,而火子也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主兒。最后他們商量了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兒子火星由火子帶,按照他的思路學習游泳、爬山,鍛煉野外生活能力;女兒火藍由王淑媛帶,去北京找專業歌唱家學習聲樂。
無奈的結果,一家人兩地分開,開始了各自為政的生活。
兩年以后,女兒火藍第一次登上《華夏好嗓子》節目就獲得了少年組冠軍。這喜訊由王淑媛傳出,小小的樂川縣沸騰了,人們都說火子太一根筋了,孩子那么有天賦,不讓火星去練習唱歌舞蹈,卻天天練什么游泳爬山徒手攀巖,現在都什么年代了,還抓著少數民族那套野玩意兒不放,能有什么出息呀……
在一眾譴責聲中,只有一個人是站在火子火星父子這一邊的,那就是他們羌族的老族長。老族長在一個節日宴會上對全族的人說道:“你們責怪火子與時代脫軌,你們認為唱歌跳舞是時髦,可以馬上出名。但你們應該知道,你們是什么民族的后代,唱歌跳舞是你們骨子里的東西,把它作為本領是走偏了。有一身好本領到什么時候都不過時,總有一天會有用武之地的。我們國家為什么把56個民族放在一起,就是尊重每一個民族,各個民族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你離開自己的生活方式融入到別人的生活方式中,你自在嗎?人家自在嗎?你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己最自如,可人家的生活方式人家最自如呀。什么叫忘本呀,忘記祖宗、忘記自己的民族、忘記自己的優勢,就是最大的背叛。”
族長的話已經沒有多少人會聽了。又是兩年以后,火藍在一次盛大的運動會上唱響了主題歌,她一夜成名了。這一次,小小的樂川縣更是沸騰了,人們認為火子應該讓火星去走她媽媽選擇的道路。可火子并不這樣認為,他始終認為自己的選擇是對的,女孩子可以唱歌,但男孩子一定要有安身立命的本領。
火藍一天比一天有名,火星一天比一天強壯。就在他們各自都向著他們的父母志向前進的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改變了一切。
那是一個夏天的夜晚,火藍放假期間到省城參加一個商業演出,順便回到樂川縣看望父親和哥哥。就在她回到家鄉的第二天發生了前所未有的大地震。地震面波震級達8.0Ms、矩震級達8.3Mw,破壞地區超過10萬平方公里。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破壞力最大的地震,也是唐山大地震后傷亡最慘重的一次。
就在這次大地震中,樂川縣是震中,百分之百的房屋倒塌了,火子家也沒逃脫災難。地震往往與洪水一起襲來,火子和火星拼命將火藍和王淑媛救出,這時他們發現女兒火藍被磚瓦碰傷了,哥哥火星背起妹妹往外跑,這時洪水來了,火子拉起妻子也拼命往外跑。大水很快淹沒了這座小縣,火子與妻子逃了出來,他們四處尋找火星和火藍。三天后,他們終于在解放軍的幫助下,找到了兩個孩子。解放軍戰士一直在夸獎火星,他不但把妹妹背出了洪水,還幫助幾名戰士救出了幾個人,他的水性太好了。
王淑媛再次走到了人生的岔道口,女兒在災難中成了殘疾人,永遠上不了舞臺了,兒子在災難中成了救人英雄。她愧疚地望著女兒,更不敢面對自己的丈夫。
洪水退了,地震過去了,一切恢復了平靜。樂川縣正在建設中,王淑媛精神已經有些抑郁,獨自一人回到了北京的娘家。悠悠半年過去了,當火子帶著兒子女兒要來北京看望她的時候,王淑媛膽怯了,她沒有勇氣面對自己女兒成為殘疾人的現實,更不想再回到那令她傷心悲痛之地。endprint
王淑媛第三次走到了人生岔道口。她將如何作出抉擇呢?
“創新市長辭職了!”
這條消息在小小的繁榮市像海嘯一樣,瞬間淹沒了所有報紙電視廣播的頭條新聞。
“一定是怕被查才辭職的。”
“絕對不會。趙市長一向廉潔自律,從來沒有任何負面新聞,他是不適應官場。”
“聽說市委書記與他政見不同,書記要大開發老城區,他不同意,他說老的都沒了,誰還會知道我們的歷史?所以書記死活不同意他去另外一個市當書記。”
“趙市長是個有思想有魄力的人,處處想著創新建設,一心為繁榮市人民著想,他是真正的服務人民的好市長,但他的理想抱負,在當下很難實現。”說話者長嘆一聲道:“他解脫了,我們受罪吧。”
“那也不見得,興許他走了,換個市長我們還能夠多得些實惠,他太認真,太廉潔,這年頭兒沒油水的事誰干呀!”
在市委機關大樓里,到處充斥著對趙光明辭職的各種各樣的議論。
三個月后,一家互聯網公司成立,趙光明出任正大光明集團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這條消息再次覆蓋了當天繁榮市所有的頭條新聞,甚至市委書記因受賄被調查的消息都被大家忽略了。
正大光明集團有限責任公司將于21日召開公司第一次董事會暨新聞發布會,歡迎各界人士以及媒體同仁旁聽。
“不愧是創新市長呀,他每走一步棋都是創新的招兒,前無古人。他的舉措已經不是領先半步的事兒了,我也想投奔趙市長。”
“你?誰肯要咱們這種人呀。干了一輩子公務員,死板、僵化、唯命是從,沒有一點自己的思想,你就別有幻想了,老死在機關吧。”
2025年10月2日,上午9時整,在正大光明集團有限責任公司的會議室里座無虛席,甚至于門外、過道,里三層外三層都是人。記者們長槍短炮嚴陣以待。
突然,一陣掌聲雷動,趙光明帶領他的團隊走進了會議室。
“創新市長好!” 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聲,會議室里立即一片“創新市長好”的回音。
趙光明向大家打招呼,他站在麥克風前說:“今天請大家來,有三個目的。一,我已經不是市長,請以后不要再喊我創新市長,那樣對后任者不公平,希望大家給新市長一個自由公平公正的執政空間;其二,我辭職的原因一直讓大家猜測,今天我就告訴大家我的真實想法——人生本可貴,創新價更高。多謀人民事,官位盡可拋。其三,今天召開這個新聞發布會,是要當著所有的人宣布正大光明集團公司的一條紀律,凡我公司的員工,對所有部門的經理、集團的老總,都直呼其名,凡稱呼總及官銜者,初犯者罰一百元。本規定從今日起全社會都可以監督。”說到這兒,趙光明轉向身邊的張正大說:“張總,請補充。”
話音未落,張息嚴肅地說道:“對不起光明同志,你剛剛說過叫總者罰款一百元,你稱我為張總,大家都聽見了,按照本公司的規定,罰款一百元。”
這時臺下一片哄笑,有人喊“作秀”,有人卻叫好。
這時一位女士走到趙光明的身后,“趙光明同志,您違反了公司不允許稱呼官銜的規定,罰款一百元。”
趙光明站起身來,從錢包里掏出一百元恭恭敬敬地遞給了女士,說了一句:“下不為例。”
這一幕讓會議室里從嘈雜到安靜,轉瞬掌聲歡呼聲四起。
趙光明先是雙手合十,然后雙手做著停止的動作,讓大家安靜。他四顧臺下,都是熟悉的記者和同事,他說:“稱呼某某總,是企業的官稱,稱某某局長、市長是機關的官稱,是所有下級對上級的稱謂。這是一種定式,沒有錯。但我們作為新成立的公司,從第一天誕生開始,我們要改變辦公室文化、公司的企業文化。在國外,權力來自投票;在國內則是通過任命,因此,等級就是一切。在企業除掉等級,沒有定式,沒有官銜,有的只是唯才是舉。”
繁榮市晚間新聞報道最后一條播放了一條快訊:“正大光明集團有限責任公司成立,創新市長不復存在。”
(標題書法:許學清)
責任編輯 張頤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