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珊
從羞愧、否定到覺醒、關注,兒童性侵在中國已經不是隱晦的詞匯,這四個字頻繁地出現在互聯網、電視、報紙,甚至是公益廣告中。然而,關注只能使得隱匿于冰山下的罪惡浮出水面。應對兒童性侵,根本還是要從兒童權利的角度出發,建立完善的兒童保護制度,從家庭、社會、學校的角度全方位保障兒童的合法權益,這包括社區報告制度、照顧養護體系等的建立,以及恰當而及時的兒童性教育。
時隔多年,解星(化名)還是經常會從噩夢中哭醒。夢里,她會回到小學四年級,一遍遍經歷著當年的情境。那時,同桌將一只用過的避孕套放在她粉色的水杯里,旁邊一群人圍著她哄笑:“他說,那是他父母用過的,他從垃圾筐里撿的。”

2014年5月13日,河南平頂山一位單親媽媽微博發帖稱,女兒“小草莓”從2歲4個月起,被幼兒園園長的丈夫性侵1年之久,其間還被強奸,但警方僅以猥褻兒童罪立案,法院只判處被告4年6個月徒刑
類似的夢境不過是解星童年經歷的一次次再現。在解星身邊的人看來,她是一個很難相處的怪人。冷漠、多疑、不相信朋友、拒絕與男生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哪怕是不小心碰到一下也會一驚一乍。很少有人知道,這些都源于她童年一段隱匿的經歷。
回到真實的童年生活,那時候,解星哭著去找班主任告狀。第一次,老師將她換了座位。然而,這并沒有起到多大的效用。一切變本加厲。更多的男生參與進來。他們會將一些與性相關的侮辱字眼與她關聯起來,她成了他們筆下色情漫畫的女主角,這樣的漫畫,塞滿了她的抽屜。后來更甚,一群男生將她堵在教室的角落里或者操場,有人按著她的胳膊,一個人拽著她的頭發,剩下的人將她的內褲脫了,摸她的下體。最終,全班的男生都加入了這場與性相關的欺凌中來。“所有人都可以任意觸碰我的身體。”

2015年3月2日,北京某書店舉辦女童保護專家座談會。公益組織“女童保護”以“普及、提高兒童防范意識”為宗旨,致力于保護兒童,遠離性侵害
由于經常告狀,幾乎整個辦公室的老師都認識了她。班主任開始對她不耐煩起來,甚至對她說,“一個巴掌拍不響”。父母在鬧離婚,根本沒有時間管她,她去找姨媽求助,曾經受過性侵害的姨媽帶她去買了些婦炎潔之類的用品,遞給她時說:“這全是你的問題,你會遭天譴的。”
無奈之下,解星只得選擇忍耐。現在,每次想到這些經歷,她都控制不住身體的抖動,甚至路過小學附近、聽到小學同學的名字,背后都會爬滿冷汗。童年的經歷給解星帶來的最直接影響是,她沒有辦法去和男生開展親密的關系,以至于當一個跟她關系很好的男生向她表白之后,“我吐了,然后拉黑了他,一點都不夸張”。
成年之后,解星將童年的經歷寫在了社交網站上,很多同情她的人跑過來安慰她,說一切都過去了;還有一批人在評論區質疑她,說她“編故事”,“這種事情怎么可能發生?”。“不發生在自己身上,所有人都認為這是遙遠的事情,可我卻遭受了10年的折磨。”解星告訴本刊記者。
即使到現在,依然有不少人覺得“性侵”是離兒童很遠的事情。2016年,公益組織“女童保護”在對全國31個省份的9151位家長進行問卷調查后發現,21.44%的家長認為性侵害離孩子很遙遠,30.32%的家長不確定兒童性侵害是否會發生在身邊。
“中國一定有兒童性侵犯,而且不會比國外少。”早在10多年前,中科院心理所教授龍迪就做出過這樣的結論。當時,業界最常引用的關于兒童性侵發生率的數據,來自美國兒童青少年侵害研究專家戴維·芬克爾霍(David Finkelhor)在1984年基于研究給出的一項結論:人口中1/4的女性和1/10的男性在18歲之前經歷過某種非意愿的性活動。
龍迪的判斷則依賴于自己的工作經驗。1994年到2000年期間,龍迪在《中國青年報》旗下做青春熱線督導,并為青年雜志撰寫青春期性教育專欄。眾多的熱線電話和讀者來信中,有相當比例的求助是這樣的:“我被老師(家人或者陌生人)糟蹋了,有人在跟我做那樣的事兒。應該怎么辦?”在電話的另一頭,求助者小心翼翼地吐出每一個字,接電話的熱線咨詢員能夠覺察到電話線那頭的膽怯和勇氣,但沒有一個人提到“性侵犯”三個字。
這是可以理解的。上世紀90年代的中國,成年人對性是諱莫如深的。當時,性醫學門診剛建立起來時,曾有人想在剛建立起來的性醫學門診前拍個影像紀錄,本來滿滿的等待就診的人一下子全跑光了。1993年,中國第一家性用品店在北京開業時,據說最初來買東西的人大多都是立領、口罩、大墨鏡的打扮,而開店人也不得不承受類似“淫店”“流氓”的責罵。成人尚且“談性色變”,更何況是兒童。
與“糟蹋”相關的問題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應該如何結束這樣的事情,一類則是訴說自己的困擾。“我以后怎么過?我還會嫁人嗎?還有男生會喜歡我嗎?我覺得自己很臟。”不止一個人跟龍迪這么說。
龍迪和熱線咨詢員想去幫助她們,卻不知道能夠做什么。“我們不知道她們傷到哪兒了,但能夠清楚地感受到有強烈的羞恥感,所以會去寬慰她們。”龍迪盡量去理解她們的痛苦。她組織青春熱線的咨詢人員一起來討論,試圖提供更多的幫助。龍迪發現,有的咨詢人員在談論到某些細節問題時會突然情緒激烈或者“突然就不說話了”,龍迪隱約覺得有些不對。果然,在討論過后,這名咨詢人員找她袒露了沉寂多年的童年被性侵的經歷。
2001年,龍迪去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工作系攻讀博士學位。她選取的課題研究方向即為兒童性侵害。這源于導師正在處理的一個厭食癥女生的案例。龍迪觀摩了這次治療。她依然清楚地記得其中一個片段。治療師逐一詢問全家,女兒是怎么變成厭食的。當女兒說到,自己的情緒低落和厭食是從父親走出她的房間那一天開始的,女兒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她身旁的父親也低下了頭。母親似乎意識到什么,大聲鼓勵女兒“說出來”。可女兒卻死死地咬著嘴唇,一言不發。后來,女兒和母親單獨來見治療師,母親不斷地向女兒保證“我會給你做主”“教授在這里”,女兒才艱難地說出曾遭受父親性侵犯的經歷。
這次觀摩后,導師建議她將論文的方向定為中國的兒童性侵。龍迪也想挑戰一下。在中國,香港是最早將“兒童性侵犯”作為社會問題予以關注的地區。1981年,香港社會福利署頒布了“虐待兒童個案處理程序”,正式將“兒童性侵犯”納入“虐待兒童”的范疇。1996年,香港虐待兒童工作組專門頒布了《處理兒童性侵犯個案程序指引》,具體部署了跨部門合作的工作模式,而且將其編入香港有關法律條例,以便最大限度地保護受害兒童的權益。那么,在內地,隱沒在“沉默文化”下的處理會是什么樣子的呢?龍迪希望從受害兒童及其家人的角度,探索兒童及其家庭的服務需要。
題目定下來后,每當有人知道她的研究方向后,拋來的質疑幾乎一致:“中國有兒童性侵嗎?如果有性侵犯的話,這些孩子會跟你說嗎?” 在他們看來,兒童性侵犯出現在“談性色變”的當代中國是不可思議的。的確,找到愿意參加研究的受害兒童及其家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來自新罕布什爾大學的戴維·芬克爾霍認為,一個先進的國家或者地區在兒童性侵處理上一般要經過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由于人們對這一問題的認知和關注度不夠,存在著忽略和某些程度的否定。
第二階段,即認知階段,人們高度警覺。擁護團體傾向于強調這個問題的廣泛性和嚴重后果,研究傾向于關注發生率和影響,通常用常規模式和生動案例教育人們。在很多國家,媒體屬于最早驚覺的一批人之一。
第三階段,人們開始著手解決問題。參與的人認識到了問題的復雜性,空想主義被拋棄,比如說不再認為性侵只是女孩的問題,也不僅僅是性變態者的問題,研究著眼于兒童保護規劃的制定。
在龍迪著手博士論文的準備工作時,中國無疑處在戴維·芬克爾霍描述的第一階段。這也使得龍迪的研究比想象中困難。為了尋找研究對象,她幾乎動用了所有的人脈,直接的或者間接的。她聯系了包括記者、心理咨詢員、反對家庭暴力專家、全國婦聯,乃至與兒童婦女相關的國際基金會駐華辦事處、公安部和地方刑警等她能想到的所有人士,但是結果都是失望的——沒有受害者愿意參加她的研究,甚至有的連受害者都很難聯系到。
更令她傷心的是,有位與她保持聯系長達一年之久的受害女孩母親也突然拒絕參加研究,只因她在過去一年的抗訴過程中屢遭傷害和失敗,因而懷疑龍迪也會別有用心。此時,龍迪發現,關于兒童性侵犯的新聞開始在互聯網上出現,新浪網幾乎每天至少有一則相關的報道。
后來,龍迪終于找到了一個樣本:幾個來自北方農村家庭的女孩在小學兩年內受到同一位教師不同程度的性侵犯。接觸之后,龍迪才發現,受訪者之所以接受介入她的研究,是因為她們正在打官司,而“龍迪作為北京來的大人物,有可能幫上忙”。
幾位采訪者位于北方的一個村莊,龍迪將其稱為“柴胡營”村。在這個村子里,性是未婚女孩不能觸碰的禁忌話題。“未婚女孩無論何故,只要違背普遍觀念中的行為規范,就將受到鄉村輿論的圍攻,‘壞名聲不僅負面影響受害女孩的未來婚姻生活,也損害家長的‘臉面。”龍迪在與家長討論性觀念的時候,家長始終用模糊的詞語代指自家女孩遭受性侵犯的經歷,比如“這事兒”“那事兒”“老師對他們怎么怎么的”。他們對孩子遭受性侵犯表現出了羞愧。
對性的忌諱或者是忽略帶來的直接后果是,當一個女孩對家長說出老師的舉動的時候,家長的第一反應是孩子“胡說”,并警告其不能說謊。第二天,女孩的家長到女孩所說的有同樣經歷的其他幾家去核實,孩子們在驚恐中被迫說出事實。即使如此,家長們還是聚在一起,反復討論了三天才確認事實。也就是這時,他們才覺察到,其實孩子之前已經或多或少透露出一些信息,只是他們沒有當回事。
比如說,有孩子曾經對家長說,“老師說我今天沒穿短褲”,也有家長發現孩子的內褲像“結了婚的婦女一樣(臟)”。這些他們都一笑了之或者沒有放在心上。
受到傷害的家長不僅沒有受到同情,還成了村子里的笑柄或者談資。在報案第一天,“幾個女孩讓老師強奸了”的話題就在柴胡營傳開了。后來,家長們開始打官司,村里又說他們貪財,說他們“沒人理”“白蹦跶”,甚至還有人責備受害家庭導致侵犯者被判了死刑;還有人要求自家女孩不要與受害女孩交往,以防“學壞了”。“家長普遍認為,性侵害所造成的傷害來自于周圍人知道后造成的輿論。”這些可以從家長跟龍迪的傾訴時使用的詞語中窺探一二,“窩囊”“受不了”“活不起”“直不起腰”。
其中一個家庭給龍迪的印象很深。在幾個孩子中,她家的女兒遭受的性侵害程度相對嚴重,但是其母親堅信女兒“比其他人次數少”“比他們輕”,她的一個依據則是“公安局記錄都是那么寫的”,而對女兒的經歷,她覺得“家里出這樣的事兒就像丑聞似的,不好聽”。在訪談中,這家人經常掛在口邊的一句話是:“別提,慢慢就會淡忘了。”

北京市青少年法律援助與研究中心主任佟麗華
如果不是要打官司,可能所有的家庭都會選擇慢慢遺忘。后來,在論文做完后,龍迪又去了一趟柴胡營。這次,她聯系到了一家基金會,愿意以項目資助的方式培訓當地專業人員,免費給受傷的兒童和家人做心理治療,但這個提議都被家長們拒絕了。“他們無一例外都是說,最好就別提了。只要沒人再提這件事,孩子就會淡忘。其實就連他們打官司,很多時候也是迫于無奈,為了爭一口氣,不讓鄰居看笑話。”龍迪口氣中也有些無奈。這大概就是中國在21世紀初對兒童性侵認知的一個縮影。“即使到現在,在兒童,尤其是農村兒童遭受性侵后所面臨的困境,這個案例都具有代表意義。”
對兒童性侵的關注變得越來越多。可追溯到的較早的數據是全國婦聯發布的來信來訪統計:全國各地投訴“強奸幼女”的個案1997年下半年為135件,1998年上升到了2948件,1999年則為3619件,2000年也有3000多件,相當于1997年的20多倍。
也有一些小規模的統計數據。北京市青少年法律援助與研究中心(以下簡稱“援助中心”)主任佟麗華所在的青少年法律援助中心統計,2001年到2003年6月,接到了39起兒童受到性侵害的咨詢和投訴。
“大部分的未成年人受到性侵的案件并沒有進入司法機關的視野。從全世界范圍來看,兒童性侵的案件是沒有被報告的最多的一類性質的犯罪。”佟麗華告訴本刊記者,他所在的援助中心,每年受理的兒童性侵咨詢大概在100例左右,但真正辦理的案件也就幾件。
在這次統計中,佟麗華等人就已經基本總結出了兒童性侵的幾大特征,包括施害者多是家庭成員、老師或者熟悉的人;受害人一般年齡較小,缺乏分辨力、警惕性以及自我保護意識,在沒有受到暴力和脅迫的情況下,只是看重施害人給予的好處。
不過,在當時,這些數據并沒有引起公眾以及社會各界的警覺。那時候,更多的人將注意力聚焦在兒童的智商水平研究。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2008年,中國社科院研究員劉白駒將“廢除嫖宿幼女罪”的建議帶到全國政協會議。
1997年修訂了《刑法》,將嫖宿幼女設為單獨罪名,設在《刑法》第360條第2款規定:“嫖宿不滿14周歲幼女的,處5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有學者分析,這是當年出于減少死刑的考慮。
最初促使劉白駒提出廢除這一條款的是2005年發生的一個案件:一位傳染病醫院院長嫖宿幼女一案經過審理后,犯罪嫌疑人一審被判處有期徒刑6年,嫖宿介紹人則以介紹、容留賣淫罪,判處有期徒刑5年6個月,并處罰金1萬元。
在案件審理過程中,兩個未成年女孩,其中一個女孩不滿14歲,被同學騙去“賣處”,一個女孩事后大出血。所獲錢財大部分被介紹人拿去,兩位受害人獲得極少的費用。
法院審理認為,被告人嫖宿不滿14周歲的幼女,其行為構成嫖宿幼女罪,檢察機關指控的罪名成立;但被告人雖有強行與被害人小雅發生性關系的一些行為,但沒有證據證實被告人實施了暴力、脅迫或其他方法強行與被害人發生性關系的行為,被告人只有嫖宿的目的,沒有強行奸淫的目的,缺乏構成強奸罪的主客觀要件。
劉白駒則不這么看。他覺得,被告人的行為構成強奸罪。對于《刑法》設立嫖宿幼女罪,他認為弊大于利。“嫖宿幼女罪”的規定意味著被嫖客奸淫的幼女是在進行賣淫,這等于在法律上承認幼女具有“賣淫”的行為能力,違背了刑法關于幼女行為能力的基本原則。而刑法為了給予幼女特別保護,推定不滿14歲的幼女不具有性理解能力。根據《刑法》第236條第2款規定:奸淫不滿14歲的幼女的,以強奸論,從重處罰。幼女對發生性關系的同意,不能成為免除與她們發生性關系之人強奸罪刑事責任的根據。與幼女發生性關系,即使有金錢、財物交易,她們沒有反對,在刑法上也應視為強奸。
兩個定罪的另外一個不同是,如果對嫖宿幼女的行為以強奸論處,幼女的身份是被害人,而把嫖宿幼女從強奸罪中分離出來單獨立罪,幼女的主要身份是賣淫女。雖然也可以籠統地把她們稱為被害人,但這種被害人不可和強奸罪的被害人同日而語。
“其實她們是一樣的,與人發生性關系都不是出于法律認可的自由意志,都不具有可譴責性。讓她們戴上‘賣淫的帽子,無疑會妨礙對她們權益的保護。”劉白駒告訴本刊記者,《刑法》把嫖宿幼女罪放在“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一章,也說明其保護的重點不是幼女的權益。實際上,當時的條文制定并不在意哪個幼女被奸淫,而只是關心誰在進行賣淫嫖娼。
兩年后,更為惡劣的貴州習水案發生,貴州中小學的教師強迫、組織10多名中小學女生“賣淫”。施害人不僅在強奸受害人后強迫其賣淫,還讓她(王某)去尋找另外的女學生,并且告訴她只要幫忙找到另外一個女學生,王某就不用再做了。
“廢除嫖宿幼女罪”的呼聲越來越高。“不要讓這個罪名成了部分犯罪分子的保護傘、免死牌。”當時頗為主流的聲音認為,嫖宿幼女罪量刑太低。比如說,國內知名論壇天涯社區里,出現了一個熱帖:《廢除嫖宿幼女罪,凡有女兒的家長都頂進來!》。有網友在跟帖中表示,以后每天都會至少頂一帖,一直頂到嫖宿幼女罪被廢除為止。民意洶涌,案件甚至提高了審級,法院指定的辯護律師則臨陣脫逃,“我不愿為這種人辯護”。
然而,最后習水案依然以“嫖宿幼女罪”判定。貴州習水案中一位受害者的母親曾說道:“我的女兒,本來一個快快樂樂的初中生,怎么一下就成了大家眼中的‘小姐?法院定的是嫖宿幼女罪,是不是連法律都認定我女兒是個賣淫女?!”
2009年佟麗華的援助中心發布的《未成年人遭受性侵害案件統計分析報告》將這一討論推向了一個新的制高點,他們通過對2006年至2008年媒體報道的340個案件進行統計分析后發現,賣淫類犯罪總共有37件,占到了案件總數的10.9%,未成年人被強迫提供色情服務的案件中,強迫賣淫類案件最多,占到了該類案件的81.1%。
在報告中,佟麗華等人特別指出了一點,在30件強迫未成年人賣淫的案件中,有將近30%的案件都是侵害人在強奸未成年人后強迫其賣淫的,即第一次都是行為人采取強迫、暴力等威脅手段實施的強奸行為。
從2008年到2015年廢除“嫖宿幼女罪”的討論從未停止。與以往不同,這已經不是局限于某個領域內的討論,各知名人物乃至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紛紛聲援,婦女和兒童保護團體沖在最前面。
事后,回顧這場討論,一位當時的參與者認為,“罪名的廢除象征著社會聲音的崛起,而這因為人們有了更多的發聲渠道”。他猶有印象,一些網站制作的專題標題,不約而同地發出質問:誰把受害幼女變成“妓女”?
這位參與者還記得,早在2003年,法律界就曾有過一次討論,但結果是最高人民法院公布一則批復,中心意思是“行為人如果確實不知對方是不滿14歲幼女,雙方又是自愿發生性關系的,不認為是犯罪”。
討論越來越有針對性。新的討論中,支持廢除者堅定地認為不滿14周歲的幼女沒有性自主權,從這個角度來說,即使存在這樣一種交易行為,她也是受害者。對立的聲音更多地來自刑法界。

2014年1月25日,海南瓊海的孩子們害羞地傾聽志愿者老師講解防范性侵常識
刑法界的聲音普遍認為,“嫖宿幼女刑罰過輕”是個偽命題,在司法實踐中,99%的嫖宿幼女罪判得比強奸罪重。比如說,雖然刑法規定強奸罪的“頂格刑”是死刑,但一般只適用于3次以上并伴隨暴力的極惡劣情況。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量刑指導意見》,強奸1次、僅涉及1名幼女的普通強奸,多數刑期只有3~5年。另外,刑法專家覺得嫖宿中存在交易行為,如果廢除,對嫖客可能不公平。
佟麗華不止一次感受過兩種聲音的對立和沖突。在一次討論最高法院是否應該撤銷這個罪名的時候,佟麗華堅決主張廢除這個罪名。但是大多數人依然持否定態度。“這其實是一個是站在兒童視角思考問題,還是從成人視角出發的問題。”佟麗華告訴本刊記者。
支持者更多地會援引國外的例子。在美國,多個州法律規定,只要與14歲以下的兒童發生性關系,無論是否出于自愿,一律按強奸罪處理。而對介于幼女與18歲之間的少女,國外通常規定與未成年人發生性關系,即便未成年人自愿同意也構成犯罪,立法的出發點是未成年人心智尚未成熟,性的處分權還需要法律特殊保護。而我國目前立法對與14歲以上的未成年人發生性關系,只要是未成年人自愿的,即不構成犯罪。
2015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九)》第12條規定,刪去“嫖宿幼女罪”對應條款。法律委員會在修法說明中指出,今后相關行為將依據強奸罪的對應條款處理。嫖宿幼女罪取消后,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少年兒童研究所所長童小軍曾跟公益組織“女童保護”的負責人孫雪梅聊過。孫雪梅覺得罪名的取消代表著兒童性侵問題的解決,屬于巨大的進步。“我說,雪梅咱們還得繼續做,要呼吁設置專門的兒童性侵罪。”
“性侵兒童的內容、行為、特點與性侵成人完全不同,它完全擾亂了孩子性觀念的形成。應該有獨立的性侵兒童罪,而不是和成人一起考量。”童小軍說。成年人的性侵判定是從身體接觸的角度考慮的,而兒童性侵更應該綜合考量沒有身體接觸到有身體接觸以及這個過程中對孩子認知、心理、身體的虐待。
童小軍的提議依賴于兒童群體的特殊性。她舉了一個例子:“強迫孩子看黃色錄像,也在兒童性侵的范圍內;或者成年人在性生活中出于刺激的考慮強迫有一個孩子在旁觀看,這也屬于性侵。這些東西在成年人的強奸罪里都是沒有的,兒童的保護要有不同于成人治罪的理念和方式。”
在龍迪看來,依靠媒體來提升公眾意識,動員更多的人參與消除兒童性侵犯現象的社會行動,是非常必要的。讓兒童性侵犯從隱秘的私人話題,進入公共視野,成為公眾討論的公共話題,有助于打破長期存在的“沉默文化”。這個時期正如戴維·芬克爾霍在第二階段所強調的,擁護團體傾向于強調問題的廣泛性和嚴重后果,研究傾向于關注發生率和影響。
例如,由媒體發起的公益組織“女童保護”連續三年發布調研報告,強調兒童性侵的嚴重性,并統計發生率的變化。佟麗華所在的援助中心在2013年又為全國婦聯出具了一個統計報告,在報告中梳理的見于媒體報道的兒童性侵案件增加到700多件,“作案人和受害者的基本特點都沒有發生變化,熟人作案的比例依然在七成左右”。
不過,要想切實保護兒童免受性侵犯的傷害,只是依靠媒體是不夠的。龍迪認為,社會的關注應該進入更專業的狀態,即著眼于兒童保護和兒童福利制度的建設。“保護兒童的安全是國家的責任。”
媒體給予的高關注度在一定程度上也帶來了其他一些消極影響。一位在中小學推廣兒童性教育的專家告訴本刊記者:“很多家長學校現在都是草木皆兵的樣子。前年媒體說學校兒童性侵案的發生率高,家長覺得學校是個很不安全的地方,學校的老師也很緊張害怕,都不敢跟孩子近距離接觸,怕萬一出了什么問題。去年又有媒體指出社會上的兒童性侵案例比較多,家長又覺得社區和上下學的道路存在各種問題。”這位專家說,這直接導致的問題是讓孩子覺得生活的環境特別可怕,不敢接觸人,不敢離開家,什么都不敢去做,“這就更壞了”。
童小軍則有另一番解釋,她認為公眾,包括家長和兒童工作者,之所以對媒體報道如此震驚和不知所措,就是因為其對“兒童性侵”這個社會現象以及這個現象的危害性沒有認識,“而之所以沒有認識,就是因為我們缺乏兒童權利的意識”。
這種缺乏意識即使在政策制定者和參與者之中開啟得也很晚。2007年,童小軍參加一個關于兒童福利立法的討論,來參加的人包括民政部的官員、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相關人士以及國內兒童保護機構的負責人和專家,當時聚在一起的20多個人談到如何搭建國內兒童保護的制度框架,對于兒童保護的定義,更多人傾向于廣義的保護兒童、幼小等。
童小軍提出了國際上普遍使用的兒童保護的定義,即保護兒童免受虐待、忽視、剝削和暴力四大人為傷害,其中,兒童性侵歸于虐待的分類中。上世紀50年代以來,發達國家針對這些問題設立了兒童福利津貼項目、社會服務和社會政策。當時,就有專家出來打斷她,說“這些事情就不要在福利法里出現了,這都是個別案例”。當時的社會,政策制定者更為關注的是兒童拐賣、走失等。“20多個人大約有一半對兒童保護的概念是不清晰的。”
所幸,目前政府已經開始搭建兒童保護的框架,比如說在社區進行試點建立預防和報告制度。“不過現在人和資金都很缺乏。”童小軍說,試點只覆蓋部分試點鄉鎮或街道下面的部分村和社區,所以只有試點地區的人們能夠有效使用到,“試點的工作人員多來自于現有的管理架構,如街道和居委會的干部。一方面,對他們在兒童保護方面應該承擔的職責并沒有特別清晰的界定,他們自己對這項新的崗位職責也沒有深刻的認識,缺乏認同感;另一方面,他們也缺乏開展工作的專業能力。而兒童保護最核心的是圍繞那些有被傷害風險的兒童,為兒童本身和與兒童相關的家庭、學校和社區等人員提供專業服務” 。
8月12日,南京南火車站候車室發生的猥褻兒童事件,引發了又一輪輿論熱潮。童小軍對這一案件進行了觀察。她認為,應該有一套規范來應對這個案件。首先,社區要進行及時報告,起到預防的作用。這個家庭所在的社區應該對它有了解,收養、再婚或單親等類似結構家庭中的孩子,從兒童保護來說,都是有傷害風險的。因此,需要時時監測和評估。在案件發生后,有媒體去采訪女童的鄰居,鄰居覺得這是兄妹倆親昵的一種表現。很顯然,如果不是在火車站被發現,這種行為將繼續持續。
第二個則是評估。童小軍認為,對于施害人罪行的界定以及受害人的保護都要進行評估。這個職責原本由未成年人保護中心負責。“不過目前未保中心也是沒人沒技術。”當觀察到沒有評估體系介入后,童小軍曾給相關重點部門發了一個短信,提供一些操作建議,而其回應是,“干預起來也很困難,因為沒有授權,而且公安部門也不會配合”。
在多種因素的累積下,受害女童跟隨養父母回到了家中。“這對我們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童小軍說,火車站的情形表明女孩子的家人對她的行為是有問題的,因此按照程序來講,孩子應該與家庭隔離,獲得緊急庇護,在確認家庭沒有問題后再回家。以目前的狀況,孩子可以送到社會福利院里進行照顧和養護。按照程序來講,這樣的孩子應該送到社會福利院里進行照顧和養護。“但現在福利院大量都是重度致殘的棄嬰,沒有能力收養需要照看這樣的孩子。”
童小軍曾遇到一個案例。一個12歲的湖南女孩思思(化名)在遭性侵生下第一個孩子時,社會給予了很多同情和幫助。然而,兩年后,女孩再次產下一女,網上卻充斥著罵聲,很多人認為她自甘墮落,無可救藥,不值得幫助。
童小軍說,女孩對性方面有認識,就是通過被別人侵害的方式,所以在她的世界中,她不會對性行為有羞恥感,甚至認為這是很正常的事。也是因為家庭缺乏溫暖,才導致女孩向外尋求所謂的溫暖,第二次生子。
童小軍認為,在我國,兒童照料是長期被公共服務體系忽略的問題。孩子都是家庭養,出現問題也主要是靠家庭自己去克服;大家并沒有意識到,家庭是兒童照料的第一責任人,國家和社會是兒童照料的重要責任人。當家庭出現問題,無法照顧孩子或者照顧的方式實際上對孩子是傷害時,就需要國家和社會的介入。國家和社會的介入的表現形式就是兒童保護服務體系。她說,“這個事件反映的即是我國在兒童保護制度上的缺失。如果制度存在,如果當地有人、有機制進行及時的干預,能夠避免很多問題的再次出現。”童小軍曾經接觸過30個參與援助交際的未成年人,其中有兩位不滿14周歲,她在訪談中發現,這批女孩的家庭存在著或多或少的問題,有的是父母重男輕女,不管女孩,有的則是父母工作忙,對孩子照管不注意。
即使在小學,解星清楚地知道自己遭遇了性騷擾,她的母親曾告訴她,有些部位不能讓別人觸碰。
然而,在她所就讀的小學、中學并沒有多少人具備這樣的意識。解星的家在一個三四線小城鎮的鄉鎮上,在那里人們對于性的界線并不明顯。她記得,初中的時候,女生流行穿吊帶內衣,班里的男生總會趁機躥過去,解開內衣的帶子,“女生并不會因此懊惱,反而會笑得很開心”。學校的男女廁之間只隔了一道墻,經常有個腦袋冒出來偷窺。女生們會當作惡作劇來講,并沒有覺得是嚴重的問題。“沒有一個人意識到這是對自身的侵犯。”解星告訴本刊。
這仿佛成了一個悖論。一方面是對性認識的無知,一方面則是不斷被報告出來的兒童性侵事件。首都師范大學教育學院性教育研究中心主任張玫玫向本刊表達了自己的觀點,“根本的原因還是在于性教育的缺乏”。張玫玫將這分為兩點,一是施害人本身可能沒有接受足夠的性教育,不了解相關的法律法規;二是兒童沒有接受足夠的性教育知識,不會自我保護,遭到侵犯后也沒有能力去尋求幫助。
不過,在中國做兒童性教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2008年12月,國家教育部的《中小學健康教育指導綱要》要求,小學一、二年級應掌握的生長發育與青春期保健基本內容,包括生命孕育、成長基本知識。
2009年起,受北京市教委委托,首都師范大學教育學院性教育研究中心和北京性教育研究會承擔了課題“北京市中小學性教育模式初建”。在實施中,課題組設計了數十個子課題,目前由100所左右中小學承擔。“我們項目組涉及的學校在講課后沒有一個學生出現兒童性侵的事件。”張玫玫印象中有一所學校設在城鄉接合部,有各種拆遷在進行,以前經常有人尾隨學生放學,在老師告訴了學生應對方法后,也再沒有類似的事件發生。
讓學生以及父母從禁忌談性到接受性教育也是一個逐漸接受的過程。剛開始在學校做的時候,家長們并沒有表現出興趣。學校只好將課程設在每學期開家長會的時候,在正式召開大會之前,張玫玫作為主講人上去講。“現在情況已好多了,每次我們都是專門開課,課堂里都是滿滿的,這可能跟家長年齡層的變化有關系,中小學的家長基本是‘70后‘80后,他們在性教育上有一定的認知。”
很多家長依然覺得性教育是難以啟齒的事情,因為他們接受的就是不能講的性教育。張玫玫就會告訴家長:你們一定要去講,你們都不好意思說的話,孩子就會從其他地方獲得需要,這些基本是來自網絡上甚至是不懷好意的成人。“家長不承擔責任,相當于把孩子推到一個很危險的境地。”
在張玫玫的團隊里,大多是學校的生物老師、心理老師在兼職講課,剛開始的時候,承擔這樣的教學任務也很困難,他們需要經過系統培訓,并在不斷的演練中摸索經驗。
接受培訓的老師也表現出了不同的態度,有的很熱衷,有的則不太感興趣。培訓三天的課程,有的學校會讓老師整個流程學習下來,有的則三天會來三個人,講課的效果很難如人意。有時候,講課的老師還會受到其他老師的聲討:“你講性器官,學生都很興奮,我們怎么上課?”后來,有些老師就不愿意繼續講下去。更讓張玫玫理解不了的是,有些學校則會直接拒絕她在學校開展性教育的請求,“他們好像認為兒童性侵不可能發生在他們學校里”。
張玫玫已經將兒童性教育模式推廣到100余所學校,她希望將這種模式復制到全國。然而現實卻是,在國內,大多數的學校依然沒有開展兒童性教育。公益組織“女童保護”于2014年對義務教育小學階段1346名男生、2136名女生進行的調查顯示,僅有20.0%的孩子知道什么是“性教育”,48.3%的孩子不知道何為性教育,31.7%的孩子選擇“似懂非懂”(知道一點點)。在“女童保護”訪問的394名教師中,49.7%從沒有對學生開展過性教育,開展過一次的占12.6%,兩次的占12.6%,三次或三次以上的占25.0%。
張玫玫希望在師范學院里開設兒童性教育相關課程,以彌補沒有專業人才的缺憾。她還希望,性教育能夠寫入教學大綱,有專門的教材,像英語、語文、數學課一樣有教學督導。“這樣的體制建立起來后,才能夠將兒童性教育很快推行起來。我們現在是從下邊做起,用成果證明工作的意義,能不能推行還得看一個學校的領導是否重視。”
幼兒時期的性教育同樣重要。張玫玫一方面希望幼兒園能夠開展相關的研究工作,另一方面也希望家長能夠承擔更多的任務。“現在很多性侵案件的受害人都是幾歲的孩子,在小學階段進行性教育已經比較晚了。”
在給家長講課的時候,張玫玫經常會講到一個事例,即兒童1歲慶生的時候,總會有老人喜歡拿手指去彈孩子的陰莖,以表達對孩子的喜歡。他們并不認為這是性侵孩子,“但是這會給孩子造成一個印象,即觸摸性器官是表達喜歡的一種方式,所以不會有防備心”。
每次都有家長表示,自己也曾經有過類似的經歷。“家長需要通過游戲或者其他手段養成孩子對性器官的態度。讓孩子認識到性器官是穿在小褲衩、小背心里面的,不能夠脫掉。”
更多的困擾依然是來自于社會的不理解。
2011年,張玫玫團隊和其負責編寫的兒童性教育讀物《成長的腳步》被推到了輿論的中心。這部被稱為“北京市首部性教材”的書籍這樣回答孩子“我從哪里來”的提問:“爸爸陰囊里的睪丸可以產生精子,他們的樣子像個小蝌蚪,活動能力特別強……為了讓淘氣的精子能盡快找到卵子,爸爸用陰莖插入媽媽的陰道里,用力把精子射入媽媽的陰道內……”
這些描述因為與之前家長“從垃圾堆里撿來的”“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等“經典答案”相比,顯得直白得驚世駭俗。甚至有家長斥之為“黃色漫畫”。在輿論的中心,張玫玫壓力很大,她選擇謹慎地應對媒體,“性教育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科學的研究,穩步推進……”
然而,讓更多人沒想到的是,6年之后,又有一個團隊因為幾乎同樣的原因被外界所質疑。一位母親在閱讀了北師大兒童性教育課題組編寫的《珍愛生命——小學生性健康教育讀本》后,覺得書籍里過于直白的詞匯以及插圖,直接出現男女生殖器的名稱,有點接受不了。這再次引發了國內關于兒童性教育的熱議,許多聲討的聲音相繼而來。
后來,北師大兒童性教育課題組發文回應聲稱,不斷暴露的校園、社會與性有關的問題也是北師大兒童性教育課題組編寫該教材的動力之一,“基于性別的歧視、青少年不安全性行為、青少年非意愿懷孕和人工流產,讓我們感到作為教育工作者責任之重大,頻發的兒童性侵害事件更讓我們在痛心之余深感相關工作刻不容緩”。
張玫玫理解社會所表現出來的質疑:“中國的兒童性教育也是在摸索地做。由于認知的問題,家長看了之后覺得接受不了也正常,這些都是可以探討的事情。但是兒童性教育的推進不能因此而延遲。”
左圖:2014年5月13日,河南平頂山一位單親媽媽微博發帖稱,女兒“小草莓”從2歲4個月起,被幼兒園園長的丈夫性侵1年之久,其間還被強奸,但警方僅以猥褻兒童罪立案,法院只判處被告4年6個月徒刑
右圖:2015年3月2日,北京某書店舉辦女童保護專家座談會。公益組織“女童保護”以“普及、提高兒童防范意識”為宗旨,致力于保護兒童,遠離性侵害
北京市青少年法律援助與研究中心主任佟麗華
2014年1月25日,海南瓊海的孩子們害羞地傾聽志愿者老師講解防范性侵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