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成良

一次很偶然的機會,到上海的農村調研半個月,說來有意思,之前從未到過上海,因此對于上海的農村充滿了想象。上海作為金融中心的繁華,總讓人覺得即便是那里的農村也應該比中西部的縣城要好很多吧,但是當真正到了那里調查之后才發現,原來即使在上海,也依然有很多破敗的鄉村。
不過與中西部那些破敗的農村不同的是,上海農村的破敗大都是因為那里的原住農民都已經成功實現了家庭的城市化,農村不過是大多數上海農民兒時的記憶。
與中西部農村更加不同的是,上海破敗的農村背后卻隱藏著許許多多外地農民的夢想,他們背井離鄉,在上海農村的一隅,尋找家庭發展的希望,像很多要到北上廣深漂泊的白領一樣,從全國各地來到這里的農民也有著在這個大城市里生根發芽的夢想。
在上海農村的奮斗者中,來自安徽的農民最多,因此在上海郊區的公路旁隨處可見安徽特色的餐館,除了來上海務工,還有相當大的群體在這里務農,以至于與“農民工”這一詞相對的產生了“農民農”的概念。
這些“農民農”大都是夫妻兩人或者舉家來到上海郊區的農村種糧抑或種菜,或居住于破敗的農村,或居住于田間地頭的窩棚,勤勤懇懇勞作,少數人經過了漂泊之后逐夢成功,實現了在上海城市戶籍身份的轉變,但是大多數人都是漂泊了幾十年后回到故鄉。
李新雨家庭就是眾多漂泊中一個算不上成功又算不上不成功的家庭。
李新雨是安徽臨泉人,今年40歲,讀完大學之后,到上海跟隨父母打拼。
當時李新雨的爺爺、奶奶、父母、姐姐一家人經親戚介紹,開始在上海閔行區馬橋鎮一個村以每畝600元的價格租了三十多畝地種蔬菜,沒請雇工,全家省吃儉用,一家人吃住在村里提供的免費倉庫,一年到頭忙下來,每畝地有純收益兩千多元。
過了兩三年,村里土地被征收,一家人就搬到了閔行區梅隴鎮的一個村,在那里又租了二十多畝地種菜。后來發現煤球生意比較好,就向村里租了兩畝地,投資了三四萬元開了煤球廠,專門供應給小攤小販。李新雨的弟弟高中畢業后也從老家到上海一起打拼。
煤球廠差不多開了十年,2008年煤球廠生意不好做了。當時家里也積攢了二三百萬元,于是借了一百多萬元,向村里租了十五畝土地建倉庫,做物流生意。
倉庫面積有7000多平方米,造價每平方米500多元,當時李新雨和村里協議倉庫15年后歸村里所有,李新雨享有優先使用權。這樣,李新雨全家每年差不多能夠凈賺四五十萬元。
2011年,倉庫所在的土地也被征用,因為建設時手續不健全,倉庫被定性為違章建筑,在拆遷賠償中按照違章建筑來賠償。李新雨家總共得到了七百多萬元的賠償款,但如果按照正式廠房來賠款的話,那么賠償數目應在千萬元以上。
李新雨一家分了賠償款之后,父母就回了老家養老,只剩下他和弟弟在上海繼續打拼。
弟弟拿到賠償款后到青浦區做物流生意,每年收入四五十萬。而李新雨到奉賢區南橋鎮做生意,租了200多平方米的辦公場所繼續做物流和代理生意,還投資了一部分錢炒股,但是很快就在股市上損失了兩百多萬元,現在每個月收入兩萬多元。
現在,李新雨還在不斷尋找新的投資機會,不知為什么,他還是想找一個地方重新開始種菜。

盡管在上海已經打拼了二十多年,并且已經有了自己的一點事業,但是李新雨仍然覺得自己還是農民。和同時出來打拼的老鄉相比,他們兄弟倆基本上算是成功人士,但是他覺得自己仍然游離于上海這座城市之外,他覺得“變成上海人,何止困難,簡直比登天還難。”
李新雨2001年結婚,娶的是老家的姑娘。受傳統生育觀念的影響,他們婚后生了三個小孩,前兩個是兒子,大的13歲,小的11歲,最小的女兒3歲。原本大兒子和小兒子跟著他們夫妻在上海生活。孩子在上海讀小學,但是小孩無法在上海讀高中,也無法在上海參加高考。所以到了孩子讀初中的時候,李新雨妻子就帶著幾個小孩回到老家縣城去念書。
李新雨有了一定的財富,卻沒有在上海買房。剛到上海時,雖然房價便宜,但家庭的所有資金都投入到了生意中,后來房價高了,也就沒有機會買房子了。
李新雨覺得他現在心態非常矛盾,一方面因為超生等各種原因,他無法取得上海戶籍,一家人分居兩地,對于上海他找不到歸屬感;另一方面,他又覺得回到家鄉后,已經不習慣那個地方,家鄉的發展環境不好,人的素質也不如上海高,回去之后也無法融入。?
短評
李新雨家庭代表了一種典型的外地農民在城市尤其是大城市的奮斗史。
作為農民進城,李新雨家庭的整個奮斗歷程和上海這個城市的發展深深的嵌入在一起。從他們家庭進城奮斗的歷程來看,有三個典型的特征:一是全家奮斗模式,全家人為了生活一起打拼,父母、爺爺奶奶是家庭奮斗的堅實后盾,而子女是家庭奮斗的真正希望,只有他們才是最有可能在這個城市扎根的人;二是多種經營模式,種菜、開煤球廠、搞倉儲物流、投資股票和農業,他們一直在嘗試抓住市場的機遇,并不固守單一的經營模式,在多種經營中,逐級跳躍,完成家庭財富積累;三是財富積累的不穩定性,由于家庭奮斗和城市發展嵌入的太過緊密,以至于城市發展的每一個微小變動,對于他們都有著較為深刻的影響,在城市發展征地的過程中,他們不斷遷移,沒有在哪個地方能夠穩穩站住腳跟,最終家庭投資最大的產業因為征地而不得不重頭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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