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屋檐下的前情今事，我們是一套房里的親兄弟

雪橋

2013年11月，郭金耀病情惡化全身水腫，出現便血，被轉進重癥病房。他并不懼怕死亡，只是還有一筆情債、心債未了。郭金耀趁妻兒不在，向護士要來紙筆，在ICU病房里寫下遺囑：“我已時日不多，趁神志清醒交代身后事。我走后，名下位于豐臺區的112平米房產，由兒子郭沛和董錚共同繼承，兩子各占一半產權。”郭金耀的私生子由此曝光。一向以好丈夫、好父親示人的他，怎么會有私生子？妻兒知道后，將會引發怎樣的家庭地震？郭金耀一家與私生子的命運又將走向何方？

半套房產引發家庭地震

2013年6月，北京建工集團工程師郭金耀接連數天低燒，肝區持續隱痛。妻子魏美玉陪他來到醫院檢查，郭金耀被確診為晚期肝癌。大夫面色凝重：“患者時光不多了，有什么心愿盡可能幫他實現。”魏美玉肝腸寸斷。

時年48歲的魏美玉是北京人，在京城公交系統就職。丈夫郭金耀也是北京人，兒子郭沛出生于1993年，正在讀大二，一家三口幸福溫馨。突如其來的災難，打碎了他們的生活……

幾個月后，郭金耀病情惡化全身水腫，轉進重癥病房。郭金耀并不怕死亡，只是還有一筆心債未了。于是，便出現文中開頭的那一幕。他將遺囑藏在枕下，遲遲不敢告知妻兒。

11月13日，郭沛攙扶父親上樓檢測肝功能，魏美玉整理床鋪意外翻出那份遺囑。瞬間她被震驚和憤怒包裹！20分鐘后，父子倆返回病房，魏美玉不顧丈夫生命垂危，撲上去與他撕打。郭沛抱住母親：“我爸犯了什么罪呀？”魏美玉將遺囑拍在床前：“結婚幾十年，我為這個家做牛做馬。他卻背著我養私生子，還讓對方繼承房產！”郭沛吼父親：“董錚是誰？這是怎么回事？”

郭金耀艱難講述一段多年前的隱情。原來1989年，他在北京建工學院進修時，與該校函授班女生杜春月相識相愛。杜春月小郭金耀1歲，是北京毛毯廠職工。郭金耀有6個兄弟姐妹，杜母嫌棄郭家困窘，以跳樓、割腕逼女兒與郭金耀分手。性格柔弱的杜春月屈服了，在媽媽安排下，與家境優越的董宏泉確定戀愛關系。1990年4月，杜春月含淚向郭金耀提出分手。愧疚夾雜深愛，她將潔白的處子之身交給了郭金耀。5月1日，不知懷有近1個月身孕的杜春月與董宏泉組建家庭。1年后，郭金耀與魏美玉結婚。

1991年1月，董錚降生。兒子1歲時，杜春月夫婦帶他去打疫苗。測血型時，董錚被檢出B型血，而杜春月與董宏泉都是A型。學醫出身的董宏泉逼問妻子：“你我絕對生不出B型血的孩子，董錚到底是誰的兒子？”

杜春月堅決否認，董宏泉揚言要將董錚摔死，她才哭著說出與郭金耀婚前的沖動，董宏泉深感屈辱。一個星期后，他堅決與杜春月離婚。杜春月屬過錯方，帶著兒子凈身出戶。離婚后，杜春月不忍打破郭金耀的平靜生活，向他隱瞞了一切。擔心兒子受繼父虐待，杜春月沒有再婚。2009年，杜春月下崗了，靠做家政供兒子讀完大學。

2011年10月，郭金耀邂逅一位他與杜春月共同的朋友。對方向他講述了杜春月離婚的前前后后，郭金耀震驚了！很快，他將杜春月約到景山公園。見初戀情人被生活折磨得面目全非，郭金耀五味雜陳。在他的追問下，杜春月說出了兒子的真實身世，并黯然說：“我和兒子都習慣了，你別牽扯進來，就讓我獨自承受沖動的懲罰吧。”這讓郭金耀羞愧痛心。

郭家有兩套房產：魏美玉名下一套96平米兩居位于北四環;另一套112平米三居，寫的是郭金耀的名字，位于豐臺區。生命倒計時之際，郭金耀決定將名下的半套房產留給董錚，以償情債……

聽完講述，魏美玉氣憤難平。郭沛提醒母親：“不能僅憑別人幾句話，就讓外人分走半套房產。”郭金耀主動提出做親子鑒定。幾天后他打電話將杜春月母子叫到病房，向他們出示遺囑。董錚已從母親那里知道了身世，沉默著不發一言。杜春月怯怯瞟一眼母子倆，不敢接受。郭金耀哭了：“如果董錚認我這個父親，就尊重我的決定。”杜春月答應了。

第二天，董錚與郭金耀在醫院做了親子鑒定。兩人DNA屬性為99.99%，是生物學上的父子。郭金耀懇求妻子善待杜春月母子，魏美玉咬牙說：“我恨你！”

同一屋檐下

兩對母子水火不容

2014年3月2日，郭金耀預感時日無多，打電話叫來了杜春月母子。郭金耀向董錚懺悔：“對不起！你也是我的血脈，我卻沒盡一天父親的責任。如果有來生，咱們還做父子。”董錚在心里原諒并接受了郭金耀。

幾天后，郭金耀抱憾離世。董錚跪在郭金耀遺像前，飽含深情叫了一聲“爸爸”。這聲遲來的“爸爸”郭金耀是聽不見了，卻引來了郭沛的憤怒。他用力將董錚推到一邊：“你一個私生子，在這里出什么丑！”董錚一拳將郭沛的鼻子打出血。魏美玉瘋狂撲上去對董錚又撕又咬，兩對母子纏斗在一起，殯儀館亂作一團……

此后，杜春月母子也對魏美玉母子多了幾分怨恨。董錚畢業于北京聯合大學，月薪不到5000元。杜春月下崗后一直做家政，收入有限。母子倆每月房租2500元，占據了收入的三分之一。2014年5月，董錚與媽媽商量：“爸爸留給我的半套房產，不能讓他們白白占有，咱們搬進去吧。”杜春月當即給魏美玉打電話：“你把半套房騰出來吧，我們這個月就住進去。”魏美玉冷淡地說：“我與房客簽了3年合同，等合同期滿再說吧。”兩位媽媽在電話里發生激烈沖突。

一個月后，董錚向法院起訴，要求魏美玉母子歸還半套房產。法院工作人員上門給魏美玉普法：“非婚生子與婚生子享有同等繼承權。董錚可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并有權向你們討要從遺囑生效那天起的租金。”

6月18日，魏美玉與房客終止了租賃合同，杜春月母子搬了進去。當天，魏美玉過來與杜春月劃分“勢力范圍”：“你要是住主臥，董錚只能住陽臺;客廳一家占一半;廚房、洗手間共用。”杜春月答應了。魏美玉將兩間次臥鎖起來，準備盡快租出去。

一晃兩個月過去，魏美玉始終沒找到合適房客。一想起杜春月母子獨自使用整套房，她就恨意叢生。魏美玉跟兒子商量，既然租不出去，干脆他們也住過去。于是，她將北四環的兩居出租，與兒子搬進那半套房里，和杜春月母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兩對母子早有間隙，同住在一起更是矛盾不斷。2015年6月，郭沛大學畢業了，進入大興亦莊經濟開發區上班。兒子天天回家住，魏美玉的腰桿更硬了。一天，杜春月收拾廚房，將一袋垃圾放在魏美玉臥室門口，準備一會下樓扔。魏美玉大聲嚷道：“太缺德了，怎么將垃圾放這里？”說完，她一腳將垃圾踢過去，菜葉、雞骨頭、魚刺撒在主臥門口。杜春月與她大聲爭吵。董錚和郭沛聞聲沖出門，四個人混戰在一起。鄰居撥打110報警，民警將兄弟倆帶到派出所，分別行政拘留4天。

兒子從拘留所出來，魏美玉與杜春月交涉：“兩家住一起誰也不幸福，將房子賣了吧，房款一家一半。”杜春月母子沒有房子，賣了這半套房住哪里？況且半套房款在北京根本買不起房，她拒絕了。魏美玉退而求其次：“你們將郭沛半套房產買下，我們搬走。”“我拿不出這筆錢，分20年還款還可以考慮。”魏美玉自然不答應。兩家人只得繼續在同一套房里勢如水火……

沒想到，2015年10月的一天，杜春月母子正在臥室看電視，魏美玉突然造訪：“我愿將郭沛名下的半套房產贈給你們，請你們幫我一個忙。”杜春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為什么？”魏美玉頓時淚流滿面……

一套半房產換兒子的生命

原來半個多月前，郭沛突然流鼻血，怎么也止不住，被醫院確診為急性髓系白血病M4型。醫生告訴魏美玉，患者立即化療，盡快進行骨髓移植。否則，生命期限不會超過半年。魏美玉悲痛欲絕。確診的當天，郭沛便住進了醫院。隨后，魏美玉含淚為兒子進行骨髓穿刺配型。遺憾的是，10個點位僅3個相符，她不符合捐獻條件。院方積極與中華骨髓庫取得聯系，也未查到匹配骨髓。

擔心杜春月母子幸災樂禍，魏美玉將這一巨大不幸緊緊封鎖。2015年10月9日，醫生告訴魏美玉：“患者的白血病已向晚期惡化，再拖延下去，即便日后進行骨髓移植也無法挽救生命。郭沛有兄弟姐妹嗎？”一語驚醒了魏美玉，董錚不就是兒子同父異母的哥哥嗎？

當晚，魏美玉敲開了董錚母子的房門。她含淚懇求：“董錚，你是沛沛的哥哥，請你一定救救他！”董錚冷笑道：“這個忙，我不敢幫！”魏美玉跪倒在地：“只要你能給沛沛捐髓，我就將屬于沛沛的這半套房產贈給你。”董錚對魏美玉母子充滿怨恨，借機獅子大開口：“要讓我捐髓可以，除非把你的那套也給我！”魏美玉救子心切，咬牙應承下來。

魏美玉催著杜春月母子來到醫院。經檢測，董錚的造血干細胞10個點位竟有8個與郭沛相符，堪稱最佳供體。魏美玉激動不已，董錚冷冷地說：“先簽訂贈房協議，我才捐骨髓。”要把屬于郭沛的房產贈予董錚，必須取得郭沛的同意。魏美玉無奈之下，只好把實情告訴了兒子。 郭沛堅決不同意：“我不治了，一套半房產價值800多萬，萬一骨髓移植失敗，你就會人財兩空。”魏美玉泣血哭求：“房產難道比生命重要嗎？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魏美玉當場寫下協議：“我和兒子郭沛，自愿將名下一套半房產贈予董錚。協議簽訂后，董錚捐獻骨髓救助郭沛。術后一個月內，我和郭沛將房產過戶到董錚名下。” 10月13日，董錚與郭沛同時住進相鄰的兩間病房。上午9點，醫生將針頭扎進董錚的脊椎，提取造血干細胞。3個小時后，專家將采集的造血干細胞進行提取分離，然后注入郭沛體內。

半個月后，郭沛度過了危險期。魏美玉按照協議，將自己和兒子名下的一套半房產，過戶到了董錚的名下。

不久，郭沛出院回家休養。因房產已過戶給了董錚，郭沛母子只得租住進一間30平米的舊樓房。郭沛在家養病，每月只領800元生活費;魏美玉月薪只有4500元。母子倆的錢包經常還不到月底就癟了。杜春月母子則是揚眉吐氣，他們將北四環的兩居出租，每月有4200元租金進賬。董錚買來鳳尾竹等綠色植物，將家營造成清新的小氧吧。盡管捐獻骨髓給董錚帶來了頭痛頭暈、身體酸痛的后遺癥，但舒心安逸的生活，藥物調理及營養補充，讓他身體的不適很快消散。

我們是同一血脈的兄弟

2016年4月，女房東對魏美玉說：“從下月起，每月漲300元房租。”魏美玉賭氣搬家，在附近另租了一間平房。看著逼仄凌亂的房間，魏美玉掩面啜泣。郭沛自責說：“媽媽，對不起，都是我拖累你了。”魏美玉咬牙說：“媽不怪你，怪只怪董錚和杜春月心太黑。”

讓人沒想到的是，一個月后，郭沛出現嚴重排異反應。魏美玉只得再次將兒子送進醫院。為給兒子掙醫藥費，魏美玉雙休日打三份工：上午去鄰居家照顧精神病老人;下午帶小孩;晚上去大排檔串麻辣燙。因長期體力透支，她兩次暈倒在夜市。

7月初，因連續兩個月拖欠房租，房東將魏美玉母子趕了出來，他們只好借宿在魏美玉單位的廢棄倉庫里。媽媽原本有體面的生活，是自己將她拖入深淵。沖動之下，郭沛決定死在杜春月母子家，讓他們承受輿論重壓。

兩天后，郭沛懷揣鋒利水果刀，來到董錚家。他二話不說，舉起水果刀就往脖子上抹。董錚劈手將刀奪下：“你要死沒人攔你，為何死我們家？”杜春月連忙撥打魏美玉電話。魏美玉火速趕過去，攔住兒子：“媽媽為你付出這么多，你就這樣死了，對得起我嗎？”她將兒子腦袋抱在懷里，母子倆失聲痛哭……

看著魏美玉母子艱難離去的背影，杜春月不禁想起當年被前夫掃地出門，自己和兒子相依為命的艱難。魏美玉雖然過去強勢，可她夫喪子病，也是個可憐人。況且自己與魏美玉母子本無血海深仇，兩家結怨都是命運的捉弄。

第二天早上，杜春月含淚與兒子商量：“郭沛到底是你爸爸的骨血，咱不能見死不救。家里有8萬元積蓄，拿給郭沛治病吧。”其實董錚也是個善良、懂得感恩的男孩，當初要那一套半房產，是出于一時仇恨和賭氣，他同意了。

于是，杜春月主動找到魏美玉，將銀行卡交給她。這一舉動震撼了魏美玉：“就算我借你們的，以后償還。”“董錚與郭沛畢竟是親兄弟，以后咱們百年了，他們就是唯一的親人。”

當天，魏美玉將兒子送往醫院，經系統抗排異反應治療，郭沛轉危為安。人心都是肉長的，聯想當初自己對董錚的侮辱和歧視，郭沛深感自責愧疚。出院后，郭沛來董錚家致謝，含淚叫了董錚一聲“哥哥”。董錚答應了，眼里也淚花閃閃：“好好活著，別讓咱爸在那邊擔心。”此后，兩對母子盡釋前嫌，像親戚一樣來往。

2017年1月，郭沛重返單位上班。一天，董錚去郭沛住處看望弟弟。因積雪融化，廢舊倉庫里到處漏水。弟弟住在這樣的地方怎么能康復？經與媽媽商量，董錚作出了重大決定。他將魏美玉母子請來，誠懇地說：“給沛沛捐髓是我當哥哥應該做的。這一套半房產，我們決定還給你們！”一旁的杜春月誠摯地說：“你不知道，這兩套房拿到手，我開心是開心了，但總感到心虛，還給你我就踏實了。”魏美玉被感動了，但只同意接受那套兩居室。郭沛還“威脅”董錚：“如果你將半套房產還給我，我就不認你這個哥哥。”郭沛的話情真意切，董錚不再堅持。

4月中旬，董錚與一位中學女教師戀愛了，準備國慶節結婚。身體徹底康復的郭沛，忙前忙后幫哥哥裝修婚房。魏美玉和杜春月一起商量婚禮細節，關系融洽得像親姐妹。恩怨過后，這兩對曾水火難容的母子，雙雙擁有了幸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