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美麗
生活都是不容易的。這一生我們要走那樣長的路,會遇見多少璀璨,多少陰暗。
你無法預料。
這兩天,長沙綿綿下了幾場雨,氣溫驟降,讓人的心情也跟著濕潤而多思。
下班后,我裹緊了針織衫匆匆往家趕,在地下通道遇見了一位大爺在賣唱。對方頭發(fā)已變銀白,獨獨在頭頂?shù)囊淮榱糇×撕谏褚粋€朋克,手里卻抱著吉他,靠著身上那一襲淺藍色的襯衫將整個人的氣質往清新里拉了一點,勉強撐住了文藝“青年”的形象。
老實說,他的水平實在不敢恭維。音色是干糲的,粗著嗓子直來直去,魯莽又狂野,完全聽不出民謠里的多情。吉他更是彈得磕磕絆絆,一句旋律需要翻來覆去彈上好幾遍,憑我三腳貓的功夫,也能挑出一籮筐的錯。
但我在走出幾米遠后,終是停下來回過了頭。
燈光給他鍍了一層柔和的光圈。他把樂譜放在身旁的小推車上,神情專注,仿佛是多保貴的物件,人來人往對他并沒有干擾,一顆心是赤裸裸、明澈的,就像個孩童。
我突然心生一股感動,掏出手機,偷偷留下了這一刻的美好。
前些天,和老友約在了家樓下的咖啡館碰面。幾番交流過后,她丈夫來接她回家,我留下多坐了一會兒,坐在那兒讀完了幾首揚·聶魯達的詩。里面這樣寫——
“去吧,嘆息,把嘴唇閉起,
別抱怨時代不那么晴朗!
當太陽被云層遮上,
玫瑰花難道就不開放?”
我合上書結賬。也許是對比其他桌高聲談笑的學生,一個安安靜靜坐在那兒看書的人反倒顯得突兀,店主走過來,說:“給你個折扣,就收五十塊吧。”
我抬眼滿臉疑惑地看他,他不說話,光沖著我笑,喜眉喜眼的,然后我也跟著笑起來。
在下一個星期,我又走進去,點了一杯拿鐵外帶。
王小波說,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就會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我雖然沒老,但那天的心情大概也就是剛挨完了錘的牛的樣子,鈍重得不得了。
店主認出我來,瞧我垂著頭的樣子,他背過身去邊沖咖啡,邊跟我講上次點的港式奶茶溫和冰口感上的區(qū)別,并笑瞇瞇地告訴我,他們店外帶可以減免五塊錢。
只是五塊錢而已。但那樣一個瞬間,仿佛有光刺破陰霾,天地剎時間釋放了光亮,有溫和、明朗的氣味傳來,就像大風吹過村莊,陽光照耀著海洋。
我被這五塊錢莫名奇妙地治愈了。覺得,啊,我其實還是很好運的人吧,每一次來都可以得到優(yōu)待,也是那個被命運厚待的人吧。
于是我瞬間高興起來,又高高興興地去了隔壁超市,挑了青綠的苦瓜、油綠的尖椒,裝了一袋大米和幾個毛茸茸的桃回了家。我一手端著咖啡,一手提著菜輕快地走在路上,感覺自己觸摸到了真實的生活,有一種踏實的接地氣感——生活是在這里的啊,飽滿,真實,耀眼,復雜。有什么理由被沮喪和無力打敗,就忘了狂喜與柔軟的時刻呢?
這些都是我生活里很小很小的事情,遇見的也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人,我卻清楚地知道,因為這些普通人無心的一個舉動,在某種程度上給了我很大的寬慰,然后有勇氣重新去面對生活。
沒有人的人生是通天坦途。
當有一天,我的眼里有宇宙,有蜉蝣,有山川百陸萬千星光,有熱淚盈眶,這些困住生活的,終將是命運留下的耀眼勛章。
“去吧,睡意,你趕快離開舵手;
誰停留片刻,誰就落在后頭,
時機不會兩次成熟,
過去的日子絕不會重返——前進,
再前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