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出場詩芻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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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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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場詩芻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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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裕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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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英雄都有綽號，大部分有出場詩，這與它的成書過程有關。宋江三十六人是作為集團故事傳播、講述的，因此形成了一個英雄榜；出場詩有不同情況，要細致分析，特別是重要人物在不同的人生階段有不同的出場詩。

《水滸傳》 宋江集團 出場詩分析

《水滸傳》好漢們的出場詩問題是侯會先生首先提出，并進行了深入探討。他的觀點：1.所謂出場詩是指每個梁山好漢登場有一篇詩贊，或描寫其相貌穿著，或贊嘆其本領手段，同時還要道出他的姓名綽號。2.一○八個好漢中公孫勝、劉唐、白勝、曹正、張青、孫二娘、施恩、孔亮、呂方、郭盛、石勇、童威、童猛、薛勇、朱富、杜遷、宋萬、宋清等十八人沒有出場詩。或作者寫漏了，或在版本演化過程中被刪掉了。3.九十位有出場詩的好漢中，有二十二人的出場詩是在第二、三次，甚至在第四、五次出場時才有。尤其是在前十三回時文彬升廳前，出現十四位好漢，除杜遷、宋萬始終無詩外，其余十二人竟無一人帶詩出場。少華山四頭領、魯達、林沖、柴進等出場詩都與本人出場相隔四、五十回之遠。進而推論前十二回半，即魯達、林沖等人的故事是后來加入的。侯會先生的見解很有啟發，我多次引用過。近來我對《水滸傳》兩種不同的繁本系統作了些研究，有一些新的想法。

一，出場詩與成書有關

“說書”特別是說短篇故事的“小說”，常用詩詞描寫人物，主要是用來描寫女性和豪強(包括豪杰和惡霸)，一般是豪強人物才有綽號。例如《清平山堂話本》所刻《楊溫攔路虎傳》就有描寫楊溫妻子冷夫人和山東夜叉李貴的詩，楊溫和李貴有綽號。但像《水滸傳》里的英雄人物，每個人都有綽號，幾乎都有出場詩，這是《水滸傳》很突出的特點。這與它的題材和成書過程有密切關系。過去許多學者包括我在內，都認為《水滸傳》是由一些小本故事逐漸積累而成的，忽略了宋江故事一開始就是三十六人的集團故事。王偁《東都事略》《宋史》都有“宋江以三十六人，橫行河朔、京東，官軍數萬，無敢抗者，其才必過人”的記載。北宋宣和年間李若水《忠愍集》中有一首記載宋江受招安的詩《捕盜偶成》：

去年宋江起山東，白晝橫戈犯城郭。殺人紛紛剪草如，九重聞之慘不樂。大書黃紙飛敕來，三十六人同拜爵。獰卒肥驂意氣驕，士女駢觀猶駭愕。……

強調了“三十六人同拜爵”。元代陸友《杞菊軒稿·題宋江三十六人畫贊》：

睦州盜起墮連城，誰挽長江洗兵馬。京東宋江三十六，白日橫行大河北。官軍追捕不敢前，懸賞招之使擒賊。后來報國收戰功，捷書夜奏甘泉宮。……

元陳泰《所安遺集補遺》也有“宋之為人，勇悍狂俠。其黨如宋者三十六人。俗所謂‘來時三十六，歸時十八雙’，意者其自誓之詞也”的記載。這些資料都說明了宋江三十六人作為一個集團，他們的故事在民間廣泛流傳，進入“說話”、戲曲領域，于是龔開《三十六人畫贊》記錄了三十六人的姓名、綽號和性格特征，《大宋宣和遺事》九天玄女“天書付天罡院三十六員猛將，使‘呼保義’宋江為帥，廣行忠義，殄滅奸邪”，列出三十六人名字、綽號。明初朱有燉《豹子和尚自還俗》雜劇又列出三十六名好漢的姓名和綽號，并說他們結義時，曾發誓：“來時三十六，去后十八雙。若還少一個，定是不還鄉。”明成化、弘治間人陸容《菽園雜記》記述了明代昆山地區葉子戲流行的情況：

斗葉子之戲，吾昆城上自士夫，下至僮豎，皆能之。……近得閱其形制……自萬貫以上皆圖人形。萬萬貫呼保義宋江，千萬貫行者武松，百萬貫阮小五，九十萬貫活閻羅阮小七，八十萬貫混江龍李進，七十萬貫病尉遲孫立，六十萬貫鐵鞭呼延綽，五十萬貫花和尚魯智深，四十萬貫賽關索王雄，三十萬貫青面獸楊志，二十萬貫一丈青張橫，九萬貫插翅虎雷橫，八萬貫急先鋒索超，七萬貫霹靂火秦明，六萬貫混江龍李海，五萬貫黑旋風李逵，四萬貫小旋風柴進，三萬貫大刀關勝，兩萬貫小李廣花榮，一萬貫浪子燕青。或謂賭博以勝人為強，故葉子所圖，皆才力絕倫之人，非也，蓋宋江等皆大盜，詳見《宣和遺事》及《癸辛雜識》。

陸容這段話說明他只知道記載宋江故事有《宣和遺事》《癸辛雜識》，而不知道有《水滸傳》。到了《水滸傳》容與堂本、天都外臣本第78回有一篇賦曰：

……聲聞宇宙，五千驍騎戰爭夫；名達天庭，三十六員英勇將。躍洪波，迎雪浪，混江龍與九紋龍；踏翠嶺，步青山，玉麒麟共青面獸。逢山開路，索超原是急先鋒；遇水疊橋，劉唐號為赤發鬼。小李廣開弓有準，病關索槍法無雙。黑旋風善會偷營，船火兒偏能劫寨。花和尚豈解參禪？武行者何曾受戒！焚燒屋宇，多應短命二郎；殺戮生靈，除是立地太歲。心雄難比兩頭蛇，毒害怎如雙尾蝎？阮小七號活閻羅，秦明性如霹靂火。假使官軍萬隊，穆弘出陣沒遮攔；縱饒鐵騎千層，萬馬怎當董一撞！朱仝面如重棗，時人號作云長；林沖燕頷虎須，滿寨稱為翼德。李應俊似撲天雕，雷橫猛如插翅虎。燕青能減灶屯兵，徐寧會平川布陣。呼風噀雨，公孫勝似入云龍；搶鼓奪旗，石秀眾中偏拚命。張順赴得三十里水面，馳名浪里白跳；戴宗走得五百里程途，顯號神行太保。關勝刀長九尺，輪來手上焰光生；呼延灼鞭重十斤，使動耳邊風雨響。沒羽箭當頭怎躲，小旋風弓馬熟閑。設計施謀，眾伏智多吳學究；運籌帷幄，替天行道宋公明。大鬧山東，縱橫河北。步斗兩贏童貫，水戰三敗高俅。非圖壞國貪財，豈敢欺天罔地！施恩報國，幽州城下殺遼兵：仗義興師，清溪洞里擒方臘。千年事跡載皇朝，萬古清名標史記。后有詩為證：去時三十六，回來十八雙。縱橫千萬里，談笑卻還鄉。

這篇賦再次強調所敘述的只有36位天罡星的故事，而且明確是“名達天庭，三十六員英勇將”“去時三十六，回來十八雙”。一些人物的事跡與今本《水滸傳》不同，如“黑旋風善會偷營，船火兒偏能劫寨”“燕青能減灶屯兵，徐寧會平川布陣”等等。正因為它與今本水滸的故事不同，所以芥子園本、無窮會本、全傳本都把它刪去了。

我們前面介紹的文獻資料都說明宋江三十六人是一個集團，“來時三十六，去后十八雙。若還少一個，定是不還鄉”是這個集體的誓詞。三十六人的名單雖有些不同，但大部分是相同的，是作為一個群體被講述的。為了方便讀者了解，我把這幾份名單用表格列出，作為“附錄”供參考。

現在我們再看看在戲曲和短篇話本里的情況。

元代水滸戲現存有高文秀《黑旋風雙獻功》、李文蔚《同樂院燕青博魚》、康進之《梁山泊李逵負荊》、李致遠《大婦小妻還牢末》、無名氏《爭報恩三虎下山》《魯智深喜賞黃花峪》(以上為元代)、無名氏《梁山五虎大劫牢》《梁山七虎鬧銅臺》《王矮虎大鬧東平府》《宋公明排九宮八卦陣》、朱有燉《黑旋風仗義疏財》《豹子和尚自還俗》(以上是元明間或明初)。這些戲曲有的以李逵為主角(《黑旋風雙獻功》《梁山泊李逵負荊》)；有的講燕青流落汴梁，被燕順所救的故事(《同樂院燕青博魚》)；有的敘述李逵下山招史進、劉唐入伙(《大婦小妻還牢末》)；還有關勝、徐寧、花榮三人落難，為李千嬌所救，后報答恩人的故事(《爭報恩三虎下山》)，李逵、魯智深在黃花峪除暴安良的事跡(《魯智深喜賞黃花峪》)等。雖然演的是英雄人物個人的故事，但開頭都有宋江的“道白”，敘述自己的經歷，描述義軍的根據地梁山泊。他們的故事雖然各不相同，但都是“宋江三十六”中人，他們的故事是由宋江派遣，或違反紀律被宋江懲罰引起的，最后都是回到梁山泊聚義。

南宋“說話”盛極一時，羅燁《醉翁談錄》記載了107個話本名目，其中與水滸有關的是公案類的“石頭孫立”和“戴嗣宗”、樸刀類的“青面獸”、桿棒類的“花和尚”和“武行者”。這幾個話本都已失傳，無法了解它們的具體內容。陳汝衡先生曾提出疑問：“至于南宋勾欄瓦舍既有說話人說唱上述四名水滸人物故事，何以又沒有領袖宋江的名目？”我大膽推測“花和尚”等是水滸人物的故事，但又是“宋江三十六人”集團中人，他們也是受宋江派遣去完成某任務或經歷一番驚險后投奔以宋江為首的“太行山”根據地。現存元代、元明間或明初的水滸戲，加上劇本已佚，只存劇目的，共有24個，也只有一個以宋江命名的。因為是說《宋江》中的人物傳，是水滸戲系列中的一個劇目，所以反而沒必要標出“宋江”或“水滸戲”來。就像現代說評書的有“武松”“花和尚演義”“燕青打擂”“時遷大鬧大名府”等，一目了然是說水滸人物的。

“說宋江”的故事在南方逐步積累、發展，在元代由作家把它編成一本有三十六好漢姓名、綽號和由“詩贊”發展而來的出場詩的長篇小說《宋江》。郎瑛(1487-1566)《七修類稿》卷二十三《辯證類·三國宋江演義》說：“《三國》《宋江》二書，乃杭人羅貫中所編。予意舊必有本，故曰編。《宋江》又曰錢塘施耐庵的本。”嘉靖間錢希言《戲瑕》說：“文待詔諸公，暇日喜聽人說宋江，先講灘頭半日，功父猶及與聞。”到了《水滸傳》非常流行的萬歷年間，胡應麟一首七絕《歌者屢召不至汪生狂發據高座劇談水滸傳奚童彈箏佐之四席并傾余賦一絕賞之》云：

琥珀蒲桃白玉缸，巫山紅袖隔紗窗。不知誰發汪倫興，象板牙籌說宋江。

還習慣性地把《水滸傳》稱為“說宋江”。

孫楷第先生《〈水滸傳〉舊本考》說：“水滸故事，當宋金之際盛傳于南北。南有宋江之水滸故事，北有金之水滸故事。其伎藝人之所敷演，雖不必盡同，亦不致全異其趣……及元平金宋，南北混同，其時梁山故事之在南北，當亦因政治之統一而漸成混合之象。南人說梁山濼故事，可受北人影響；北人說梁山濼故事，可受南人影響。故水滸故事源于北宋，分演于南宋、金、元，而集大成于元。”從現存的資料看，南方之“說宋江”，當以《宋江三十六人贊》《醉翁談錄》記載的有關“說話”名目、《大宋宣和遺事》為代表，到元代匯集為《宋江》一書，作者是南方人，可能就是“錢塘施耐庵”；北方當以元代水滸戲和相關的元雜劇為代表，作者都是北方人。北方宋江三十六人的故事以戲曲為代表，與南方的有何不同呢？主要是：1.根據地從太行山變成水泊梁山，于是就以“水滸”作為書名。2.從三十六人發展為一百零八將，天罡三十六，是原來的，絕大部分人有出場詩，地煞七十二人絕大多數是新加的，不少人沒有出場詩。3.晁蓋出局。《三十六人贊》稱：“鐵天王晁蓋：‘毗沙天人，證紫金軀。頑鐵鑄汝，亦出洪爐。’”毗沙天人，即大梵天王，佛教的三大神之一。一般讀者聽眾可能就把“天王”理解為君王。他的地位太高了，形成對宋江領袖地位的威脅。在《宣和遺事》里宋江沒有在三十六人中，而晁蓋在其中，所以，“及到梁山濼上時分，晁蓋已死”，宋江才能進入三十六人中；到元雜劇晁蓋就“三打祝家莊身亡”了。

宋江三十六人的故事經過了從北宋末年到明代初年近四百年民間流傳、創造，在豐厚積累的基礎上，經偉大作家再創造，在明代初年或成化、弘治年間編成今天我們看到的《水滸傳》。

二、對出場詩的分析

《水滸傳》在“宋江三十六人”的集團框架下，有寫人物為主的英雄小傳，如魯智深傳、林沖傳、武松傳等；有以事件為中心的公案故事或戰爭故事，如“智取生辰綱”“三打祝家莊”等。一些水滸好漢是圍繞著中心人物和重大事件而出場的，如李忠、周通、施恩、張青等是因魯智深、武松故事的需要而出現的；李應、杜興、顧大嫂、孫新、孫立、湯隆、韓滔、彭玘等是因參與“三打祝家莊”“大破連環馬”而出場的。這些人物，或原來就是山大王，投奔梁山身份沒有改變；或是社會上的游民，他們投入義軍，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有的是官軍將領，被俘虜而投降，他們后來在義軍中不過是隨大流，沒有什么動人的事跡。對這些人只要一首出場詩就足夠了，有的作者干脆就不寫出場詩。在甲系統繁本中白勝、曹正、張青、孫二娘、施恩、孔亮、呂方、郭盛、石勇、童威、童猛、薛勇、朱富、杜遷、宋萬、宋清等十六人沒有出場詩就是這些小人物，都是后來增加的七十二地煞星。而在乙系統的繁本里，蕭讓、金大堅、湯隆、侯健、段景住、韓滔、彭玘、龔旺、丁得孫等九人沒有出場詩，歐鵬、蔣敬、馬麟、陶宗旺四人合為一首；解珍解寶、鄒淵鄒潤都是兩人合一詩。這樣乙系統的繁本出場詩又少了十四首。

一些重要人物，他們的人生經歷和身份有重大變化。因此，他們的出場詩究竟該在人生的哪個階段、什么身份時寫出來合適是值得考慮的。如第2回少華山頭領朱武、陳達、楊春和莊園主史進都出場了，甲系統繁本四人都沒有出場詩，他們出場詩都在第59回。乙系統繁本覺得出場詩應該寫在出場時，就把少華山頭領朱武、陳達、楊春三人的出場詩搬到第2回，可是史進出場詩沒搬上來，因為這時他還不愿“落草”。第59回史進已經是義軍頭領，他的出場詩回顧了他從“莊農”到山寨頭領的轉變：

久在華州城外住，舊時原是莊農，學成武藝慣心胸。三尖刀似雪，渾赤馬如龍。體掛連環鐵鎧，戰袍風飐猩紅，雕青鐫玉更玲瓏。江湖稱史進，綽號九紋龍。

和史進一樣，有的位列天罡星的重要人物，他們身份有重大變化，出場時沒有詩，而是在參加義軍后才有。如楊志到了第57回，歷經磨難，終于參加義軍，于是他出場詩概括了他的人生際遇：

曾向京師為制使，花石綱累受艱難。虹霓氣逼斗牛寒。刀能安宇宙，弓可定塵寰。虎體狼腰猿臂健，跨龍駒穩坐雕鞍。英雄聲價滿梁山。人稱青面獸，楊志是軍班。

也有的出場詩先預告了他們的命運變化。第61回盧俊義、燕靑還在大名府，還沒有上梁山泊，但他們的出場詩已包含他們上山后的經歷和事跡。盧俊義出場詩：

目炯雙瞳，眉分八字，身軀九尺如銀。威風凜凜，儀表似天神。義膽忠肝貫日，吐虹蜺志氣凌云。馳聲譽，北京城內，元是富豪門。殺場臨敵處，沖開萬馬，掃退千軍。殫赤心報國，建立功勛。慷慨名揚宇宙，論英雄播滿乾坤。盧員外雙名俊義，河北玉麒麟。

燕青：

唇若涂朱，睛如點漆，面似堆瓊。有出人英武，凌云志氣，資稟聰明。儀表天然磊落，梁山上端的馳名。伊州古調，唱出繞梁聲。果然是藝苑專精，風月叢中第一名。聽鼓板喧云，笙聲嘹亮，暢敘幽情。棍棒參差，揎拳飛腳，四百軍州到處驚。人都羨英雄領袖，浪子燕青。

兩人出場詩均據甲系統繁本，乙系統繁本、全傳本個別字句不同。

出場詩猶如現代人的名片。就像有個人原在高校當教師，后來調到政府機關當領導，再后來派去國企當經理，先后做了三張名片一樣，《水滸傳》里重點寫了三個人物傳：魯智深、林沖和武松。他們隨著身份變化就有幾張不同的名片——出場詩。

先看魯智深。第3回魯達作為粗豪的軍官出場，但見：

第4回當了和尚，他的名字變成魯智深，他的名片：

頭重腳輕，對明月眼紅面赤；前合后仰，趁清風東倒西歪。浪浪蹌蹌上山來，似當風之鶴；搖搖擺擺回寺去，如出水之龜。腳尖曾踢澗中龍，拳頭要打山下虎。指定天官，叫罵天蓬元帥；踏開地府，要拿催命判官。裸形赤體醉魔君，放火殺人花和尚。

到第57回他和武松、楊志是二龍山的頭領，即將成為梁山好漢，他的出場詩是：

自從落發鬧禪林，萬里曾將壯士尋。臂負千斤扛鼎力，天生一片殺人心。欺佛祖，喝觀音，戒刀禪丈冷森森。不看經卷花和尚，酒肉沙門魯智深。

把他的性格、經歷、綽號、名字都作了全面介紹。

第七回林沖出場時：

怎生打扮？但見：頭戴一頂青紗抓角兒頭巾，腦后兩個白玉圈連珠鬢環。身穿一領單綠羅團花戰袍，腰系一條雙搭尾龜背銀帶。穿一對磕瓜頭朝樣皂靴，手執一把折疊紙西川扇子。

是一個“手執一把折疊紙西川扇子”的儒雅軍官。當他九死一生地逃出來，投奔梁山泊后，他就換了一張“名片”：

怎生結束？但見：嵌寶頭盔穩戴，磨銀鎧甲重披。素羅袍上繡花枝，獅蠻帶瓊瑤密砌。丈八蛇矛緊挺，霜花駿馬頻嘶。滿山都喚小張飛，豹子頭林沖便是。

是緊挺丈八蛇矛，像張飛那樣的一員猛將。

武松在23回出場，他雖是一個游民，但是頂天立地的英雄：

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風：話語軒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氣。心雄膽大，似撼天獅子下云端；骨健筋強，如搖地媲貅臨座上。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間太歲神！

到第57回，出生入死，打扮成行者，參加義軍：

直裰冷披黑霧，戒箍光射秋霜。額前剪發拂眉長，腦后護頭齊項。頂骨數珠燦白，雜絨絳結微黃。鋼刀兩口并寒光，行者武松形象。

宋江是全書的中心人物，他在第18回出場，通過私放晁蓋、殺惜、題反詩等到上梁山，成為梁山泊的頭領。魯智深、林沖、武松等在上梁山后，性格就沒有發展，就沒有多少精彩的故事了，但宋江在上山之后，扮演著領袖角色，決定了義軍的命運。因此，在他出場時，用兩首詩詞介紹他：

眼如丹鳳，眉似臥蠶。滴溜溜兩耳垂珠，明皎皎雙睛點漆。唇方口正，髭須地閣輕盈；額闊頂平，皮肉天倉飽滿。坐定時渾如虎相，走動時有若狼形。年及三旬有養濟萬人之度量：身軀六尺懷掃除四海之心機。上應星魁，感乾坤之秀氣；下臨凡世，聚山岳之降靈。志氣軒昻，胸襟秀麗。刀筆敢欺蕭相國，聲名不讓孟嘗君。

又有《臨江仙》：

起自花村刀筆吏，英靈上應天星。疏財仗義更多能。事親行孝敬，待士有聲名。濟弱扶傾心慷慨，高名冰月雙清，及時甘雨四方稱。山東呼保義，豪杰宋公明。

但這還不夠，因為沒有概括他的一生的業績和命運，于是就有了第51回那首概括他一生的引頭詩：

龍虎山中走煞罡，英雄豪杰起多方。魁罡飛入山東界，挺挺黃金架海梁。幼讀經書明禮義，長為吏道志軒昂。名揚四海稱時雨，歲歲朝陽集鳳凰。運蹇時乖遭迭配，如龍失水困泥岡。曾將玄女天書受，漫向梁山水滸藏。報冤率眾臨曾市，挾恨興兵破祝莊。談笑西陲屯甲胄，等閑東府列刀槍。兩贏童貫排天陣，三敗高俅在水鄉。施功紫塞遼兵退，報國清溪方臘亡。行道合天呼保義，高名留得萬年揚。

乙系統繁本從體例上就沒有引頭詩，因此它就被刪去，但又覺得前面的詩沒有表現他領導義軍“替天行道”的光輝業績，所以就在42回他見九天玄女，奔上梁山時補寫了一首古風：

……仁義禮智信皆備，兼受九天玄女經。豪杰交游滿天下，逢兇化吉天生成。他年直上梁山泊，替天行道動天兵。

小 結

宋江三十六人的故事作為集團故事被傳播、講述。從《三十六人贊》到《水滸傳》石碣天書上的天罡、地煞一百單八將形成一個英雄榜。對后世小說影響很大，不但對《說唐》《三俠五義》《七劍十三俠》等英雄傳奇、武俠小說有影響，就是《封神演義》里的封神榜、《儒林外史》中的“幽榜”，乃至《紅樓夢》的“金陵十二釵判詞”等都是受它的啟發而構思出來的。

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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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三十六人》表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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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侯會《〈水滸〉〈西游〉探源》，學苑出版社2009年版，第2-3頁。

② 齊裕焜《水滸傳不同繁本系統之比較》，《中國典籍與文化》2011年第1期。主要觀點是：屬于甲系統的有：天都外臣序本，容與堂本，鐘伯敬本；屬于乙系統的版本有：大滌余人序本，芥子園本，日本無窮會藏本。袁無涯本，即全傳本，是用這個系統的百回本為底本，加上改寫的田虎、王慶故事。兩種不同版本系統其標志性的區別：(1)甲系統版本有“致語”，即引頭詩，乙系統版本沒有；(2)甲系統版本未移置閻婆事，乙系統版本已移置；(3)詩詞和文字有不同。

③ 《陳汝衡曲藝文選》，中國曲藝出版社1985年版，第354頁。

④⑤ 轉引自朱一玄、劉毓忱編《水滸傳資料匯編》，南開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17、135頁。

⑥ [明]胡應麟《少室山房集》卷七十五，明萬歷戊午江湛然刊本，《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90冊，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版，第539頁。

⑦ 孫楷第《水滸傳舊本考》，《孫楷第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83頁。

⑧ 李嵩是錢塘人、龔開是淮陰人；《醉翁談錄》作者羅燁是廬陵(江西吉安)人、《大宋宣和遺事》作者不知道是哪里人，但長期生活在南方是無疑問的；高文秀、康進之是山東人，李文蔚是河北人。

(責任編輯：徐永斌)

齊裕焜(1938—)，福建福州人，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明清小說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