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靖”和戰爭之外，還能對朝做些什么（國際爭鳴）

【美】邁克爾·麥克福爾

編者按：美國前駐俄羅斯大使麥克福爾教授的這篇文章，從美國學者的視角解讀了當前朝核危機的局勢，提出了解決方案。本文不代表本報立場。

正如許多有關國家安全問題的討論一樣，日益嚴峻的朝鮮問題也在美國國內引發了極大爭論，同時也很不幸地導致形成了兩種極端對立的立場。一方面，特朗普總統威脅要對制造核導威脅的朝鮮采取先發制人的軍事打擊；但另一方面，特朗普總統的反對者們卻提出了完全相反的主張——與朝鮮方面展開談判。這兩種方法都不足以解決當前棘手的問題。

目標：凍結朝鮮核導計劃

實際上，威脅發動核戰爭或建議啟動談判最多只是解決目前美國所面臨安全挑戰的戰略的一部分，也有可能只淪為口號。美國需要做的是：首先，明確目的；其次，提出外交和施壓兩種手段結合的壓迫政策，以期達成國家安全目標。

美國在冷戰時期采取了有效阻止和減緩蘇聯威脅的“壓迫式”外交政策，這招今時今日也可用于對付遠沒那么棘手的朝鮮問題。現在的朝鮮領導人并非是個不理性的人。

所有有效的國家安全政策，都必須是在討論如何實施前首先明確目標。眼下，美國在處理解決朝鮮問題的目標及其他諸多事項上都出現了差錯。包括特朗普政府官員在內的一些人認為應該盡快實現無核化，另一些人則力主政權更迭和南北統一。第三個陣營認為應該通過有限的軍事打擊削弱朝鮮核計劃，第四個陣營則主張顛覆朝鮮政權。特朗普政府對外傳遞的則是一種自相矛盾的目標信息。

目前來看，美國應該將上述目標先都擱置一旁。既然朝鮮政權仍掌握權力，那么無核化在短期內就不是一個現實的目標。朝鮮領導人理性地認為掌握核武器就能助其抵制威脅，美國首當其沖。任何脅迫或外交手段都無法說服他，通過外部力量實現政權更迭也是不現實的，朝鮮政權已經在制裁和國際孤立面前表現出了極大的韌性。美國試圖在朝鮮內部建立反對派的努力也毫無成效。

同樣，談判也不是我們努力的目標。談判是美國達成其他目標的方法，它本身并不是目標。

美國近期的關注點應當是凍結朝鮮的核武器和導彈計劃。冷戰時期的武器控制（SALT——限制戰略武器條約）減緩了核武器的發展，為后來最終通過談判實現削減戰略武器（START——削減戰略武器條約）奠定了基礎。解決現在的朝鮮問題也應遵循這樣的路徑。

錯失這個目標將會帶來許多負面的安全問題。如果朝鮮繼續發展核武器和導彈計劃，韓國也會被迫發展自己的核計劃，日本也將亦步亦趨。同時，特朗普政府也不會對朝鮮發展洲際彈道導彈坐視不管。戰略忍耐并不是一個可行的政策。

戰略：胡蘿卜加大棒

一旦凍結朝鮮核計劃的目標確定下來，美國下一步應該實行一種綜合、微妙、多面的戰略。這一戰略可被稱作“胡蘿卜加大棒”的壓迫式外交政策。

首先，為實現上述目標制定并推行一套行之有效的戰略措施。必須要讓朝鮮清楚美國要得到什么，我們還要重申政權更迭、軍事打擊和談判都不是我們尋求的最終目標。模糊不定不但不會幫助我們實現戰略目標，還會導致朝鮮誤判并采取危險行動。舉例來說，朝鮮必須準確理解美國新的軍事部署是為了抵御前者的襲擊，而不是為了先發制人打擊做準備。

其次，就對朝實施“壓迫式”外交與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達成共識。中國無疑是這一戰略得以實施的關鍵國家，在多邊機制下北京會更容易地支持和理解美國的目標。

尋求讓中國全力“解決”美國與朝鮮的沖突并不可行。中方與美方對朝鮮核導開發帶來威脅的看法不盡相同，美國也不可能違背中國意愿強迫其向朝鮮施壓。相反，美國應該對中國采取合作的態度。如果兩國共同致力于凍結朝鮮核計劃，則不會再有戰爭之虞，政權更迭的威脅也將減少，而局勢正常化和穩定的可能性則會有所提升。對中國來說，相比用懲罰措施逼其向朝鮮施壓，（合作）才是一個更具價值的選項。

第三，一旦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就解決朝鮮問題目標達成一致，平壤將面臨兩個選擇：要么一意孤行，壓力升級；要么愿意合作，壓力減輕。聯合國安理會必須明確表示，如果朝鮮繼續發展核武器，那么包括減少石油運輸和禁止船只出入在內的制裁力度將進一步提升。加大制裁無需再等到朝鮮實施新一輪洲際導彈試驗之后。然而，安理會也應同時承諾，如果朝鮮凍結其核導開發計劃，并能允許國際社會查證及簽署相關協議，制裁力度將會逐步降低。美國也應公開宣稱不會對朝實施先發制人的打擊。特朗普政府還應向伊朗表達同樣意圖，并堅持已有的協議。如果美國不能信守對伊朗的承諾，朝鮮如何相信我們可以與其達成新的協議？

實施這一戰略應該效法過去若干年美國處理伊朗問題的“雙軌制”：私下雙邊對話和公開的多邊談判并行不悖。與伊朗核問題“5+1”模式不同，朝核問題六方會談（中國、日本、朝鮮、俄羅斯、韓國和美國）應在多邊外交中發揮正確的作用。

第四，在向朝鮮領導人表明其兩個選擇的同時，美國及其盟友也有需要形成足夠的威懾力，從而既向平壤釋放戰爭危險的信號，也減少亞洲盟國的擔憂。在外交表態上支持在韓國、日本、關島和夏威夷部署各層級導彈防御系統，也包括在太平洋“宙斯盾”艦群部署SM3和SM6反導系統，在阿拉斯加和加州部署地基中段攔截導彈系統（GBI）等。并且明確宣布，如果朝鮮向關島沿岸發射導彈，我們會立即將其擊落。

在這種情況下，面對周邊反導設施，中國必然會反對。特朗普政府可借鑒奧巴馬政府的經驗，向中國做出承諾或達成“交易”。俄羅斯方面曾對部署在歐洲反導設施表示關切，當時奧巴馬政府提出這些設施主要針對伊朗，一旦伊朗的導彈威脅解除，在歐洲部署的反導設施也可以撤除。

此外，在朝鮮凍結核導開發前，美國可以適當允許韓國購買和部署更多導彈系統以提升盟國在朝鮮半島的威懾力。

最后，美國在堅持長期無核化目標的同時，還應認識到達成這一目標的戰略不應是與已經被長期孤立的朝鮮對抗，而要利用國際社會的合力。通過貿易、旅游、人員交流、信息流通等方式加強與朝鮮政府和社會的接觸，將最終為朝內部政治決策的改變創造條件。假以時日，鼓勵接觸和開放的政策則會帶來不同的效果。

美國過去針對朝鮮實施的壓迫外交政策被證明失敗了。但包括克林頓政府在內早期曾做過的一些大膽嘗試，幫助美國政府將無核化確定為終極目標。將無核化目標變為凍結核計劃，明顯不是一個理想的選擇。但是，要實現無核化卻拿不出具體的戰略構想，那就只能是希望而已。美國現在需要的是一個可以凍結朝鮮核導計劃的短期戰略，以期在未來最終實現無核化。▲

（作者是美國斯坦福大學弗里曼·斯伯格里國際問題研究所所長、美國前駐俄羅斯大使，翻譯劉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