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九寨溝地震：感恩所有的遇見

焦曉輝

2017年8月8日21點19分，四川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九寨溝縣發生了7.0級地震。9年前，汶川地震的傷痛還歷歷在目，這場災難牽動了所有人的心。截至發稿前，九寨溝地震共造成25人死亡，525人受傷。一場災難，既有傷痛，也有溫暖，記者在第一時間聯系了幾個親歷地震的人，從他們身上，你能看到不一樣的故事……

天災，無疑對人類是一場浩劫。九寨溝地震后余震不斷，當地政府迅速展開大營救，6萬多名受困旅客和當地群眾被及時轉移到安全地帶。

面對突如其來的災難，有一群人，選擇留下，盡一己之力，與武警和消防戰士一起投身到大營救中。他們或是舍身忘我最后撤離，或是堅守崗位拋家救人，或是多次護送人們穿越生死線……在那些個天崩地裂后的夜晚里，這些愛的舉動猶如火把，溫暖了人們恐懼慌亂的心，讓人們的手握得更緊，心靠得更近。而他們卻說：“換作是你，也會這么去做。”

“別人都在拿命幫助我們，我們愿意等到最后撤離”

“今年8月8日，是我和小雅結婚10周年紀念日，我們決定到愛情天堂九寨溝游玩幾天，好好慶祝一下，沒想到遇到了地震。”況永波深情望向妻子李雅，然后對記者說道。

今年33歲的況永波和李雅是大學同班同學。況永波家在四川，李雅家在河南。當初得知女兒的戀情后，母親極力勸阻李雅：“多少大學情侶畢業后都因異地問題分道揚鑣了，我和你爸都不看好異地戀。”李雅卻堅定地對母親說：“我和永波永遠不會因異地分手！”他們相信，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只要心在一起，異地分居也沒關系。

2007年8月，況永波和李雅大學畢業后，在寧波結婚安了家。不久，李雅應聘到一家世界前100強的外企工作，況永波則考取了日本東京工業大學碩博連讀。一年后，李雅升為部門主管，事業蒸蒸日上。

一天晚上，李雅在視頻中發現況永波又黑又瘦。追問下才知，況永波經常加班不正經吃飯。

李雅聽了很心疼，她決定辭職，去日本照顧丈夫的衣食住行。一個月后，當李雅出現在況永波面前時，這個木訥的理工男，竟不解風情道：“你放棄那么好的前程，太傻了！”李雅莞爾一笑，她靠在況永波胸前說：“我愿意，我愿意為你洗手做羹湯！”

來到日本的第二年，李雅在照顧丈夫之余，考上了東京工業大學研究生。之后，又順利讀博。2013年，況永波博士畢業后，應寧波一家科研所盛情之邀，回國發展事業。而2015年博士畢業的李雅，則接受了日本東京一家著名公司的邀請，常駐日本工作。

從此，況永波和李雅又開始處于聚少離多的狀態。但距離讓兩人更珍惜彼此，重大的節日和紀念日，他們就會相聚一起好好慶祝一番。這次，他們選中了人間天堂九寨溝來慶祝結婚紀念日。

8日中午，夫妻倆抵達九寨溝。他們去了川主寺薰衣草花園后，傍晚7點，入住九寨天堂洲際酒店，準備第二天游玩九寨溝各景點。

晚9點左右，小兩口手挽著手來到酒店川菜館吃飯。剛吃不久，桌子就開始劇烈晃動，還沒反應過來，李雅就看見面前的墻壁“轟隆”一聲垮塌下來。坐在對面的況永波猛地張開雙臂撲身飛過來，將李雅緊緊護在身下。幾秒鐘后，回過神來的李雅，哆哆嗦嗦地抱著況永波的頭說：“地震了！”但她摸到了一團黏糊糊的東西。一看，血！丈夫后腦勺被砸出一道10多厘米的口子，正在汩汩地流血。李雅趕緊脫下外衫，纏在丈夫的傷口上，可血根本止不住！李雅顫抖著身子，不知如何是好。

況永波一只手捂住傷口，一只手摟著李雅，淡定地說：“別怕，我們趕緊沖出去，恐怕大地震還在后頭！”但是，況永波的鞋子不見了，地上到處是碎石和碎玻璃，無法光腳走出去。李雅俯身去背丈夫，可嬌小的她根本背不動。

李雅流著淚絕望地大哭起來，丈夫流血太多，如果得不到及時救助，后果不堪設想啊！隔壁大廳里人聲嘈雜，一片慌亂。她知道，人們都在逃命，這個時候，誰還管得了別人的哭泣和求救。

就在不知所措之際，兩名飯店廚師出現在眼前。他們看見血流如注的況永波，趕緊解下身上的圍裙，一個幫他按住傷口止血，一個背著他往外撤離。

況永波和李雅被疏散到停車場安全區域后，酒店醫務室的姜醫生很快幫況永波處理了傷口，他頭上的血才慢慢止住。此時，夫妻倆才知，此番地震已造成酒店18名客人不同程度受傷，姜醫生一直馬不停蹄地為傷員包扎傷口，等待正規醫療人員到達現場進一步救治。可是此時，帶出來的醫療紗布和消毒藥水已所剩無幾，那些急待止血的傷者，時刻面臨著失血過多的危險。姜醫生瞬間決定回酒店取紗布和消毒藥水。她站起身，一邊朝酒店走去，一邊飛快地給丈夫打了個電話：“如果我有什么不測，一定好好帶大咱們的孩子！”

此時，余震不斷，垮塌的酒店大廳，碎石一直往下掉。人們都為姜醫生捏著一把汗，雙手合十為她祈禱。李雅抱著況永波，兩人感動得流下熱淚。幸運的是，姜醫生安全返回！

酒店旁邊巨大的山體，在不斷塌方，大小石頭的滾落聲，聽得人們心驚肉跳！次日早晨6點，終于盼到了外援車來接運客人。按照婦孺、傷者優先的原則，況永波和李雅是可以先上車撤離危險區的，但他們卻一直堅持到下午1點15分最后一批上車。

況永波說：“我們得到了那么多人的幫助，理應把更多的機會讓給更有需要的人。我們愿意等到最后撤離，把生的機會讓給別人！”

李雅說：“有很多陌生人給我們送吃的，送衣服和鞋子穿，內心真的非常感動和溫暖！經歷了這場大劫難，我們更懂得，一定要珍惜生命中相遇的每一個人，好好地愛，好好地活。”李雅夫婦的故事還登上了騰訊新聞的救災頻道。

地震之后，況永波與李雅決定結束分居生活，因為他們知道，沒有什么比在一起更重要了，能夠共度的每一天每一刻都要珍惜。

“作為醫生，我們必須這么做”

8月9日中午11點，左國平摘下手術帽，從手術室疲憊地走出來，他是九寨溝縣中藏醫院院長兼骨科專家。從9日凌晨兩點到現在，他帶領同事已連續做了3臺骨科急診手術，都是此次地震中被砸傷的急救傷員。endprint

左國平可以暫時小憩一下。他打開微信，看見13歲的兒子給他的留言：“爸爸辛苦了！媽媽今天上午給我添了一個漂亮可愛的小妹妹！”此時，心有靈犀似的，兒子又給他發來了一張妹妹的照片。他說：“爸爸你一定想看看妹妹長什么樣吧？”

兒子這句話，讓左國平眼圈紅了，他覺得挺對不住母女倆。左國平今年44歲，妻子李紅梅是位眼科醫生，今年43歲。二胎政策出臺后，夫妻倆決定再要一個孩子。去年年底，李紅梅懷孕了，左國平非常開心，能在這個年齡再添一個寶寶，他很珍惜，也很感恩。

當年妻子生兒子的時候，他臨時接到外科急診手術通知，錯過了陪產機會。妻子這次懷孕后，左國平早就跟她許諾：“我不僅要全程陪產，還要多陪你幾天，好好彌補你一下。”

李紅梅當時還笑著說：“那要看你的病人答不答應了。”結果，一語成讖。

8月8日，左國平請了幾天假，回到家里。李紅梅的預產期快到了，他要在孩子出生前，好好照顧她。

那天下午，左國平特意去菜場買來很多菜，做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犒勞妻子。但是，晚上突如其來的地震打破了左國平的計劃。地震發生后，左國平第一反應就是：一定有傷員會被送到醫院救治。他對李紅梅說：“看來這次休假不能算數了。”李紅梅對他說：“你趕緊回醫院，別管我。我是醫生，我會照顧好自己。”

左國平想了想說：“我這一走，可能要好幾天不能回家。要不，我先送你進醫院待產吧。”

李紅梅點點頭說：“也好，我到醫院，你更放心救你的病人。”

晚11點，左國平把李紅梅送進九寨溝縣人民醫院婦產科病房后，直接回到九寨溝縣中藏醫院崗位上。臨走，他回望妻子和年幼的兒子，眼睛有點兒泛紅。

8月9日1點50分左右，有10多名傷員被陸續送到醫院，其中有3名重傷員必須立即做手術！左國平即刻投身到緊張的手術當中。

李紅梅當晚住進醫院后，9日一早就出現了陣痛。醫生檢查后告訴她：“寶寶要提前幾天出來了。”緊接著，李紅梅立即被送進手術室，接受了剖腹產。10點02分，孩子出生了，是個女孩，6斤6兩。孩子清脆的哭聲，讓李紅梅喜極而泣。她和丈夫一直想再要個女孩，她真想立即告訴他：“老左，我們終于有女兒啦！”

趁著午休的空當兒，左國平趕到縣人民醫院看望妻女。女兒正在甜甜酣睡，妻子因剖腹產不能動彈。左國平拉著李紅梅的手，愧疚萬分，他一個勁兒地說：“我一定會好好補償你，好好照顧女兒……”

李紅梅虛弱地笑道：“以后天天是你補償的日子！”但就在這時，左國平的手機響了。接完電話，他立即起身，對李紅梅匆匆說道：“我得趕緊走，有個重傷員需要立即手術！”

李紅梅點點頭：“趕緊去，別擔心我，這里有醫生護士照顧我！”

只待了3分鐘，跟妻子說了3句話，還沒看清楚女兒長什么樣，左國平就“一閃而過”了。

接受采訪時，李紅梅對記者說：“老左是縣里的骨科專家，很多骨科手術都離不開他，我早就習慣他那么忙了。現在九寨溝突發大地震，全縣醫護人員都在通力合作，積極救治傷員，他并不是特殊的一個。作為醫生，我必須理解支持他，他也必須這么做！”

災難來臨，有無數的醫療工作者奮戰在第一線，他們身上有說不完的故事，左國平大夫只是其中一位，讓我們為這些無名英雄點個贊。

“因為有一樣的信念和職責，我們選擇了逆行方向”

“經歷了九死一生的人，才知道什么叫生死之交。”張立抽了一口煙說道。

8月8日晚9點多，導游張立正帶著一車46人的散客團，行進在去九寨溝酒店的路上。快到達神仙池路口時，路面忽然晃蕩起來，張立看見面前山體沙塵漸起。“不好，地震了！老王，加快油門往前沖！”張立對司機大喊一聲！

“4·20”廬山地震，張立曾帶團在都江堰躲過一劫，積累了些自救經驗。這個異常場景，多半是地震前兆！逃過這個危險路段，前面或許會相對安全些，張立決定賭一把！生死一線間，王司機一腳油門，向前沖出了400米！幾秒之差，巨石就從車后方的山體上如響雷般紛紛滾落下來，“轟隆隆”砸到了公路上。不幸的是，后面兩輛客車被巨石砸中，現場一片尖叫和慘叫聲。

與此同時，張立團里的游客也驚慌失措起來。張立站在車頭，大喊一聲：“請大家保持冷靜！現在，聽我命令，全部下車，然后靠在與飛石反方向這邊。我判斷了一下，我們所處位置的前后60米范圍，是暫時相對安全區域，大家先靠在車體外別動。”

安撫好游客，張立顧不上危險，飛奔到后面大客車處查看情況。這簡直超出了他的預想，看到六七個腿腳斷了、血流如注的游客，他的心痛得沒法言說，可在當時的艱難條件下，他不知道怎么幫他們減輕痛苦。

張立和另一個導游李偉華一次次撥打120、110、119、112，可一直都打不通！他焦急地跳腳：“咱不能坐以待斃，重傷員這樣拖延下去，后果會很嚴重，咱得穿越這條死亡線，救一個是一個！你在原地安撫游客，我去前方打探生路！”

張立一邊躲開前方時而滾下的石頭，一邊使勁兒掰斷橫倒在公路上的大枝杈，終于找到了一條生命通道，他驚喜地發現：大約穿越500多米，就能到達上四寨村開闊的安全區！

他立即返回，對李偉華說：“生死有命。咱們趕緊背傷員到上四寨，尋求援助！”于是兩人展開了營救，他們跨過樹枝，躲過飛石，終于把一名重傷員合力背到了上四寨。路上，他們遇到上四寨民警張恒、卓瑪措，4人一起7次往返穿越“生死線”，救出了所有重傷員。

正在此時，張立手機開始有了微弱信號，妻子小娜的聲音飄渺傳來：“喂！你在哪里？你那里安全嗎？喂，說話啊！說話啊！”張立對著電話大喊：“我們在九寨溝上四寨村，你趕緊撥打110、120……”張立話還沒說完，電話就斷了，信號又全無！

此時，已快深夜12點，望著那些痛苦呻吟著的傷者，張立感覺哭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前路后路已經塌方，幾乎堵死了車輛的通行！情急之下，張立對自駕游車主小林說：“我們趕緊用樹枝自制擔架，把他們抬到神仙池路口，節約時間，等待救援隊到來！”

做了兩副擔架，運出3個重傷員后，深夜1點多，他們終于等來了消防官兵，張立和幾名導游及游客幫助消防官兵，把幾十名重傷和輕傷游客轉移出這個危險地帶。

待到團里46名游客一個不少一個沒傷地轉移到安全地帶，張立一顆懸著的心才徹底放下。疲累，傳遍了他的每一根神經，他無力地癱倒在座椅上。

后來談起這次一起參與營救的幾名伙伴，張立說：“因為有一樣的信念和職責，我們選擇了逆行方向。”

9日下午，張立和團員正趕往成都，行進在白馬藏族杜鵑山黃土隧道上時，手機終于有了信號，他很快接到4歲女兒甜甜的電話。甜甜說：“爸爸，我想你了！”那一刻，張立眼圈紅了，他問：“媽媽呢？”甜甜說：“媽媽一直在哭。媽媽說，爸爸遇到危險了。我叫媽媽乖，爸爸不會有事的。”懂事的甜甜接著說：“我讓媽媽跟爸爸通電話！”

電話那頭，妻子小娜拖著濃濃的鼻音說：“快回來吧，我只要你活著回來就行！”張立理解小娜，從事導游職業10年，他曾遇到五六次大大小小的危險。但他從沒動搖過，他熱愛導游這個職業。

張立說：“雖然做導游有歡笑也有淚水，有掌聲也有誤解，但它讓我學會用心去愛，愛自己、愛親人、愛周圍的一切，讓我更有擔當和責任心。”

經歷了這次大地震，張立跟這些游客都成了過命之交。當46名團員跟他一一擁抱、流淚告別，互留微信時，他覺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他說，朋友圈客人和朋友們對他的怒贊，就是他一輩子的榮譽勛章，他要好好珍惜、好好地愛這些親愛的朋友。

“更重要的是，我也要抽出時間陪陪老婆和女兒了！她們擔心壞了。”張立跟記者說，他說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兒，就是要抱起妻子女兒轉圈圈……

災難是無情的、殘酷的。但人性的力量卻是溫暖的，像火一樣。親歷了災難，見證了災難中的謙讓、互助和友愛，目睹了生命的脆弱與流逝，才更能促使人們用積極樂觀的心態，感恩所有的遇見，珍惜當下，愛自己，愛他人。這，也許就是這場災難中，給人最大的啟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