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小妝
01
下班前,鄭遠打來電話說公司要開會,不回家吃晚飯。
想著不用著急趕回家做飯,沈琪下班后便去超市買了整整兩大包生活用品。出來時,她看到一個坐在黑色別克車里的男人一邊抽煙,一邊向她招手。
手上的東西很沉,壓得她兩眼昏花,一時真沒反應過來這人是誰。當他丟了煙走下車,大聲笑著說他是董皓然時,沈琪才恍然想起—她剛進公司不久,在一次為期半年的業務培訓中,他與她是同組隊員,一晃幾年過去了。
“我女朋友也進超市買東西了,一時半會兒肯定不會出來,我先送你回家吧!”
沈琪猶豫了一下,微笑著上了他的車。往事已緩緩浮上來,那時候,他們在一起很開心,半年的相處讓她幾乎習慣了這個男人的照顧和體貼。路上他打趣地說:“想不到,當年那個耍賴說自己沒力氣寫字,連筆記都要我幫忙記的你,現在厲害了不少啊,都可以提得起那么大的包裹。”被戳穿的沈琪很不好意思,瞟了瞟他的側臉。
雖然只有十多分鐘的路程,他們竟然越聊越起興。董皓然要了她的電話,說改天一定約她再聚。沈琪拎著兩大包東西,卻有一些難得的開心,今天遇到董皓然,那感覺就像一個早已長大的孩子,突然遇到了童年的玩伴一樣,難以忘懷。
掏鑰匙要開門時,卻發現鑰匙不在包里,沈琪頓時犯起了難。鄭遠很不喜歡在加班時接她的電話,他抱怨說同事們曾經笑他天天被查崗,自己很沒面子。但今天買的東西里有兩包昂貴的速凍鱈魚水餃,這大熱天的,要是化了可就慘了。
沈琪狠狠心,還是決定打電話讓鄭遠回來開門。她撥了5次,他才接通,而且張嘴就惱:“不是跟你說了嗎?11點回家!”她小心翼翼地說了原因。他頓了一下,答應立刻回來。語氣雖然讓她心里堵,但好在那兩包鱈魚水餃能夠得以存活,也讓人欣慰啊!想到這里,沈琪禁不住自嘲:“反正我也就只有這點兒出息吧!”這還沒和鄭遠結婚呢,她就把兩人的小家看得無比重要,重要到再大的委屈她都可以消化掉,只要水餃不變形,她的生活就仍然很美好。
02
那天買的鱈魚水餃,到底還是扔掉了。
沈琪和鄭遠之間的某些細節很微妙。鄭遠送鑰匙回來后,臉上掛著明顯的不高興,但他沒有拒絕她遞上來的水,沈琪就很開心了:“沒什么嘛,既然讓人家丟下會議跑回來送鑰匙,還要什么笑臉啊?”
只是沒想到鄭遠剛走沒多久,她還沒來得及把購物袋里的東西分類放進冰箱里時,外面突然電閃雷鳴起來,暴雨來得很急。她撇下袋子,拿了傘就往外沖。
風大,雨也大,戀愛4年,她都記不清給他送過多少次雨傘了,雖然明明知道有時候其實是多余的。對一個男人來說,在跑向計程車的那段距離里淋些雨根本就算不上委屈,但是她還是像今天一樣,抱著傘去追他,生怕他的身上淋一點兒雨。
好在鄭遠的會議因為大雨取消了,從路上直接折返回來。沈琪笑著迎上去,撐起傘,他們一路走著回家。到了小區樓道口,鄭遠沖出傘跑進去,著急撐住前人打開的門,卻忘了給她留門。沈琪站在門外,這才感覺到剛才走回來時,她一心怕他被淋著,自己的左邊肩膀全是濕的。雨再大也不算大,傘再小也不算小。她被淋濕,被關在外面,其實只是兩個人雖然走在一起,卻沒有牽手,也沒有擁抱。
匆匆忙忙地沖過澡,沈琪才注意到那兩包專門為鄭遠買的鱈魚水餃還是化了,軟趴趴地粘在包裝紙上,讓她徹底失去了相信它會有美好滋味的信心。鄭遠從衛生間出來后,正看到她一臉沮喪地把水餃往垃圾桶里扔。他沒有不理解,更沒有關心她為何如此難過,自顧自地去書房了。兩顆心之間就像放涼了的白水一樣漠然,絲毫不想交換意見。
窗外雨停了,董皓然給她發來短信,說最近有幾個當年同期培訓的學員要聚一下,問她是否要參加。沈琪猶豫了一下,沒有推辭。
有時候,愛情就是這樣,甚至在凍水餃解凍之前的短短時間里,就可以變得無比難看。
03
沈琪覺得自己很失敗,她真是拿鄭遠沒辦法,幾天前她說要他下班了順路帶一只燈管回家,陽臺上的燈壞了許久。她知道鄭遠不會記得,于是特地在下班前又提了一遍,哪知鄭遠的語氣聽起來好像根本就像失憶了一樣:“是嗎?壞了啊?”
沈琪真有些心灰意懶,兩人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長,就越來越厭倦。彼此交付給對方的事,完成得也就越來越不走心。不像前幾年,但凡聽到電話里對方有一點兒低落,就要追問半天,還要跑過去看一眼才放心;如果誰需要幫點兒忙,彼此都會像是領了圣旨般興沖沖、急匆匆。
沈琪和鄭遠的愛情太按部就班,太如死水般沉靜,甚至有一絲不透氣。她知道自己雖然表面順應,心底卻滿是抵觸,她似乎時時刻刻對這沉默壁壘的每一條縫隙充滿期待。
聚會那天,董皓然來得很準時,在車里眼也不眨地盯著她。她被看得有點兒臉紅,隨口問他:“要去接你女朋友嗎?”
他笑,說兩天前分手了。
飯間,許多人都還記得董皓然幫她抄筆記的事,還有許多其他的趣事一件一件被道起。她也憶起,董皓然在結業考試時偷偷給她遞答案,當時的緊張和刺激卻是一種甜蜜的歡愉。對比現在的一潭死水,她發現當年的快樂才是她生命里一筆忘不掉的濃墨重彩。
散時,董皓然開車送到她住處附近。黑漆漆的街道旁,有電力工程車轟鳴經過。
“一定是停電了,總這樣。”沈琪醉醺醺地說。他沒有應話,將車停下。她迷糊地囈語:“董皓然,你可別在這里扔下我啊!”
董皓然突然抓過她的手:“我沒想扔下你。你有沒有想過,人生中真正的美好其實很少,那么既然我們遇到了,是不是就應該和它好好在一起呢?”
董皓然的話很美,沈琪再次被醉倒了,感覺時空也迷離了。她很安靜地被他攬進懷里時,整條街的燈卻都突然亮了起來,她竟然在恍惚間被這種燦爛絢麗迷惑了。
手邊的電話突然嗡嗡作響,是鄭遠打來的,沈琪慌張了一下,心里晃過了千百種解釋和托辭。但她喂了好幾聲,鄭遠才說話,還迷迷糊糊地問她有什么事。原來,是他不小心碰開了鍵盤鎖,撥了她的電話。他沒有問她在哪里,沒有問她回不回,也沒有擔心她。他早早就睡了,語氣淡得像慘白的墻壁。
沈琪突然沒有了以往的沮喪,只是突然很想這條街上的黑暗能夠一直持續到明天。而剛剛她在黑暗里生出的那種美好和向往,卻是隨著董皓然帶來的濃墨重彩的回憶,繼續下去。
04
早上醒來,身邊躺的是董皓然。沈琪的酒已醒了,新的一天也來臨了。昨天和今天的情景在腦子里不真實地交錯著,她有些不知所措,用毯子裹著自己跑到了衛生間。
她聽到董皓然接了一個電話,好像是一個很熟的朋友打來的,說一會兒要過來見他。她整理好自己,準備離開房間,她還想整理一下自己的感情,回去鼓起勇氣跟鄭遠告別。
在沈琪的想象中,董皓然會拉著她的手,眼里充滿這整夜纏綿的眷戀。但她卻看到董皓然正在拆著床單和枕套,拆完了抱到衛生間,扔進洗衣機里,就好像一個客房服務員那樣嫻熟又不留情面。
沈琪突然難過起來,她不理解他的做法。董皓然也沒有感覺到她的情緒的變化,只是急于抹去昨天的一切,洗去昨晚他懷抱里的濃墨重彩。
董皓然急匆匆地牽著她的手,將她送進電梯里,眼里是焦急和慌張。沈琪不是滋味地出了電梯,迎面碰上了一個嬌俏靚麗的女人,迷人的曲線、性感的高跟鞋、淡淡的香水味讓她突然一陣暈眩。
那是董皓然枕頭上的味道,她仍然記得。她應該就是董皓然嘴里那位已經分手了的女友吧!
“喂,你是去早市了嗎?今天又要加班,不必等我了。”沈琪木然地掛了電話,眼淚突然就止不住了。鄭遠根本就不知道她昨晚沒回家,他也沒想起今天是周六,她明明說過好多次要一起去看電影。
回到家里,陽臺的燈依舊沒有換新的,被窩里的熱氣早已散去。
鄭遠還是那么淡的語氣。可是這個糾結的早晨,沈琪蹲在地上,覺得心尖上被幾筆濃墨重彩劃傷后,平淡的白水卻毫不留情地將傷口浸泡、刺激,痛得她難以呼吸。
沈琪拾起衣柜里的箱子,將屋子里她生活過的痕跡一并抹掉,打開門,頭也沒回地走了出去。她要尋找真正屬于自己的濃墨重彩,不被平淡淹沒,也不被欺騙蠱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