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夏
我爸是個廚子,大師級。紅燒排骨、糖醋里脊、港式牛腩、新疆大盤雞、東坡肘子、烤羊腿……樣樣拿手,農家小炒肉、醋熘土豆絲這樣的家常小菜也炒得風生水起,從小到大只要老爸掌勺,我都活在《舌尖上的中國》里,享受著父親烹調的最精致的酸甜苦辣。他說食物也有生命,每一道精心烹調端上桌的美食,生命都只有十五分鐘。我曾問他:“為什么只有十五分鐘?”
老爸說:“做菜跟做人差不多,做菜要控制火候,做人要抓住時機,誤了時機,過了火候,努力也白搭。”這短暫的十五分鐘里,精心烹調的食材如果能讓懂行的食客嘗上一口,道一聲“美味”,食材和廚師都算落了個圓滿。太多菜品涼在了等待端往餐桌的十五分鐘里,成了落落寡歡的殘羹冷炙,就像這世上大多數人,窮盡一生變成最美好的自己,未必能遇到美好的另一個人。
而十八歲的我其實還不懂所謂“遇見”和“等待”,更遑論“愛情”和“守護”。十八歲的我是校內女生扳手腕大賽的第一名,跟著興趣班的師父練了五年的截拳道,單掌劈磚、一飛腿踹倒一個小混混也不在話下……加上愛幫忙的傻大姐性格,系里的妹子大多喚我一聲“藍哥”!一有換飲用桶裝水之類的力氣活兒,妹子們全都使喚我,遇上小混混動手動腳也都打電話召喚我,一時間我在學校的女生緣火速好到爆,男生緣徹底死絕。
用死黨柴斐文的話來說就是:“藍榛,Z大男生絕不敢招惹的一個奇女子。”老柴說這話時,伸著他的招牌蘭花指,細聲細氣、繪聲繪色地跟我們班男生描述我是怎么一飛腿就踹倒了騷擾系花的小混混。男生們紛紛驚詫并由衷地說,藍榛,你以后結婚一定要請我們,我們倒要看看,是怎么樣一個男生可以收服你!
埋頭看小說的小迷糊寧久薇也憨笑著推了推眼鏡:“我們家藍哥這么俠義的女子,將來的男朋友一定非等閑之輩!”
眾男生頓時都沉默了。
而我在心中暗笑,滿不在乎,我會做飯、會截拳道、成績不錯、朋友還特別多,要男朋友做什么?一個人過得這般瀟灑!
萬萬沒想到,那天下午,我的瀟灑生涯就畫上了句號。
下午,我在校外見著那幫小混混又騷擾系花,順手救了她,兩個人一路跑回學校才逃過一劫。剛回學校,寧久薇要我順便從小賣部帶一桶桶裝水回寢室。為了省事,我一口氣扛了兩桶水威風凜凜地上樓,剛上了二樓,不知怎的腳下一滑,兩大桶水哐當哐當往后砸了下去,我連人帶水滾下樓梯。
等我從慌亂里回過神來,人已經倒在樓梯下,人和水都重重地砸在一個路過的男生身上。那男生低著頭,嘴唇都白了。我連忙拉他起來,他倒還能站起來,只是起身后依然沉默著,臉色慘白慘白的。我知道自己犯大錯了,連忙幫他拍掉褲子上的灰。
男生低著頭,疼得冷汗一滴滴落下,滴在了我的手背上。我一抬頭,恰好與他幽深如潭水的眼眸對視——
那是一雙恰好深邃又恰好明媚的眸子。
幽深、漆黑,又有著濃濃的欲說還休。有的人天生善于用眼神表達一切,無須開口,你就能從他眼神里讀到所有。
“你沒事吧?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男生打量了一眼我掉在地上的飯卡,上面有我的名字。
“藍榛?”
“對不起!!你的腿沒事吧?!”
“腿倒沒事。”
我慶幸,還好沒撞壞人家,省下了一筆醫療費:“哈哈,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真是不好意思啊,再見!!”
“你站住。”男生叫住心存僥幸的我。
我有不祥的預感。
果然,他伸出一直放在身后的右手:“我的手指可能骨折了。”
那個蟬聲連綿的夏天,我第一次與“白之焰”這名字扯上關系。白之焰是我十八年來遇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孩子,也是后來十年里我遇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他在醫院看病的一整個下午,偷偷來看他的女生不下十撥。
那一下午,我像霜打了的茄子,除了道歉都沒跟白之焰說過話。等他做完手術包扎好,我們一起坐公交車回校,并排站在車廂后部。他一只手拿書包,一只手還包扎著,有點兒站不穩。我扶了他一把,他卻抓著我的手不放,語氣冰冷地問:“你是××專業2班的?學號23?”
我一驚:“你怎么知道?”
“上個月你在校外拾到一只受傷的流浪狗,帶去寵物醫院救活了,還到處貼告示尋主人?”
“你就是主人?!”
“我去寵物醫院買東西,恰好瞧見你向醫生求情,說自己的生活費不多了,求人家給狗狗的治療費打個9.5折。”
我警覺了:“那你也不至于知道我的學號吧?”
白之焰很無語:“同學,你真不記得我們是同專業同年級了?一個專業一屆就三個班,我們天天在同一間階梯教室上大課,每天都擦肩而過!”
這下我沒話說了。一天就一節大課,不少課開學到現在我都沒去上過。
白之焰狀似為我著想:“知道你窮。這樣吧,醫療費我給你打五折,但我有個條件,你得好好照顧我,直到我手傷痊愈——以后你每天下課去圖書館等我,幫我抄好當天每節課的筆記,下課后幫我做作業,騎車送我回寢室。第二天早上七點準時來接我去上課,順便幫我買早點。”
聽得我倒吸一口涼氣。
“每天都接送?矯情!你的腿又沒斷!!”

“這是我的賬號,明晚24點前請一次性轉賬醫藥費三千塊,治療完成后多退少補,另再加上總額30%的精神損失費和因此造成的耽誤功課的損失費。”
“……白同學,您覺得我需要這樣照顧您多久?”
“不會太久,小半年吧。”
半年!
我好想哭,這得給人當小保姆被使喚半年啊。endprint
我哭著問他:“白同學,你真的不是碰瓷的嗎?”
“不然,你也斷根骨頭試試?”他微笑。
從此我過上了被奴役還債的日子。
每天提早一小時起床騎車去接他,這人腿長,又是個一米八幾的大男生,騎車載他上課真是要活生生去掉我半條命;每天的早餐不能重樣,不然白少爺會擺臭臉;課堂筆記一定要抄得工工整整,作業的書寫速度要跟得上他說的速度,不然會被白少爺用圓珠筆敲頭。
一個月下來,我瘦了好幾斤,白之焰倒是被養得唇紅齒白,愈發好看。不少垂涎于他美色的女生主動申請替我的班,我樂得撂挑子,好幾次都逃到食堂了又被他抓回來。
如此嚴苛,我又打不過他,久而久之我對他產生了像對系主任一樣的恐懼感。在校內遠遠瞧見他,我掉頭就躲,能少見就少見。有一次幫他趕作業,整整一個小時都處于他說、我聽寫的緊張氣氛里,快要窒息的我找借口說上廁所,跑去小賣部買了罐果汁喝。一大口冰涼的果汁咕咚咕咚灌下去,昏沉疲憊的頭腦才覺著稍微清爽一點點。
遠處操場上傳來打籃球的聲音和歡聲笑語。
而我,贖罪的我,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有半分鐘娛樂時光了。照顧白之焰的責任和雙份作業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每天清早就要騎車去男生宿舍接他,晚上幫他寫完作業,我自己的那份要熬到深夜才能寫完,每天都睡眠不足,還不敢跟爸媽說出全部實情,怕他們擔心。
我凝望著遠處的操場長嘆:“這鬼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你居然在這?”
白之焰在身后咳嗽。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只是想喝一罐果汁而已!”我一溜煙跑上了樓。可是自那以后,每天我去圖書館找他,都會看見桌上擺好了一瓶果汁,恰好是我最愛的那個牌子,有時是草莓味,有時是杧果味。
5月20日那天,有女生給柴斐文送巧克力,柴斐文怕胖,隨手給了我。下課后我去找白之焰,才到圖書館門口就見一個女孩被他拒絕,女孩抱著巧克力哭著走了。幫白之焰抄了一小時筆記,趁他去走廊上接電話,我悄悄地拿出柴斐文的巧克力,剛想偷吃一塊,白之焰就回來了。
我有點心虛。白之焰的目光落在巧克力上,臉一秒鐘紅成了番茄。
我說:“白之焰,其實這盒巧克力……”
“你不用說,我懂了。”
“你懂?懂什么?”
“總之,藍榛,你的心意我真的懂了。”白之焰的臉紅通通的,“今天你就不用送我了。”一貫拖拉不讓我收工的白之焰龍卷風似的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呆坐在座位上。第二天柴斐文問我,昨天白之焰是不是遇著了什么大好事?他看見白之焰蹦蹦跳跳地回寢室,一路都哼著歡快的小調子。
天天早出晚歸,媽媽終究會擔心,讓同我念一個專業的何應栩每天晚上陪我去圖書館。何應栩小我一歲,從小就被他爹寄養在我們家,算是我爸媽的半個兒子,跟我熟得很。每次見何應栩找我說悄悄話,兩人頭挨著頭的模樣,白之焰的臉就黑了。可何應栩很是仰慕他,第一次見到白之焰就頂禮膜拜:“啊!你是我們專業的第一名,還是系籃球隊隊長!我特別想學你那個招牌投籃姿勢,你教教我!!”
“不收徒。收徒將來只收我兒子。”
“爸爸!你認不出我了嗎?我是你失散多年、越長越帥氣的親兒子啊!!”何應栩抱住了他的大腿,白之焰一臉無語。我在一邊笑得快岔氣,白之焰啊白之焰,你太高估何應栩的節操了。
就這樣,我們從兩個人一起自習,變成了三個人一起自習,后來又加上柴斐文和寧久薇以及仰慕白之焰的女生……一起自習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熱鬧。我和白之焰終于有了那么一點熟悉,我能稍微放肆一下,不必抱著半點不敢造次的心思小心翼翼。但不知怎的,只要與他單獨相處,縱使只是并肩走在走廊上,一起去單車棚取車,我的心跳都會沒來由地一陣狂跳。
是被白之焰的氣場震懾住了,所以心跳加快?或是近來過于勞累導致心律失常?
我又困惑,又沉迷,又疲累,又有一絲絲小小的快樂。
三個月后,白之焰的手好得八九不離十。這天,他遞來一個信封,我打開一看,里面全是錢,至少兩千多塊。
“這是你墊付的那部分醫藥費。我的手已經好了。”
“不不不,這我不能拿。”我把錢退給他,“本來就應該我負責。”
“不負責也行,”白之焰的眼神里飄過得意,“是我打球不小心把手弄傷了。總之,這三個月,謝了。挺高興認識你。”
一股冰冷的血液,緩慢地穿過我的心臟。
白之焰!你居然!一瞬間這三個月來一直睡眠不足的委屈都涌上來了, 我激動得都變聲了。
“你居然,真的——真的——是碰瓷?!”
他好看的臉上閃現一絲無所謂的壞笑:“對。那又怎樣?”
“耍人很好玩?你差遣了我整整三個月,我內疚了三個月,每天一大早騎車去接你,早接晚送,你知道你一個大男生有多沉嗎?!為了不給家里添負擔,我餓了三個月沒吃早點,錢都省下來給你買早點了;每天幫你寫一大堆的作業和筆記,忙到很晚才能睡覺,六點又要起床!沒有一天睡過好覺!為此,我心里還曾經感激你,覺得你是個好人,你沒有跟你父母和學校訴苦,沒有進一步追究責任!”我委屈極了,“……我真是傻極了。聰明就能隨便耍人?長得好看就能把別人的尊嚴踩在腳下,就能毫無顧忌地把我當傻瓜?!”
四周安靜了下來,吵吵嚷嚷的同學們停下來,不解地打量著我和他。
白之焰輕輕嗤笑一聲,似笑非笑地問我:“陪我寫作業就那么難受?”
“對!誰會喜歡幫你寫作業啊?!”
他眸子里的光瞬間熄滅了。
他好一會沒說話,只是看著我,看著我,那目光令人心生寒意。許久,白之焰自嘲道:“是啊,誰會喜歡?”他低頭,像是對我說,也像是對自己說,“行,我都明白了。”
那一句“我都明白了”以后,白之焰再也沒有和我說過半個字,在學校里擦肩而過猶如陌生人。我在與他擦肩而過后總忍不住回頭看他,他卻決絕地從未回過頭。這是第一次——我領教到白之焰掩藏在比女生還好看的外表下的、令人訝異的倔強。endprint
沒多久,我們升入大一下學期,三個月沒說話的我們宛如陌生人,我也放棄了這段友情。開學那天,我拿著兩個月的生活費去學校充飯卡,途中和何應栩分開了一下,就那么一小會兒,我被小混混從背后敲暈頭,搶走了所有飯錢。
那天下著瓢潑大雨,我倒在曾經救過系花的那條小巷子里,后腦勺冒血,眼睜睜地看著小混混們搶走了我的生活費,雖然不多,卻是我爸辛苦賺的血汗錢。走之前小混混還踹了我幾腳:“你倒是橫啊?!你以為你算老幾?!哥們泡妹子你也敢管?!”
我昏迷在大雨里,被聞訊而來的柴斐文和何應栩背回學校醫務室。醒來時,十幾個女生在病房里守著我,好幾個哭成了淚人兒,寧久薇告訴我,打劫我的,正是之前常常騷擾系花和女生們的小混混,因為我老是幫女生出頭,他們計劃好了來報復。
系花妹子哭得眼睛都腫了,還給我帶來了好多好吃的。那一瞬間被關心著的我,心軟地覺得被打了一頓也不算白挨,友情難得。只是錢追不回了,我很是心疼。
第二天我先去醫務室換藥,到教室時已經開始上早自習了。我桌上放著一個白色信封,上面還有血跡。這……這不是我裝生活費的信封嗎?我急匆匆地打開點了點,錢都在,一分不少!
“是白之焰放的。”柴斐文告訴我,一早白之焰就拿著信封來了,據說他昨晚在外面找那群小混混找了一整晚,雙方纏斗很久,終于把人抓到交給了警察,錢也尋回了。老柴唏噓不已:“白之焰也是蠻拼的,好好的一張臉喲……毀了。”
我沒聽完就沖了出去。白之焰他們班剛好下早自習,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座位上,眺望窗外。我默默地走到他的身后,輕輕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我曾以為我們是陌生人,原來私下里早有似有若無的血緣一般的情愫纏繞住了我們;我曾以為我們是朋友,可你一個倔強的轉身就讓我們之間整整隔絕了幾近半年。
那,白之焰,我和你,我們之間到底算什么呢?
如果真是什么也不算,為何要孤身一人幫我去報仇?
“白之焰……”
我快把下嘴唇咬出血來,看著他的背影,那個倔強的后腦勺不肯回頭。有同學好奇地轉過頭來看我們,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輕聲道:“謝謝你幫我……”
“不需要謝,你回去吧。”他依然沒有回頭。
“你還好嗎?”我拽過他的胳膊,白之焰回頭,眼神幽深地看著我,那張比女生還好看的唇紅齒白的臉上,從左側額頭,斜斜地擦過眉尾,留下了一道長達十厘米的劃痕,一看就是被利器所傷。傷痕雖然并未縫針只做了涂藥處理,但留下一道長長的疤痕是難免的了。
那曾是比大多數人都好看的一張臉啊。
膚色白皙,素凈到連女生都自嘆不如;劍眉星目,清秀里帶著幾分瀟灑的仙氣,古典又耐看;穿現代裝也是極好看的。連系主任也調侃過,白之焰同學成績名列前茅,外形氣質也名列前茅,這條件將來做偶像劇的演員也是大有可為的嘛。
如今這好看的臉上極不協調地多了一道傷痕,生生毀掉了所有俊美的仙氣。我下意識地伸手想碰一下他的傷疤,他往后閃躲,擋開我的手。
我尷尬地站在原地:“……很疼吧?謝謝,謝謝你幫我……”
“何必言謝?藍榛,如果我曾經欠過你什么,我都還清了。”他頓了頓,艱難地道出字句,“我們這……算是兩清了。”
那天下課后我魂不守舍地回到寢室,一直到將近凌晨三點才迷迷糊糊睡去,卻昏昏沉沉又夢見了白之焰。我夢見他來還我醫療費的那天,我斥責他居然耍了我。他似笑非笑地問我:“陪我寫作業就那么難受?”
“對!誰會喜歡幫你寫作業啊?!”
彼時他眸子里的光瞬間熄滅了,自嘲地笑笑:“是啊,誰會喜歡?”他低頭,像是對我說,也像是對自己說,“行,我都明白了。”
——在夢境里重溫這一幕的我忽然也明白了,明白自己的心了。
這是我第二次領教到白之焰別扭的決絕,像是少年的倔強,更像是一個受傷的孩子強行斬斷所有心念,說兩清便是兩清,不再聯系我,忽視我,仿佛早已忘記我。
連柴斐文也說:“白之焰這男人真是奇怪。明明可以為你豁出性命,單槍匹馬地跑去找對方報仇,被人劃得滿臉是血也不喊一句疼。明明是愛你才會做出的事,卻在日常生活里一個字也不多說,永遠與你擦身而過,恍如陌生人。”
無數次被擦肩而過的他忽視,每次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都很想勇敢地叫住他,對他說,我倆就別再斗氣了,好嗎?我一點都不想跟你兩清。
可從前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藍榛居然消失了。無數次,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去,然后安慰自己,下一次吧,下一次再跟他打招呼吧。人生還長著呢,機會多著呢。
大一下學期考完期末考試,我鼓足勇氣去白之焰班上找他,白之焰沒遇著,卻遇著了系花妹子。她甜甜地一笑:“來找白之焰?”
“人家不愿見我。”
“怎么會,他可是一次又一次地幫你啊。”
“唉,確實救過我一次。”
“只一次?”系花天真可愛地嘟嘟小嘴,回憶起往事,“我怎么記得他救過你兩次?一次是幫你找回生活費,還有一次是剛剛認識的時候,為了保護我倆,被那幫小混混打傷了手指啊。”
“他的手指其實是打籃球弄傷的。”
系花很肯定:“不是打籃球。是大一開學后不久的一天,我在校外被小混混騷擾,你不是救了我嗎?我倆怕他們追上來,一路跑到校門口才安心——后來別的男生告訴我,那幫人其實追上來了,是路過的白之焰帶著兩個男生堵住他們,才讓我倆逃過了那一劫。”
系花還說:“我當時就向白之焰道謝了,他當時手受傷了,說想見你,讓你帶他去醫院看病。我就帶著白之焰去找你,結果他人剛到樓下,你就抱著桶裝水從樓上摔了下來。我見你人沒摔著,跟白之焰也聊上了,還以為你早知道了呢……”系花唏噓,“原來你一直不知道。”
原來,原來那一次手指上的傷不是他故意碰瓷,是他救過我,是我誤會了他,從頭到尾我都在誤會他。難怪他會傷心地說,藍榛,我們兩清了。endprint
我跑去他寢室,寢室大門緊閉,敲了很久沒人來開門;他電話不接,信息不回;晚上我又發了一封長長的電郵,這一回,電郵顯示被對方閱讀了,卻沒有回復。
兩清。
原來這便是兩清?不聽不言不答,視對方如無物。我第一次嘗到了心痛的滋味,持續又酸澀的痛。你說兩清便兩清了?如果我還不想呢?
無奈之下,我打電話給柴斐文,卻得到一個更壞的消息。老柴驚訝極了:“你不知道?這學期白之焰家里出了很大的變故,臨時轉學去國外了。回不回得來還是未知數,就算回來,也絕對回不了我們這個專業這一年級了……這一折騰,中間至少得耽誤一年的課程。”
“什么變故會嚴重到要轉學?”我追問。
老柴也很無奈:“你知道的,我跟他交情是有,但白之焰這種打斷牙齒往肚里咽的倔強性子,他不說,你能從他嘴里問出什么?我也是前兩天才知道,他登機前給我打了電話道別。”
“他有沒有問起我,或者說跟我告別?”
老柴遲疑了一會兒,輕輕地說:“挺遺憾的,真沒有。”
白之焰這一去猶如小小石子墜入大海深淵,杳無蹤跡。在那個徹底失去他消息的暑假里,每一天我都仿佛死去了一點點。
每天老爸都會為我們精心準備晚餐,哪怕不是節日,我們家的餐桌上也一定會鄭重其事地擺好碗碟,端上一道道大菜,吃之前大家微笑著碰杯,說句“開始吃吧”,仿佛一個鄭重而珍貴的儀式。
以往我常覺得老爸是個粗人,哪怕他說出“每道菜的生命都只有十五分鐘”這樣略感文藝的話,我也未曾上心過。
如今細想,竟生出細若游絲的悲哀來。
如果我和白之焰相識的這一年多里,每一次相逢都能像家里用餐這樣鄭重其事地對待對方,縱使從頭到尾都沒有剖白心意,又何至于留下沒有好好告別的遺憾?
想明白了的我終于給白之焰寫了一封郵件。
花了一整個晚上細細斟酌詞句,寫了又刪,刪了又寫,寫下來的總不是心頭最想說給他聽的,最后發出的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很想念你。”
話說得這么直接了,猶如告白,可我等了一晚,依然沒收到對方的回音。第二天醒來一看,郵件顯示已讀,我揪著一顆心又等了兩天,依然沒有收到回復。
如果我們真的沒有緣分,這就算是告別了吧?
大二那年的圣誕節尤為冷,下足了三天三夜的鵝毛大雪,撲簌簌的,連夢里都是雪花墜落的聲音。
圣誕節下午,柴斐文和寧久薇約我一塊去探望老師。北風席卷著雪花游走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他和寧久薇正在研究給老師買的圣誕禮物。我圍著厚實的大紅圍巾在風里不停往手心里哈氣,遠遠地就瞧見街道上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幾個月不見的白之焰居然回來了。
他一身煙灰色大衣,穿過滿街風雪,來到我面前。
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與他重逢的這一幕,像是昨晚的美夢今天就成真了。
下期預告:
難得重逢,藍榛一口氣把心里話跟白之焰交了底。被“告白”的白之焰,卻給了她誰都沒能猜到的一個答案。
他的心比甜蜜更甜蜜,十一年如一,沉默地低鳴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