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性父母作別“前半生”：脫軌的女兒霸氣歸來

宋美琪

江西新余的王煥民和于凱麗是一對“任性”夫妻。兩口子生性愛玩，追求自我，習慣于互相埋怨，彼此“甩鍋”。女兒王亦在他們天天鬧離婚的環境中長大。高考后，她找父母要50萬，說自己跟錢過，他倆愛跟誰過跟誰過。夫妻倆欣然同意。

直到2015年的一天，王煥民和于凱麗在網上看到了一段不堪入目的“丑播”視頻。那一刻，他們那顆迷失多年的父母心，才恍然覺醒——

一對任性夫妻的前半生：將離婚進行到底

2014年初的一天，江西省新余市香山聽雨小區。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劃破了午后的平靜。

“你們敢離婚，我就敢去死！”18歲的王亦手捏一塊玻璃碎片，決絕地看向父母。媽媽于凱麗忙說：“不離了，我們不離了。”爸爸王煥民嘆了口氣，眉頭緊蹙。事實上，這一家三口都不知道，這實在過不下去的日子，何時才是個盡頭……

時年42歲的王煥民是新余市宏豐金屬材料公司的工程師，妻子于凱麗小他2歲，在新余市盛銳貿易進出口公司做會計。當年在安徽大學讀書時，兩人因追逐潮流、愛玩會玩走到了一起。

王亦和爸媽海灘逐浪

那時，新潮的夫妻倆本不想要孩子，可一場意外懷孕突如其來。1995年，女兒王亦的降臨，讓他倆無所適從。誰都不想失去自我，淪為“娃奴”！

起初幾年，雙方父母輪流來幫他們帶娃;后來，他們因故回了農村。王煥民和于凱麗只能自己頂上。日子手忙腳亂起來。他們相互埋怨，不是怪他不顧家，就是怨她不盡心，還常常后悔結婚。

王亦考上初中住校后，于凱麗玩心又起，迷上了跳舞和打麻將。她一玩就玩到半夜，家務不料理，很少過問女兒學習，工作上也是頻頻出錯。王煥民忙得焦頭爛額，勸她收收心，多管管孩子，于凱麗口頭上應著，行動上依然故我。

2010年，于凱麗因工作上的重大失誤，被公司辭退，干脆當起職業牌民。王煥民指責妻子不負責任，于凱麗反問：“孩子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你天天早出晚歸，又付出了多少？”那段時間，青春期的王亦十分叛逆，王煥民很失望。他索性也自暴自棄，工作上得過且過，沉迷于喝酒、打游戲。

事實上，對王亦而言，她也曾無數次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垃圾桶里撿來的孩子？從小，父母對她的態度都是：凡事自己解決，重點是，不要給他們添麻煩！初中住校，除了報名那天，他們再沒去學校看過她一次。考試沒考好，你一句我一句地怪對方“屁事不管”。初二期末考試，她考進班級前15名，興沖沖地回家報喜。結果，醉酒晚歸的王煥民就“哦”了一聲，在外打牌的于凱麗匆匆掛斷電話：“馬上和牌，回來再說！”王亦心涼如水。

夫婦倆各玩各的，感情越來越淡薄，矛盾也越來越多。在這度日如年的生活中，他們動不動就把離婚二字掛在嘴邊。2014年初的一天，夫妻倆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好字，正式向讀高三的女兒王亦攤牌。萬沒想到，王亦竟會如此激烈的反對……

為了穩住即將高考的女兒，王煥民和于凱麗達成協議，等女兒考完后再離婚。6月的高考，王亦考得一塌糊涂。考完后，夫婦倆迫不及待地拿出離婚協議書。王亦冷笑著說：“你們還是要離啊？早知今天要離婚，當初何必又要結婚，生下我？還能再草率點嗎？”王煥民和于凱麗面面相覷。

王亦頓了下，又說：“你們離吧，給我50萬，我自己照顧自己。其余財產分配以及你們跟誰生活，我不管。”王煥民問，你一個小孩子，要那么多錢干嗎？王亦堅持說那是她的事情，還說“錢比人靠譜”，他們想離婚，必須同意她的要求。

見女兒態度堅決，一心追求自由的夫妻倆答應了下來。王煥民和于凱麗辦理了離婚手續，50萬元同時打到王亦賬戶上。此后，王亦與于凱麗繼續生活在家中，王煥民搬了出去。離婚后，于凱麗更加沒有束縛，沒日沒夜地流連于牌桌之間。她告訴女兒：“亦亦，你已經成人了，以后的路得你自己走，媽媽也要有自己的生活。”王亦呵呵一笑，不再說話。

6月底，高考分數出來，王亦名落孫山。討論是復讀還是出錢去讀個大專的問題時，夫妻倆又吵開了，相互責怪對方不負責任、不管孩子。王亦被吵得頭皮發麻，大叫道：“你們管不著我，我也不用你們管。我以后的人生，我自己負責！”

當“丑播”博眼球：拿什么拯救絕望女兒

2014年8月初，王亦決定去南昌一家教育機構復讀。于凱麗反對她跑那么遠，王亦回她一句：“我走了，你安心打麻將，不是更好？”于凱麗無言以對。王煥民提出先考察下那家機構是否靠譜，王亦不耐煩地說，我同學都在那兒，有什么問題。

見女兒去意已定，王煥民和于凱麗各給了她5萬元。9月2日，王亦只身來到南昌租房住下。但她并未去什么教育機構，而是查找起當地整容機構。因為，她此行真正目的，是要去整容！

原來讀高中時，王亦暗戀上了同年級一個叫梁常剛的男孩。對方既帥氣又是學霸，身邊閨蜜打擊王亦，說長相平平的她不配他。王亦本想高考和他考到同一所學校，現實卻把她徹底擊碎。“這世間沒人愛我了，我只能努力去追愛！”聽說梁常剛被南昌大學錄取后，她決定追隨而來，并“破釜沉舟”地通過整容，來拉近與男神之間的距離。

2014年9月13日，王亦與南昌市青山湖區的一家整形美容中心確定了整容的具體方案和費用：一是進行下頜角截骨、頦部整形以改變臉型，二是做鼻綜合術實現隆鼻，三是通過注射玻尿酸實現面部全膠原效果，共計收費27萬元。

王亦從9月15日開始住院，到10月13日出院，完成了所有預定項目。不久，她的左面頰出現紅腫，又迅速傳染到右面頰。之后，雙腮的皮肉發生潰爛，長出一個個膿包，她整個人高燒到40℃。虛弱無力的她打電話向同樣落榜、賦閑在家的閨蜜張琴求助。張琴趕來后，讓她通知父母，她慘然一笑：“還指望他們？他們只愛他們自己。”

在張琴的幫助下，王亦住進了江西省人民醫院，醫生診斷是重度感染。經過一周的抗炎治療，王亦的臉上留下了幾道明顯的疤痕。

11月6日，王亦出院。之后，她多次向該中心索賠，院方卻找各種理由推托責任。12月底，因醫療欺詐行為遭多人舉報，這家整形美容中心的老板竟在一夜之間遣散員工，關門走人了。

王亦近照

面對大門緊鎖的醫院，王亦欲哭無淚。她先后撥通父母的電話。于凱麗開口就讓她抓緊復習，說再考不上就太丟人了;王煥民則說他忙，讓她有事多找她媽。王亦又壯起膽子去南昌大學找梁常剛表白，梁常剛一見她的模樣，嚇得倒退了幾步。回到家，望著鏡子里的自己，王亦失聲痛哭。從這天起，她開始醉生夢死，白天黑夜地泡在網上。

2015年1月，王亦結識了同樣整容失敗的網友“東風破”。“東風破”在網上做“丑播”，靠著網友的獵奇心理，目前已積累了3萬多粉絲，月收入6000+。王亦決定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也做個“丑播”，既能養活自己，說不定還能成網紅。

1月中旬，王亦在深圳一家網絡直播平臺注冊賬號，做起了網絡女主播。為了博取關注度，她一遍遍地復述著自己過去的奇葩遭遇，并用鏡頭放大自己臉上的疤痕。她還刻意自我丑化，在疤痕上涂出一條條猩紅色的“蚯蚓”。自比蚯蚓妹的她，尖叫、搞怪、不著調地獻歌……果然，她這種特立獨行的“直播”，迅速被上萬粉絲圍觀。

春節期間，王亦借口補課沒回家。于凱麗和王煥民也并未多問。為了滿足粉絲，王亦絞盡腦汁地引入許多打擦邊球的段子，甚至大尺度上鏡。有人歡呼，也有人罵她出賣自尊。王亦毫不在乎。

日子渾渾噩噩地流逝。2015年3月6日，王煥民下班回來，接到妹妹王平麗電話，問王亦最近在做什么，還說她兒子在直播平臺上看到一個女孩，長相和聲音都特別像王亦，她看后也覺得像。

王煥民點開妹妹發來的視頻鏈接，看到女兒面目全非，還搔首弄姿地撩撥眾人，又吃驚又心痛，當即撥通了于凱麗的電話。夫妻倆一番埋怨后，輪流撥打女兒電話，夜里11點半才打通。他們大聲質問女兒，王亦憤怒道：“我毀容了，又怎樣？我生我死，從來都是我的事，與你們無關！”之后，王亦手機關機，再也打不通。夫妻倆匆匆趕到南昌。但偌大的南昌城，找人從何找起？夫妻倆焦急地失聲痛哭。痛定思痛下，他們多年后第一次面對面坐下，數落起了從前的日子。

“是我太自私了，這些年只顧自己玩樂，毀了我們的感情，還有女兒。”于凱麗低頭說。“不，我更自私。作為男人，我沒擔起男人的責任來，是我對不起你和女兒……”王煥民自責道。夫妻倆開誠布公地聊了許久，達成共識：堅決不能讓女兒，也不能讓他們自己再墮落下去！他們要自救！

一紙自救的三方協議：春暖花開讓愛歸來

幾天后，夫妻倆登錄直播平臺時，意外發現女兒又開始做直播了。兩人商量了一下，注冊了一個叫“埃米”的賬號登錄上去。但凡有粉絲騷擾或謾罵王亦，“埃米”都會挺身而出，幫她擋回去，還總是關切地讓她多注意休息。王亦主動加“埃米”為好友，感嘆說“好久沒人像他一樣關心自己了”。電腦那頭，于凱麗和王煥民十分慚愧。此后，王亦和“埃米”經常私聊。王亦把“埃米”當哥們，講述了她在南昌經歷的一切，以及她對父母的怨恨。于凱麗和王煥民心痛不已。在“埃米”力勸下，王亦放棄了那些大尺度的直播內容。

一周后，“埃米”和王亦約定見面。2015年4月7日下午，在青山湖區上海路的星巴克門前，戴著口罩的王亦出現了。她一眼看到王煥民和于凱麗，慌忙要走。于凱麗拽住女兒：“亦亦，媽媽對不住你！求求你別走，咱一家人聊聊好嗎？”

王亦愣住了。于凱麗抱住她，哽咽道：“亦亦，是爸媽太自私，這些年虧待了你。你不要糟踐自己！”王亦揭開口罩，哭出聲來：“我何嘗不想變得更好點，變成你們的驕傲！可我走錯了路……”

三個人抱頭痛哭過后，王煥民決定要不計代價地幫王亦修復疤痕。之后，一家人去了上海。

4月18日，在上海市長海醫院，醫生給王亦檢查后，給出了切除結痂、植皮修復的治療方案。于凱麗主動要求割自己的皮膚為女兒植皮。

4月21日，王煥民用他的全部家當繳納了手術費，于凱麗獻出了大腿根處的皮膚，幫助王亦進行了第一次修復手術。此后又歷經3次手術，于凱麗累計割皮9平方厘米給女兒，手術非常成功。

5月16日，拆完線的王亦再次面對鏡子，看到臉上淡去的疤痕，頓時紅了眼圈。于凱麗摟著她說：“不許哭，哭了媽媽的寶貝就不漂亮了。”王亦噙著眼淚笑了。一旁的王煥民長舒了一口氣。

5月20日出院前夜，王煥民向于凱麗提出：“凱麗，我想回家陪亦亦一段時間，行嗎？”王亦撇了撇嘴：“爸，我怕你留下來，你倆又吵個沒完！”

王煥民忙說：“不會的，我保證！過去是我太沒有擔當，我檢討！”于凱麗臉紅道：“最應該檢討的是我，我沒盡到做妻子的義務，也沒擔起做媽媽的責任。我要把從前丟失的一切都撿回來！”

王亦望向他們，眼神里還是寫滿不信任。王煥民提出：“這樣，咱們簽一個三方協議，一起來擺脫過去頹廢的生活，一起學習擔當，真正長大！”

“王煥民保證不再頹廢，好好工作，賺錢養家。于凱麗保證不打牌，撿起事業，打理好家務。王亦保證去復讀，明年再戰高考。以上三人均承諾，自己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再也不虛度光陰，如有違背，逐出家門。”三人依次在協議上簽字畫押。

第二天，一家三口回到新余的家中。于凱麗把麻將扔進了垃圾桶，并刪除了麻友的電話。王煥民聯系了公司，表示自己明天就回去好好上班。

王煥民在金屬材料業務上是過硬的好手。為了帶動女兒振作，他在工作之余，開始著手兩項新專利的研究。與此同時，于凱麗也和一個同學合作，在渝水區勞動北路開店做起了汽車飾品生意。

2015年8月，王亦進入新余市海安名師補習中心復讀。在父母以身作則的帶動下，她強迫自己全身心投入到復習中。第二次月考，她的成績提高了20多名。那天，王煥民親自下廚，專門為她做了意式比薩和蛋黃酥。一家三口舉杯慶祝。

12月23日，王煥民感到腹部一陣劇痛，被緊急送到新余市人民醫院檢查。結果，他被診斷為胰腺癌！他將此事瞞了下來。第二天，他借口出差，悄悄辦理了入院手續。此后，他每月住院化療4天，平時正常上班、做事和回家。

2016年3月10日這天，王煥民在醫院輸注化療藥時，突然出現抽搐反應，一時間不省人事。醫生聯系了王亦。母女倆趕到醫院，這才得知實情。

見王煥民醒來，于凱麗板著臉說：“你干的是個什么事啊！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怎么辦？”王煥民虛弱道：“別呀，咱不是說好不發火不吵架嘛。”王亦緊緊握著他的手，王煥民安慰她：“放心吧，爸爸死不了。我還要等著看你考大學、讀研，等著看你風光大嫁呢！”母女倆淚流滿面。

王煥民出院后，母女倆說什么也不讓他再去上班了。呆在家里，王煥民卻一刻也閑不下來。他把專利研究的查資料、匯總和撰寫過程搬到了家里。每天晚上，王亦下自習回到家，于凱麗還在聯系業務，王煥民則在伏案疾書。過了零點，等父母都睡熟后，王亦又會重新爬起來做題。

2016年6月，王亦走進高考考場。考完最后一門出來，王煥民和于凱麗早已等候在此。“丫頭，發揮正常吧？”王煥民笑著說。王亦做鬼臉道：“我王亦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三人相擁而笑。

2016年6月25日，王亦的高考成績出來：675分！8月初，一紙來自復旦大學的通知書，寄到了王亦家中。王煥民和于凱麗激動地眼淚紛飛，王亦驕傲地昂起頭，拍拍胸脯，也笑出了淚花。

8月底的一天，于凱麗拿出身份證、戶口本和離婚證，紅著臉說：“煥民，咱們復婚吧。”王煥民愣住了：“啊，不行……我得的是癌癥！”于凱麗嚴肅道：“少啰唆，趁你還能蹦能跳，咱們湊合著過得了。”王亦硬憋著沒笑：“爸，你就別作了，明明愿意的，還要裝矜持！你倆破鏡重圓了，我也能安心去上海呀！”王煥民的眼中滿是淚水。這天下午，王煥民和于凱麗在新余市渝水區政府辦事大廳辦理了復婚手續。一周后，王亦啟程前往上海，她特意沒讓父母送，她說自己已經長大。

2017年1月，王煥民完成了鋁金屬疲勞延遲技術、鉛合金高溫疲勞規律研究等兩項發明專利，并一舉通過了國家專利的認證。王亦發微信給王煥民：“老爸，你何止是個好爸爸，簡直快成英雄了——我心中最偉大的英雄！棒棒噠！”王煥民秒回她：“那是必須的，我要做我女兒的榜樣！”

2017年3月，王煥民的兩項專利被江蘇開元金屬公司買斷，獲得230萬元報酬。目前，他每月堅持化療，身體情況非常穩定，而于凱麗的汽車飾品生意也運轉良好，正準備進一步擴大經營。

5月20日這天，王煥民做了一桌子好菜，慶祝三方協議順利實施兩周年。“亦亦，謝謝你讓我們做父母的覺醒，長大！”夫妻倆舉杯道。

“爸，媽！應該是我謝謝你們，拯救了我，拯救了家！”王亦驕傲地說著，洋溢著一臉幸福。

編輯/魯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