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是移動的袈裟（組詩）

張偉鋒

蝴蝶之夢

蝴蝶迷失在花間，花的香氣太醉人

有人想回到遙遠的老家，而有人則無法護送

塵世如此寬闊，如若再加上天長日久

行走在人間的，是兩具冰冷的肉身

人到中年

他人到中年，恰逢女兒長大成人

拐彎之處，給她披上潔白的婚紗

親手把她交給別人。這是一座

之前認為不會挖完

但頃刻間被掏盡的礦藏——巨大的黑暗

和無邊的空洞持續墜落下來，在體內

產生永不熄滅的回聲。他人到中年

在平坦中遇見顛簸和坎坷

在幸福中塞滿絕望和無奈

在寂靜彌漫的星夜，我們提著酒瓶

陪他順沿著南橋河徑直而下

我們誰也不說話

我們百感交集

病

他已經不能再行走

不能再說話

不能再吃藥

不能再反抗

不能再拖著疲倦的身體

翻越千山萬水

抵達曾經從不放在眼里的未來

他病了，這次來得真徹底

他不能再茍活了

夢游記

我的心是移動的袈裟

覆蓋在有月光的夜晚。遠山隱約可見

鳥鳴偶爾傳來

在小路上徒步，我遇見了老朋友

她背著竹籃向前方走去。我們交談

說的都是些日常瑣事。四周沒有人

沒有村寨，也沒有炊煙

她與我道別，好像要出一趟遠門

但看不出她有任何焦急——這個夢中之人

像一朵盛開的雪蓮花。潔凈，明亮，晶瑩

照耀著她和我所共處的塵世。她是個好人

在分別之時，還不忘親口告訴我

她已是個死人，埋尸荒野

游蕩山間，喂養寒冷，偶爾放出哭聲

點燃鬼火……

她說，你不必畏懼

送至交，或寄自己

此人，面目可憎。酒后胡言亂語

凈說真話。但是，他一個人的時候

安靜極了，讓人懷疑他是否還有呼吸

他滿面塵土，孤單遠行

橫看世間萬象。在幽暗中，他抵達謊言的表面

進入華麗的內核。然后，揮刀，肢解，破碎

令其分崩離析，永無立錐之地。光線從發光體

遠道而來。我看見滿地都是罪惡者的鮮血

五臟，六腑。他仿佛是一個屠殺者

蠻橫，兇狠，毒辣，手段干脆，不留活口……

但請相信，知情者永遠會站在他的那一邊

方法論

這年輕，降臨在我的身上

我想辜負這大好的時光，做一個壞人

但牽絆和束縛太多，只能暫時把理想埋沒

如果有來生，我重新活在塵世上

我定將不再做好人，不再為完美生活

而勞筋動骨，不再懼怕

可能突然冒出來的不明不白的死亡

他

他有成堆的絕望和憂愁

他有空曠的幸福和歡樂

他在人世間踽踽而行，在別人的書本里

發現了自己的影子

他一直想掙脫，想自己演繹自己的故事

——所以，直到后來

他都不知道，他的跳脫和逃離

只不過是從一本書轉向另一本書

從一個明朗的場景，轉向另一個幽暗的空間

他從頭到尾都是個搬運工

他自始至終都是個不折不扣的出色演員

彩虹引

有一道彩虹，你看了就忘不掉

太陽之下，有淫雨霏霏

天空之上，有兩只蝴蝶翩躚

有七色的彩虹，橫跨遙遠的距離

這容易讓人想起

梁山伯和祝英臺的悲劇愛情

也容易讓人觀照自我的現實生活

人的體內是有一種事物，像春天雨后的野草

生長的速度，瘋狂，驚人，霸道，無理取鬧

它們頃刻就可以攻占一個山頭，自立為王

在山的最高處，它們接受風的八面吹拂

自個兒帶著身體任意地晃動搖擺。而我們

從里到外都從屬于它們

這其實也沒有什么了不起。我一個人的時候

經常這樣想：活著的人們，都需要一段

光鮮完滿的愛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