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

陳丹燕

顯微鏡下的一滴滴眼淚里，有許多種樹葉狀的結晶體。它們看上去與雪花的結構非常不同。看到雪花里水的結晶，想到的都是空中小水滴神奇的相遇、相握，和天真無邪的相交；而看到眼淚里鹽的結晶，想到的卻是形形色色的哀傷——哀傷里的不能相信，還有哀傷里的接受與釋然。回想一下吧，當你流出眼淚時，心里已然接受了在沒哭時斷斷不能接受的事實。

看到顯微鏡下眼淚的樣子，才知道為不同事物流的眼淚，它們內在的構成也會不同。那么，里面的結晶好像橡樹葉般的淚珠，似乎是為秋天發生的事而流的吧。許多快樂的事常常發生在夏天，而隨著夏天逝去，快樂也會跟著不見了。所以秋天常常是伴隨著眼淚的季節。

而結晶好像絲柏葉片那樣的淚珠，會是為無可奈何的逝去而流的嗎？那里有種苦澀的芬芳，因為生命中所有的逝去，都帶著擁有過的慶幸與滿足。所謂逝去，并不是完全丟失，擁有時的感受仍在，只不過不可把握。

還有結晶密密糾纏在一起，好像一團亂麻般的眼淚，流下的時候，心中一定有無限的怨恨，充滿了暗黑的毀滅之意。它能流出，也算是一種稀釋吧。

流著這樣稠重的眼淚，心里一定有過瘋狂的念頭吧。其實每個人都流過這樣的淚，它沖刷了灼熱的心靈和身體，最后滴落。縱然心中仍好像一片焦渴的大地，但感情的沙塵暴算是過去了。

人生總是伴隨著各種各樣的淚，是這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