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瑤
這些大師如何讓阿加莎的懸疑既通過審查又很輕松娛樂
文/程瑤
她是世界上最暢銷的小說家,JK·羅琳、馬丁叔和托爾金都沒能超越她,只有《圣經》和莎士比亞的作品銷量在她之上。如瑪吉·史密斯、洛伊絲·奇麗斯、凱麗·費雪的早期作品。
她的小說可以從浩瀚無垠的撒哈拉沙漠、穿越亞歐大陸的豪華列車、跨越重洋的度假游輪、立于海上的美麗孤島、一直講到倫敦鄉下的百年老宅。
《無人生還》、《控方證人》、《東方快車謀殺案》、《尼羅河上的慘案》、《死亡約會》、《陽光下的罪惡》,大概是除了粉絲外,普通觀眾都耳熟能詳的經典。
她就是阿加莎·克里斯蒂,這個發起了著名的偵探俱樂部,并擔任主席長達二十年的女小說家。
她的小說被一次次地改編成電影電視劇,獲得過多項包括奧斯卡在內的電影獎項,連英格麗·褒曼、勞倫·白考爾、瑪琳·黛德麗、貝蒂·戴維斯、肖恩·康納利都甘當綠葉,更成為了后來如日中天的影星
即將于11月在北美登陸各大院線的最新版《東方快車謀殺案》,由肯尼思·布拉納、強尼·德普、佩內洛普·克魯茲、朱迪·丹奇、米歇爾·菲佛等一票當今的一線明星聯袂主演。除此,BBC將重新改編七部克里斯蒂的小說,包括《無人生還》和《控方證人》。
而在這些電影的背后,除了阿加莎·克里斯蒂本人,離不開許多王牌電影編劇的改編和加工。達德利·尼科爾斯改編《無人生還》:為避審查,被迫修改結局,卻遭遇惡評。

阿加莎·克里斯蒂和她的第二任丈夫合照
《無人生還》是阿加莎·克里斯蒂最暢銷的一本小說,講述十個來自不同階層、不同背景的人被一個神秘人帶到孤島上度假,主人遲遲不現身,十個人一個接一個被殺,剩下的人只好努力尋找兇手以求活命。當他們發現,這個神秘主人根本不存在的時候,才意識到兇手就在他們中間。
小說自發行之日起,銷量已然超過一億冊,克里斯蒂對自己創作的這個黑暗精巧的復仇審判故事深感驕傲,甚至改了結局,把故事搬上了舞臺。有趣的是,一開始《無人生還》的話劇劇本無人投資,因為沒有人相信這樣一個故事可以被改編成話劇。但自從圣詹姆斯劇院首演以來,場場爆滿,甚至二戰爆發劇院被炸,演出都沒有停止,而是搬到了劍橋劇院。
1945年,正值歐洲二戰正酣,美國電影界當時最有名的編劇之一,達德利·尼科爾斯成為這部電影的編劇。尼科爾斯曾是二十年代紐約有名的戲劇評論家和專欄作家,創作過《育嬰奇譚》、《關山飛渡》等大賣電影;也是歷史上第一個拒絕接受奧斯卡獎的人。當年,他的《告密者》獲獎,但他和約翰·佛特等主創人員為了支持電影工會獨立運動,最終拒絕了領獎。正是他的努力,美國電影編劇工會成立,尼科爾斯曾任主席。
有性格的尼科爾斯被法國裔導演雷內·克萊爾邀請改編話劇版《無人生還》的電影劇本。他將原劇本融入了緩和壓力的輕松情節和更為緊湊的節奏,一場場謀殺銜接緊密,每個人的死亡都不可逃避。他還將劇本中忽略的情節改成喜劇橋段,比如故事一開頭大家乘船上島的片段,他加入了肢體喜劇,而在客人們討論社會地位的時候,他又加入了諷刺喜劇。
但是,電影結局還是受到詬病——不僅沿用了話劇版的結局,讓一對情侶逃出生天,尼科爾斯還讓他們有說有笑地離開了孤島,留下了一群死尸。這樣的結局無疑是生硬的,但這樣的設計,與當時美國的審查制度是分不開的,因為審查不能通過“復仇者最終自裁”的結局,于是,尼科爾斯被迫修改了結局,也因此,電影在評論界遭遇了惡評。
比利·懷爾德改編《控方證人》:阿加莎最滿意的一部。
在克里斯蒂的所有作品中,獲得奧斯卡提名最多的兩部電影,一部是《東方快車謀殺案》,另一部,就是曾獲得過六項奧斯卡小金人的比利·懷爾德執筆執導改編的《控方證人》。
故事講述了一個總能在法庭上幫助被告反敗為勝、健康狀況卻岌岌可危的大律師去度假前接到一個案子——一個充滿魅力的男子被起訴,蓄意謀殺了一個富婆。大律師見到被告的妻子,一個冷靜、可怕、絲毫不在乎丈夫死活的女子后,決定接下這個案子。
在層層審判中,被告妻子竟然當庭為警察作證,還自稱根本不是被告的妻子。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個神秘女人曝光了被告妻子有地下情的事實,讓一切顯得柳暗花明,也隱藏著翻轉重重、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真相。
這個故事最開始收錄在克里斯蒂的短篇小說集中,名為《背叛之手》。1953年被改編成舞臺劇大賣,話劇的名字,叫做《控方證人》。話劇的熱度持續升高,讓好萊塢對這個故事的電影改編權瞬間趨之若鶩。
華納故事開發部門搶先接觸克里斯蒂,預定了這部小說的電影改編權,找到懸疑電影大師阿爾弗雷德·希區柯克——卻沒有得到任何回音。當華納第二周再寄去贊譽希區柯克正在上映的《電話謀殺案》的影評,和媒體關于克里斯蒂這部小說的高度評價,希區柯克或許在兩者間找到了一些共同點,表示了興趣。
然而華納并沒搶到小說的電影改編權,希區柯克和克里斯蒂這兩位二十世紀最杰出的懸疑大師的合作,便這樣擦身而過。
另一大制片廠聯藝的兩位制片人最終搶下了《控方證人》的電影改編權,他們找來了另一位在好萊塢可以與希區柯克比肩的電影大師——比利·懷爾德。聯藝先找了兩個年輕人寫了一版劇本,接著,比利·懷爾德進入,一起打磨劇本,最原始的初稿被棄用,原因和《無人生還》的結局慘遭修改一樣——審查沒有通過,因為涉及了大量淫穢戲份。
審查對一般編劇大概是個頭疼的事,但對大師,永遠是讓劇本更好的鞭策。比利·懷爾德修改了許多情節,比如神秘女人最開始約老律師去妓院相見,但在電影中,這個給出重要證據的神秘女子約老律師在火車站相見,稱自己要趕火車,拿了錢迅速消失。火車站人來人往給這個神秘女更增添了詭異莫測,效果更佳。
懷爾德的功力不僅讓電影劇本順利通過審查,幽默的對白和人物細節的把握讓原本比較擅長情節而非人物塑造的克里斯蒂的故事,顯得尤為精彩。
創作劇本階段,懷爾德就想到邀請一對真實夫婦演員來飾演老律師和他的護士,以增強這一對演員之間的喜劇效果;他特地在劇本中為當時出道多年卻總是不溫不火的瑪琳·黛德麗設計了一大段閃回,揭露她曾是歌舞女郎的前史,在這段戲中充分顯露了黛德麗身材和她綽約冷艷的風姿。
電影上映,《控方證人》被提名六項奧斯卡金像獎,連克里斯蒂自己都稱,“這是改編自我的話劇或者小說的電影中,我最滿意的一部。”保羅·鄧恩改編《東方快車謀殺案》之后,阿加莎的所有舊作被電影公司翻找出來。

比利·懷爾德同《控方證人》女主角瑪琳·黛德麗(圖右)合照

編劇保羅·鄧恩生活照
盡管有《無人生還》和《控方證人》的大制作案例在前,但自克里斯蒂和米高梅簽署了版權合約后,她的電影屢屢改編失敗,最后淪為中小成本制作的B級片。和“阿加莎·克里斯蒂”這塊金字招牌完全不匹配,她也滿腔怒火等著和米高梅解約。
就在這時,她的一位朋友的養子,英國制片人約翰·布拉伯恩,找上門。布拉伯恩找到克里斯蒂的經紀人,直截了當提出要翻拍克里斯蒂最好的小說——《東方快車謀殺案》。克里斯蒂的經紀人一口回絕,“想翻拍別的,我還能想想辦法,這部根本沒門。”
一個星期后,在鄉下療養的克里斯蒂忽然接到一個電話,“我叫約翰·布拉伯恩,我想翻拍《東方快車謀殺案》。”克里斯蒂大概覺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很好笑,便打趣問他,“你為什么想翻拍這部小說?”年輕人回答,“我喜歡火車。”克里斯蒂愣住了,“這樣吧,我們找時間在倫敦吃個飯”,“那不如現在?”,“你在倫敦,我離你四十英里呢!”,“不,我就在你花園旁邊的電話亭。”
事情的進展比想象中順利,當時已然是奧斯卡最佳編劇獲得者、執筆過《金手指》的編劇保羅·鄧恩的加入,讓所有人對這個項目增加了信心。
鄧恩擅長寫間諜類的電影,也許是因為這樣,就像每次007的開頭都有一個任務要完成,為了讓電影的大片氣質和懸疑感更濃,鄧恩在一開始加入二十分鐘關于多年前綁架案的背景介紹,和每個人物上火車前的狀態介紹,將整個故事的懸疑調性瞬間拉了起來。
同時他也盡可能保留了大部分小說中的臺詞,評論家大衛·羅賓遜在《時代》上這樣寫道,“電影令人感動地忠于克里斯蒂夫人的原著(由于保羅·鄧恩幾乎沒有改動對白)和對那個時代的精準還原,這是一場令人愉快的娛樂體驗和幾個小時的懷舊時光。”
這部電影大概是克里斯蒂所有改編電影中陣容最強大的,當時如日中天的肖恩·康納利、兩位超級影后勞倫·白考爾和英格麗·褒曼、驚悚片一哥安東尼·鉑金斯,當然,還有最值得一提的——阿爾伯特·芬尼,出演了克里斯蒂筆下最著名的大偵探“赫爾克里·波羅”,并成為銀幕上最為經典的波羅形象之一。
電影被提名六項奧斯卡金像獎,英格麗·褒曼憑借這部電影拿下人生中的第三座奧斯卡小金人——其實她戲份很少,重場戲只有一場五分鐘的長鏡頭獨白。這部電影的大獲成功再次令電影公司看到了“阿加莎·克里斯蒂”強悍的競爭力。
安東尼·沙弗尼連改三部克里斯蒂小說:《尼羅河上的慘案》、《陽光下的罪惡》、《死亡約會》
《東方快車謀殺案》后,克里斯蒂因為健康原因無法繼續創作,她的舊作成為電影公司的目標。他們翻箱倒柜地找尋著下一個可以復制《東方快車謀殺案》的作品。
1975年,克里斯蒂最后一部小說《帷幕》,大偵探波羅的生命也隨之落下了帷幕。小說在1975年12月出版,1976年1月,克里斯蒂與世長辭。這樣具有世界性的大事件再次把小說的銷量推上高潮,而作為克里斯蒂最偉大的偵探波羅,他的死是極具戲劇張力的,全世界的電影公司都摩拳擦掌地準備把這部小說拍成電影。

編劇安東尼·沙弗尼和懸疑大師希區柯克合照

《東方快車謀殺案》2017年翻拍版本,主演約翰尼·德普
由于克里斯蒂的家人堅決反對,加上早年間他們對很多電影公司的不良印象,改編克里斯蒂作品的大權,還是交到創造《東方快車謀殺案》的制片人布拉伯恩手中。
布拉伯恩找到了《尼羅河上的慘案》,而這次,他找來另一個擅長寫懸疑片的編劇:安東尼·沙弗尼。英國出生的沙弗尼尤為擅長英式懸疑推理題材,曾經創作過獲得托尼獎的熱賣話劇《足跡》,后被改編成電影,由戲劇王子勞倫斯·奧利弗和當年如日中天的小生邁克爾·凱恩共同出演,獲得四項奧斯卡提名。
“在‘克里斯蒂類別’這個范疇中,人物一般只有兩個維度,三個維度的人物在克里斯蒂的那些謀殺故事中是不太成立的……克里斯蒂是密室懸疑的專家。”沙弗尼在接受《紐約時報》的采訪時談到。
《足跡》之后的沙弗蘭接到希區柯克的邀請,創作希區柯克的倒數第二部電影《暴怒》,取得了巨大成功,希區柯克邀約沙弗尼繼續為他創作,沙弗尼卻沒等來這個機會,希區柯克在拍完最后一部電影《奇案》后溘然長逝。
就在這個時候,布拉伯恩向他拋出橄欖枝,早在拍攝《東方快車謀殺案》的時候,沙弗尼就參與劇作層面,而他與“大偵探波羅”的緣分,一直延續了三部電影:《尼羅河上的慘案》、《陽光下的罪惡》和《死亡約會》。
《尼羅河上的慘案》講述一個搶奪了閨蜜男友的白富美在游輪上離奇被殺;《陽光下的罪惡》是關于一個人見人恨的壞女人在度假小島上無端死亡事件;《死亡約會》描繪了一個剝奪丈夫遺產的繼母在和繼子們一同在歐洲和非洲旅游的路上病發而死的故事。
沙弗尼對小說結構的把握,讓140分鐘的電影都不會冗長沉悶,無論是在尼羅河上的游輪、還是埃及沙漠的帳篷、或者人煙稀少的孤島。原版小說情節離奇曲折,出場人物過于繁雜,在沙弗尼的劇本里,緊湊和更為明確的人物設定讓電影更具娛樂性。
也正是在這三個劇本誕生后,布拉伯恩找到彼德·烏斯蒂諾夫飾演大偵探波羅,相比前任阿爾伯特·芬尼(因害怕埃及炎熱的天氣導致舊疾復發而退出)過于強勢和舞臺劇的風格,烏斯蒂諾夫有一種平易近人的溫和感,也正是這種特質,讓他連續演了三部克里斯蒂小說的改編電影,成為所有觀眾心目中那個憨態可掬卻又縝密睿智的“大偵探波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