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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荒宴

2017-10-09 11:56:53麥丞
飛魔幻B 2017年9期

麥丞

宵乙入職刑部的三月后開始注意起同掌文書的一位同僚。

那人總穿青白長衫,袖口繡著不算精致的柳絲,遠看像腕上纏一圈嫩春之際矮樹新發的絡絡絲。他的眉目清寂但神情總是溫和的,卻又仿佛十分喜靜——人多時不來,通常是宵乙研磨謄寫書卷至夜半,眼酸的時候一抬頭,便見那人坐于臨窗的位置上翻看卷宗。

得知他的名字實在出于偶然,是因一日宵乙伏案太晚又摔斷了手頭最后一支好筆。其時屋中只她與那人,她便開口問他借一支,拿到手后覺得慚愧,竟也不知對方姓名,故而開口一問。

那人合上卷宗舉步至書架前,放回卷宗后轉身朝她一笑:“姑隨念。”她低頭在心中記下,又聞他補充一句,“半年前,我們曾見過一面。”

宵乙對此沒有任何印象,不知對方是否在誆她便只一笑置之。日后她雖沒有再提起,卻鬼使神差地關注起姑隨念這人。

姑隨念總翻那本卷宗,翻到底了便收回架上。一日是這樣,兩日是這樣,三日四日皆如此。宵乙心中好奇卻未開口問,因覺得他此番舉動過于刻意——像在引她上鉤。她心里頭惦記這事,忍了又忍不去問,可到底有疏忽的時候。

那一晚文吏陸續走光,宵乙獨自謄錄書冊至半夜,在某一刻仰起臉,便見姑隨念坐于窗側翻那本舊卷宗。屋外明月高懸,夏末的風吹動高瘦的酸棗樹,樹影便從他背后灑到胸前抵著的長案上。酸棗樹上夜蟲低鳴,聲聲入耳。

那是很奇幻的場景,可當下宵乙并未覺得不妥,只是心動了一下便難得擱筆走到他跟前問:“你日日來這兒,看的是什么?”

姑隨念貌似松了一口氣,合手閉上卷宗。他的手指修長細瘦,泛著一種冷冰冰的透明的蒼白,壓在藍皮封底上說不清的好看。他不答反問:“你可知天元九年,金陵陳辜案?”

兩年前也即天元九年夏夜,金陵巨賈陳氏一夜之間滅門,僅剩長女陳佳期及其弟陳辜。

告案的是陳府看門的瘸腿老頭兒,證詞稱他因腿腳不便趕去案發現場遲了些,因此逃過一劫,他所見是滿地橫陳的尸首以及陳辜正在剝除陳佳期的衣裳欲行不軌。陳辜見外人趕到提劍殺去,卻被老頭兒僥幸逃脫。呼救聲驚動四鄰,趕來的人合力將陳辜制住扭送官衙。

知府取證后斷定陳辜心術不正欲強暴其姐陳佳期,被陳氏父母發現后一時魔怔屠戮全家。陳辜下獄,而陳佳期因此變故從此半癡半傻,后來被陳氏世交姑氏接去調養,只待休養好再與原已定下婚約的金陵寧氏公子成婚。

這些事雖也曾傳至京都,但因是兩年前的事宵乙便不曾聽聞。她身子自幼弱,還是半年前家中請回一塊開過光的好墨,日日聞那墨香才好起來。其間家中都避諱打殺流血之事,連她任刑部尚書的舅舅登門都不大歡迎,她便更沒可能知道陳辜一案。

她聽得仔細,姑隨念便講得愈加仔細。一只夜蟲被燭火吸引來落到卷宗上,跌跌撞撞地爬爬停停,他欲伸手拂去,最終不過低低頷首將其吹走:“說來也巧,陳辜案中幸存的兩人后來都曾在我府上小住。”

姑氏與陳氏是世交,姑隨念幼時常隨父親去陳府走動,與陳佳期亦算青梅竹馬。然而,直等姑隨念十二歲造訪睽違數年的陳府時,才第一次見到陳辜。

那是個矮瘦的十歲孩子,性子軟弱沉靜,只知偷藏在陳佳期身后。被陳父喚出給世伯世兄問安時,他也不過探出半個腦袋,睜著一雙膽怯的眼不語,片刻后又縮回去。眾人哄笑起來,陳佳期卻轉過身摸了摸他的腦袋,溫柔得像從青草地上掐的那點點嫩尖。

身為陳氏嫡女,陳佳期從來驕傲如艷陽烈日,談笑如同東風過境,低沉卻聲勢浩大。從前姑隨念便特別怕她附在耳邊說話,因為那聲音宛如會直擊心底。可那日姑隨念坐于高堂想開口取笑,手中捏的撒金小扇只展開一頁卻又合上——陳佳期待陳辜非比常人。

他在陳府閑逛時碰巧又撞見陳佳期帶著陳辜玩,她扯下父母贈予她用來保平安的珠串,指尖輕挑成圖耐心地教陳辜翻花繩,笑起來都是小女兒神態。

姑隨念呆呆地看了一會兒,轉身,面向笑瞇瞇地候在廊下看著那兩人的陳佳期的乳母,小扇合上扇尾直指陳辜:“那孩子是誰?”

姑氏與陳氏是世交,姑隨念更是陳氏曾最屬意的女婿人選,乳母便沒有瞞他。

而乳母說的,是所有事情的起點。

陳辜不是陳佳期的親弟弟。

陳辜本姓葉,是清河葉氏一脈。葉氏多出將才,在十來年前的大戰中耗盡所有子弟,連僅剩的陳辜都是部下從戰場上搶回的。與葉氏同為世交的陳氏憐他孤苦便將其收養,改姓入族譜算是兒子。

陳辜小時候在戰場上見了血,整個人十分膽小怕生,因此剛被送去陳府時他縮在馬車中不肯出來。陳父陳母在外頭等候很久,最后氣性大的陳佳期腳點地踏上馬車,一只手拂開車簾,她的笑聲像是三月夜鶯啼:“外頭太陽又不毒,你怕什么?”

車中陳辜被突然跳進的陽光一刺,嚇得瑟瑟地圈住自己又往后縮。陳佳期從未有的心疼與憐憫在此刻爆發,她不再取笑,只是進車坐到陳辜身邊,輕輕與他耳語:“外頭太陽確實毒,我也害怕,我們就等晚上再下車吧。”

他們果真一道在車中歇到傍晚,最后下車時陳辜仍是藏在陳佳期身后,一雙手就那么緊緊揪著她的衣裳。

陳辜在陳府住下后最黏的人一直是陳佳期,吃飯要坐在她身邊,沐浴要她守在屋外,讀書寫字要她教,連睡覺都夾著個枕頭去陳佳期屋里。兩個孩子而已,一個八歲,一個六歲,家里人也不在意。

陳佳期對誰脾氣都大,唯獨對陳辜從來溫和,百依百順。父母取笑她天生是要給陳辜當姐姐的,而陳辜討厭這樣的話。但凡有人提起他與陳佳期這段不具血緣關系的模糊的姐弟親情,他總面呈陰郁。乳母猜想,他其實相當在意與陳佳期血脈不同一事。

陳辜八歲時還想與陳佳期同寢,被丫鬟取笑后羞愧得不能自已。恰巧陳佳期走出,并聽聞這些諢話。她在門內朝他一笑,轉而沉下臉色賞了那個碎嘴的丫鬟一巴掌,冷笑開來:“我的弟弟,也是你們說得的!”endprint

丫鬟們委委屈屈地退下后,陳佳期依然站在門內,向前遞出一只手給他。月光明亮無比,落在她臉上卻頃刻暗淡下來,她開口:“來阿姐身邊,別怕。”陳辜鄭重地將手放在她掌心,仿佛是將這輩子交給了她。

那時姑隨念聽乳母絮絮叨叨地說完,隨后上前想同他們搭話。花繩已經玩到很難的圖案,交錯如同掌間細紋。陳辜本是小心去挑,猛然見到姑隨念,一盤花樣就散了。

陳辜緊張兮兮地看陳佳期身后的姑隨念,她便也轉過身不大客氣地嚷道:“離遠點,你嚇著他啦。”

姑隨念輕輕笑她,握著小扇果然聽話地走遠。一棵新柳拂發端,他眼前卻是陳辜膽怯卻流露精明的眼。

那樣固執的孩子,一個個趕走接近陳佳期的人。日后,該是怎樣?

后來姑隨念沒再去過陳府,只在十八歲時聽聞陳佳期與寧氏公子定親,又在十九歲時聽聞陳辜不允陳佳期外嫁,幾乎到了癲狂的地步——他想強暴陳佳期迫使她留在他身邊,敗露后大開殺戒。果真是極固執的一個人。

姑隨念后來親至陳府操辦所有白事,那時陳佳期驚嚇過度近乎癡傻,他便將她接回姑氏本家調養。

姑隨念說完故事,天已泛了魚肚白,宵乙撐著腦袋困倦地眨眼,他便不好意思起來:“說得多了,你該回去休息的。”

宵乙知道這并非真心話,他在等她發問。她也如他所愿,問道:“說了這樣多,你是想做什么?”

姑隨念笑著將卷宗放回,書架后的窗支著,漏進的曦光落在他衣袍上顯出一種青緋交匯的奇妙顏色,姑隨念面對她直言:“翻案。”

宵乙皺起眉頭問:“案中有冤屈?”

姑隨念搖頭:“恰恰無冤屈,所以要翻案。”他頓了頓,再度開口時嘆了一口氣,“你可知現在在獄中的并非陳辜,而是陳佳期。”

“為何?陳辜何在?”

“陳辜頭斷散故臺,灰撒雁蕩山,尸骨無存。”姑隨念忽然朗聲大笑,片刻后又詭異地停下,低頭朝她望去,“至于為何,明晚三更仍在此地,我同你說。”

第二晚宵乙如約前來,來時姑隨念還不在,她閑著無趣,仍舊研墨執筆。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他便又坐在那兒看卷宗,因是走神看她,兩人的目光便撞在一起。

宵乙改坐到他跟前,伸出一只手虛虛擺了個“請”的動作,姑隨念一笑,說起后續。

陳辜的確在案發后不久便被定罪,天元九年秋在金陵散故臺被斬首示眾,唾棄他的世人將他挫骨揚灰撒去雁蕩山。那時姑隨念帶著陳佳期回姑氏本家休養,眼看她已漸漸清醒,卻又生了其他事端。

天元十年冬,金陵新任知府張浩走馬上任。張浩是陳辜生父的舊友,對這樁案件十分在意,有了正當名頭后便重查舊案提出頗多疑點。

一是陳辜并未學武,何以在頃刻間屠戮滿門,包括其間武功不俗的府衛?二是倘若陳辜私下學武,有力將眾人屠盡,何以追不上一個瘸腿的看門老頭因此被抓?

張浩重查舊案得出的結論是陳辜故意替人頂罪,而這人只能是如今尚且茍活的陳佳期。于是,張浩從姑隨念手中抓捕陳佳期,將她下獄定為死罪,行刑日便在今年晚秋九月十三。

宵乙聽得眼皮一跳,欲開口發問,姑隨念搶先道:“我知你想問什么。問一個女子,縱然脾氣大一些,又有什么緣由要去殺自己的父母親仆?又怎么做得到?”他將卷宗一個角撫平,“可張知府說是佳期愛上陳辜不愿接受家中為她定下的婚約,她找陳辜相約出逃被拒,一時鬼迷心竅被夜魘侵吞心智控制了身體,故而可以屠戮全府。”

“連金陵城里哄孩子的夜魘都搬出,不過是因陛下想啟用當年退下的葉氏舊部。因陳辜下場可憐又名聲不好,陛下怕葉氏舊部寒心,就隨便讓人抓出個替死鬼。”姑隨念忽然冷笑,“真是荒唐!”

宵乙靜默片刻,看著他發問:“你要救陳佳期出來,為此接近我?”姑隨念沒有回答,她便自己在心里推敲片刻,“你其實是喜歡她的?”

這個問題令他惶惑很久,也是很久之后姑隨念才松開牙關,像已將自己勸服,坦然道:“是,我愛她。我愛陳佳期。”他眼中明明有無比哀傷及無奈的光,卻要一直笑著。

那時宵乙還未完全抵達真相,所以她不明白。只是覺得自己也跟著他難過起來,半晌才能開口:“容我想想。”

宵乙的舅舅任刑部尚書,若她堅持要查,舅舅不會攔她。就如同半年前她大病初愈忽然想入刑部當個文吏,舅舅也答應得痛快。姑隨念是看緊了這層關系,這才不遺余力地守著漫漫長夜與一本殘卷,守著她這根沉悶寡言的木頭。

想來他是相當喜歡陳佳期吧?

宵乙在家中想了足有五日,有時不知想著什么想到深夜,臥在榻上睜眼瞧那緊閉的窗戶。

夏天尚未完全離開京都,有只發熒光的夜蟲棲在窗戶紙上,腹尾的光一閃一滅。緊接著又有幾只夜蟲緊隨而至棲上來,那陣仗太大,幾乎將斗室亮徹。

她終于覺察出不對,起身支起窗戶——姑隨念便站在高墻上從囊袋中捉出蟲子。他揚袖一送,黃綠的光便一層層潑在窗紙上。

他竟知曉她愛夜蟲,明目張膽地投其所好。

宵乙靠在窗邊看了一夜,天明時窗腳有成堆死去的夜蟲。這燦爛而短暫的一生,不知同什么相似。

她忽然仰起頭,看向微弱晨曦中的姑隨念:“我們走吧,去金陵。”

此時陛下已重新啟用葉氏舊部,這些人遠在關外一時半刻回不來,宵乙同舅舅說想重查陳辜案便也沒受太大阻撓。舅舅只是放下手頭的卷宗,嘆氣道:“你病好后,腦子里稀奇古怪的想法一刻不停。說說,這次為的什么?”

宵乙不說話,收起批文便走,轉身時笑笑,哪能說是為一個才見過幾次面的人?遑論那人心里頭早有了其他人。

他們到金陵時秋才冒出那么點點的頭,一路舟車勞頓讓宵乙有些吃不消。雖惦記查案,但喝了些藥之后覺得心里苦,她便想去金陵聞名的紅豆館里聽場戲,吃幾顆蜜餞。

進館前姑隨念止步沖她抱歉地一笑:“就送你到這兒,我有些事要辦,過一會兒再來接你。”endprint

宵乙猜想他大約因故地重游有些傷感,又或許想去牢里先行探望陳佳期,便也沒有攔著,點點頭便轉身進館。雖則在這之前,她是想同他一起聽場戲的。

那場戲演得爛俗卻深情,演到頭了才有錯落的掌聲響起。宵乙坐在二樓最好的位置上,剛想拍掌,眼風下移瞧見姑隨念從擁擠的人流中穿過,最后拐進木梯角攀上來在她對面落了座。

小二來添茶水,因為招呼客人趕得急,竟忘了姑隨念,只給她一人添水。宵乙籠著袖管伸出手去翻開一只倒扣的青花瓷杯推到他跟前,手提壺一揚一落,慢慢說道:“講了個挺有趣的故事。一位鄉紳的夫人與人偷情私奔,那鄉紳卻還到處跟人說是自己脾氣不好才使夫人不堪忍受出逃。”

她拾起果盤上一顆蜜餞在唇間輕輕咬,漫不經心地問他:“世上真有情深如斯?”

“或許有吧。”姑隨念淡淡一笑,旋即靠在椅背上垂眸看紅臺上戲已散場人漸離失,“記得《牡丹亭》中唱,情至深處,生者死,死者生。這樣的深情如何?”他沉默片刻,又道,“如同佳期,明明在我身邊時幾乎想起來一切。可張浩捕她回去后她又裝瘋賣傻,說那些人全是她殺的。她不過是想讓陳辜身后能留個好名聲。這樣,又算不算得深情?”

宵乙聞言沉寂,過了一會兒喚來小二打賞,問這出戲是誰排的。那油嘴滑舌的少年郎兩手一揖,恭敬地答道:“正是張浩大人半年前排的。”

她愣了一下,起身同姑隨念道:“該要去拜會這位大人。”

兩人去張府遞了拜貼等上一會兒,有人來請時,姑隨念卻道已打通關系可去牢中探望陳佳期,想先行一步。宵乙淡淡地答道:“也好。”那小廝古怪地看了姑隨念一眼,便只請她一人進府。

張浩因與她舅舅是金科同屆進士,便算她的世叔,見面寒暄都方便許多。不多時,宵乙話鋒一轉提起天元九年陳辜案,說自己的一位友人與陳辜、陳佳期是舊交,而這位友人認為案件中疑點頗多,因此不服當年張浩翻案時的判決,想了些辦法請她重查陳辜案。

隨后宵乙便將姑隨念當日所說一五一十地復述了一遍。張浩等她說完才笑起來,搖著頭瞇眼道:“世侄女,不論你那位友人說了什么,他都騙了你。”

宵乙輕輕刮去瓷盞上懸著的茶末,又聽張浩哈哈笑道:“軟弱無能?陰沉膽小?我從陳辜六歲看到他十六歲,他可從來不是這樣的人哪!”

宵乙喝滿一肚子水出門時已入了夜,等了一會兒不見姑隨念回來,便讓人帶她去監牢。

低轉過幾彎蜿蜒向下的長梯,便見那方繡著絡絡絲的袍子立在走廊中部的一間格子牢前靜靜瞧著里頭,宵乙走不動道,亦就停在最后一級上望著姑隨念。眼風被帶偏,于是她也看到了陳佳期。

那姑娘縮在角落里一動不動,頭發亂糟糟地蒙在臉上,只露一雙眼。然而那雙眼茫然至空洞,宵乙實在無法從中判斷她究竟是驕矜或軟弱,便也無法從中斷定是誰說了謊。

宵乙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這樣長時間觀望,只知姑隨念蹲在陳佳期身前那么看了她許久許久,仿佛要將她埋在眼中生生世世不忘懷。

又等了一會兒,宵乙轉身離開。獄卒問她可是不看了,她點頭答:“嗯,不看了。”

案子在宵乙的堅持下繼續往下查。指派衙役大肆重新搜府前,宵乙同姑隨念兩人先行啟開朱封進府探看。

不過短短兩年,從前的巨賈陳氏留下的便只剩這么座藏了血與淚的兇宅。府中血跡都被擦去,器具也因搜查毀壞,徒留滿院枯敗凌亂的草木奇石,宵乙卻發現那么一棵依舊青綠的矮柳。

分明已入秋,那柳樹卻發得很好,枝梢上細長的綠葉青翠剔透到仿佛是一顆綠瑩瑩的淚順著枝條垂下。姑隨念在那柳樹下站了很久,他仰起臉,秋風將枝條拂過他面上。兩只廣袖飄搖震蕩,袖口上那些紋路像是活了過來。

宵乙看得愣了片刻,指著他的袖子道:“絡絡絲。”金陵將柳葉稱為絡絡絲。

姑隨念晃了個神兒,低頭朝她一笑,拎起袖子看那些綠色的繡樣:“我聽聞佳期曾在陳辜的袖上繡了兩枝柳葉,她性子急躁不擅女紅,繡出的花樣也是歪歪扭扭。陳辜穿那件衣服出門時被半個金陵笑話透了,我卻很是羨慕。后來我便讓侍女去偷偷看那花樣,學著繡在我的衣裳上。”絡絡絲,意為將人久留身邊。姑隨念自嘲,“讓你見笑了。”

宵乙對這段深情不予置評,只是眼神好瞧見那衣袖上有一個墨點,便上前走去扯起衣袖道:“可惜了。”她忽然抬頭定定地望進他眼中,半晌才問,“姑隨念,你有沒有騙我?”

聞言,姑隨念愣了一下,只笑瞇瞇地望著。

當晚宵乙在官衙下榻,輾轉難眠至半夜才算睡下,卻又做了許多夢。

夢里有發生過的事情,如當日高僧帶著她從山腳行至山巔,求一塊能根治她弱癥的好墨。馬車在半山腰歇息過一段時間,她卷起車簾,看到一天一地的星光。

夢里也有她從未認識的孩子,那孩子六歲時身處煉獄依靠食腐肉活下來,一雙眼黑沉沉的賽過烏鳥。她該不認識那孩子,卻不知為何十分清楚他名叫葉辜,是清河葉氏僅存的血脈。

戰爭止歇后,葉辜被人用馬車載去金陵,最終停在碧瓦紅墻前。到這時,宵乙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層紗,有光透進卻看不清東西。唯獨聲音傳來,中年夫妻焦急地勸慰著誰:“去呀——去接阿弟下來!”

宵乙想看清說話人的模樣,于是伸手拂開紗。一捧光大晃一下,接著她便看見一個嬌嬌俏俏的小姑娘。小姑娘穿著淡粉的衫子,頭發泛著淡淡的褐黃,眼中蒙一層霧氣,讓宵乙軟了心腸。

宵乙想開口問她一些話,卻聽她啟唇喚:“阿弟。”而后她低聲介紹自己,“我叫佳期,從此,便是你的姐姐。”

那一剎宵乙便明白自己成了陳辜,或說是附在了幼年陳辜的身上。她可以感知他的悲歡,卻不能干擾他與陳佳期原本的生活。所見所聞與張浩所說相差無幾,而與姑隨念所說差之千里。

陳辜的確不是軟弱陰沉,他雖從戰場歷經生死回來,卻樂觀開朗,一面接受現有的生活,一面想哄膽小的姐姐陳佳期開心——這個夢里陰沉膽小的是陳佳期,因為她是陳氏父母唯一的孩子。陳辜來之前,她接受著家族對她的所有期望與栽培,于是戰戰兢兢,怕父母失望,怕親戚閑話,再優越的日子也不過如履薄冰。endprint

陳辜成為養子后,以不凡的才干和豁達的性情轉移去陳氏族人所有的注意力,而得空時他一遍遍敲陳佳期的窗將整日縮在屋中的她喊出來玩,教她放風箏,帶她下水摸魚。他爬上樹給她摘過果子,也在元夜里帶她偷偷溜出府看了一夜河燈。

他告訴她,她今后可以做任何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可以不用顧忌他人的眼光活下去,可以開開心心、無憂無慮。

他們曾一起參加金陵的世家筵席,有子弟笑話陳佳期是木頭樁子,陳辜便和那人扭打起來。將門血性令陳辜將那人踩在地上,他大聲恐嚇所有人:“他日誰敢再說我阿姐一句不好,陳辜要他折筋斷骨!”那時陳佳期便愣愣地握著一枝新柳,連風薅下柳葉都不自知。

陳辜因那晚的事被責罰,夜里陳佳期去看他,偷偷給他帶了吃的。她見他的袖口破了,又急忙回屋取來針線,滿頭大汗地坐在他身邊給他補袖子。她最擅女紅,那劃口卻實在太大,便只能繡兩根柳枝稍微遮掩。但陳辜,很喜歡。

夢里也有與姑隨念的故事相合之處,便是姑隨念確在十二歲時造訪陳府。那時宵乙在陳辜軀殼內,而陳辜正在教陳佳期玩花繩,宵乙便只遠遠看見十二歲的姑隨念,面目模糊的一個影子。

陳佳期因看見姑隨念而壞了一盤花樣,陳辜問她為何。她想了一下才道:“父親想讓我嫁給他,可我不愿意。”她看向陳辜,“我不愿嫁給任何人,我只想在你身邊。”

陳辜少歷世事,分明知曉陳佳期話中深意,宵乙也明顯察覺到他的心歡喜地快跳著。陳辜卻壓抑那顆心,語氣深重地同陳佳期說:“我來金陵后聽聞金陵地下埋著一種妖獸稱夜魘,一旦人們松了心神,它便會侵吞人的心智借其軀殼作惡。所以,”他開口喚她阿姐,“我們一定要守住自己的心,你明白嗎?”

一個“陳”字將他們聯系在一起,此生止于此。

兩人都又將自己的心守了八年,直到十八歲時陳佳期再也拒絕不了著急的父母。陳佳期與寧氏公子定親時,宵乙感到一種無法言喻的悲傷在陳辜胸腔中漫開。可他笑著為陳佳期點聘禮,寫賀帖。

那一晚,陳佳期闖進他房中,滿臉是淚:“你說我可以做任何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可以不用顧忌他人的眼光活下去,可以開開心心、無憂無慮,可是不跟你在一塊兒——此生此世,我不可能過得開心!”她拉住他的衣袖,淚泅開袖口的絡絡絲,“阿弟,我喜歡你!你帶我走吧!”

滿心傷悲即刻要將陳辜湮沒,他卻最終扯開她的手告訴她,沒可能。他不能帶她走壞了她的名聲,因為他知曉這世上對女子的容忍遠沒有對男子來得多。

陳佳期幾近崩潰時破門而去,見到一臉惶恐嫌惡的母親。她滿心戚戚想同母親解釋,卻因失手將母親推進亂石堆中磕破腦袋死去。陳佳期就這么瘋了——她沒有守住自己的心,世人眼中滑稽卻其實存在的夜魘趁機借了她的軀殼。

一片血色覆過眼前,等宵乙目能視物時所見便是尸身,陳辜動手剝除陳佳期染血的外衣防止她遭人懷疑,又將一個綿長訣別的吻落在她頰上。而后其余事天下皆聞,陳辜頭斷散故臺,灰撒雁蕩山,永世罵名。

宵乙見到的最后一幕,是頭顱從高處掉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滾來滾去滾遠。在某一刻,幾乎要看清那張臉時,她大汗淋漓地醒了。

有夜蟲棲在窗紙上,宵乙拭去額上的汗,問:“姑隨念,你有沒有騙我?”那外頭靜得沒有聲響,她苦笑起來,“如果你騙了我,我該拿你怎么辦呢……”

“如果我騙了你,”夜蟲低鳴,和著姑隨念的低沉嗓音傳來,那聲音中有無可奈何的笑意,“就讓我去死吧。”

衙衛重新搜查陳府,從不起眼的磚地下翹出一個壇子,壇中封著一本手札。

那是陳辜的手札,記錄著陳辜對陳佳期的非分之想,包括痛恨寧氏公子想悄悄了結他,包括想弒殺陳氏父母好與陳佳期在一起。甚至連強暴陳佳期使她無處可去的念頭,都清楚地寫下了。陳辜已死,手札筆跡卻能與陳辜生前的字跡對上,可見不是偽作。

宵乙將這些作為證據呈給張浩看,以駁斥他從前的論斷。張浩看完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幾乎停不下來:“罷了,罷了!”他整理自己雜亂的胡子,“從前只知有夜魘,而今又聞《牡丹亭》。情深至此啊!”

陳佳期被釋放,姑府派馬車來接,姑隨念卻只遠遠立在宵乙身邊看,沒有要接近的意思。宵乙問:“如何?”

“不如何,她會如約順利地嫁給寧氏公子。她這一生,不該再因我而想起陳辜。”姑隨念同她解釋過后決然地轉身,“我送你回京都,算是答謝。”這謝禮本已夠輕了,偏偏姑隨念又減三分,歉然道,“不過中途我要下車為佳期尋一份賀禮。”

回京都的路遙遠漫長,實在走了挺久,路上姑隨念一刻不停地講陳佳期的趣事。宵乙不覺得哪里好笑,他就一個人笑,笑著,笑著。

其間她又瞧見他袖口的墨點,取出筆墨要在他袖口上畫兩枝柳。那墨快用完了,再用這一次只能勉強。畫完后馬車在一處山腰停下,宵乙卷起簾子,一天一地的星光,一如半年前。

姑隨念笑起來:“這便是我下車的地方了。”他落到地上,宵乙沒有攔他,他卻自己回頭朝她一笑,“我想到一份好禮,可我大約沒法自己帶給她了,勞煩你。”他湊過頭來貼在宵乙耳畔,齒間輕輕迸出三字,而后道謝離開。

宵乙坐在車中,淡然目視前方:“來日京都春歸,再會。”姑隨念沒有回頭,只舉起畫了絡絡絲的那只袖子背對她搖了搖。

宵乙在車中高臥一晚,次日駕馬回京。

其后很久宵乙都沒見過姑隨念,京都春歸時聽同僚提起姑氏正在為陳佳期與寧氏公子的親事忙活,而姑氏長子姑隨念近日要回京取一幅畫。她聽得開心,打聽姑隨念何時到、到何處,而后提前趕去靜候。

一襲紫袍踏進門來,同僚們拱手見禮喚他隨念兄,宵乙卻怔在原地——那并不是她所認識的姑隨念。

寒暄很久后,那襲紫袍走至她跟前同她道謝:“數月前一直為細云的幾件案子奔波,陳姐姐的事當真多勞大人!”他嘆氣惋惜道,“昔日我與陳辜相交,亦視陳姐姐為長姐。從來覺得他是豁達爽朗的一個人,卻不知后來竟出了那樣的事。”endprint

宵乙聽得快明白了,開口問他可有陳辜畫像。那紫袍人一拍腦袋,展開手中畫卷:“正巧昔年畫的學子圖中有他。”

畫卷展開,十來位風華正茂的少年郎立于高柳之下,鮮衣玉冠、年少意氣。紫袍人伸手點在第二排最左處,那人面容清寂微微帶笑,青白長衫隨風而動,袖口繡了兩枝絡絡絲。

宵乙大徹大悟。

她想起書閣長案上僅投下的樹影,想起紅豆館中小二僅斟下的一杯茶,想起那人在人前從不與她相見。她亦知曉,與她許下京都春歸再會的那個姑隨念,終究再也不會回來了。

后來陳佳期與寧氏公子完婚,宵乙因于她有大恩便被邀去。她的神志已漸漸恢復卻不大記得清事情,但寧氏公子自幼心儀于她,因此并不在意,這結局也算圓滿。

陳佳期被扶來給她道謝時,宵乙想起來一事,湊去她耳邊將姑隨念的禮物送出,她(他)說:“忘了我。”

話一落,宵乙便見到蓋頭下兩滴淚一左一右愣愣地滴在鞋面上。陳佳期在蓋頭下惶惑地仰起頭,宵乙知道,她是在惶惑自己忘記的東西。

是很重要的東西,可余生再也不會想起。

陳佳期忘了陳辜,忘了因為她生而死,死復生的陳辜。

宵乙在喜宴后回到府上,進書房鋪紙,取筆,研墨。那塊從雁蕩山取回的墨,終于一丁點兒都不剩。她坐在桌前等了很久,可這一次,姑隨念沒有出現。

宵乙清淡地一笑,照舊點墨開始寫字。那幾乎沒有顏色,寫的字也唯自己可辨,是《紅樓夢》中探春與寶玉一同聯的《南柯子》。

空掛纖纖縷,徒垂絡絡絲。

也難綰系也難羈,一任東西南北各分離。

落去君休惜,飛來我自知。

鶯愁蝶倦晚芳時,縱是明春再見——隔年期。

陳辜因曾在戰場上食過腐肉,即使后來被挫骨揚灰撒去雁蕩山,依然以靈的形式被縛在山中。他在山中游蕩一年半,聽聞往來旅人談起案件由張浩重查判了陳佳期下獄。他想救她,可他逃不出這座山,而后,他就遇見了宵乙。

半年前高僧帶她去雁蕩山尋一方好墨根治弱癥,身為靈的陳辜一眼看穿她的家世背景,便附在那方墨上隨她走出雁蕩山。宵乙與他見的第一面在雁蕩山,半夢半醒間少年郎現于璀璨星光下俯身在她耳畔道:“我治好你的弱癥,你替我救一人。”

可她忘了。

后來只要宵乙研墨他便可出現,剛開始只能在她身邊,后來也能短暫地四處走動,但唯有宵乙看得見他,因他將所有靈氣渡給她醫好了她的弱癥。有這份靈氣在體內,宵乙便生出想入刑部的念頭,也有了身為陳辜的記憶。

陳辜化名同在刑部的姑隨念,新埋下已故陳辜才可寫出的手札,為陳佳期翻案救下她。活著的時候他替陳佳期頂重罪背罵名,連死去也念念不敢忘。他本可以靈的形式行于雁蕩山如同散仙,可最終他入世干擾凡人命數,此刻不知是否還健在。

宵乙覺得自己也是傻,他離世、出世、入世從沒半點為她,也可說是在利用她,可她沒有自認為的通透淡然。

做不到不該想就忘了,做不到沒可能便不愛了。

陳佳期曾在他袖口繡下絡絡絲,她也在另一只袖子上以墨勾勒畫出絡絡絲。可不論陳辜還是姑隨念,故事到了結局,誰也留不住誰。

宵乙又輕輕笑起來,提筆將《南柯子》原詞的最后一句劃去,另起一句補于下方:

柳動絮飛春歸處,任它相見無期——永憶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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