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立夫
音樂前輩李煥之先生離開我們已有十七年了。十七年前,我是從廣播里聽到他仙逝的消息的,這不禁令我震驚。因為此前他剛來過上海,在市文聯(lián)做客,我還與他打過招呼。那時他還好好的,怎么突然走了呢?
我一向喜歡煥之先生的音樂作品,在學生時代,由他創(chuàng)作的歌劇《白毛女》,管弦樂《春節(jié)序曲》,歌曲《社會主義好》等作品的旋律,曾經(jīng)深深地感染過我,他是我心目中最崇拜的音樂大師之一。
出乎意料的是,四十五年前的1972年歲末,我收到一封寄自天津的來信,寄信者竟是我久仰的李煥之先生。信中還附有他為我的歌詞譜寫的曲子,他謙虛地說:“希望能聽到你的意見。”我既高興,又惶恐。我有什么資格為他的作品說三道四呢?
我那首歌詞的題目叫《毛主席廬山揮巨手》。寫作背景是:那時“文革”尚未結(jié)束,但林彪反黨集團的陰謀已經(jīng)敗露,全國正在開展聲勢浩大的批林批陳(陳伯達)運動。從中央公布的材料看,林陳一伙在廬山會議上提出所謂“天才論”,向黨中央施壓,其目的在于搶班奪權(quán)。毛主席慧眼識破了他們的陰謀,嚴厲地批駁了所謂“天才論”,指出他們一伙的氣焰之囂張“大有炸平廬山之勢”。當時,我涉足詞壇不久,興致所至一口氣創(chuàng)作了這首歌詞。為了保證質(zhì)量,我請詩人冰夫等批評指正,他們肯定了我的作品,并認真地作了多處潤色。兩天以后,我把這首歌詞連同其他兩首反映工業(yè)題材的作品,一并寄到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文革”期間,百花凋謝。刊物夭折,出版社也所剩無幾,誰還能刊印你的歌詞呢?我的投稿是盲目的,純粹是一種僥幸心理。不多久我收到一本內(nèi)部編印的歌詞選,出版單位是人民文學出版社,卷首就是我的三首作品。這對于我無疑是一個莫大的鼓舞。令人欣喜的是這年歲末,我竟收到音樂前輩李煥之先生的來信和他譜寫的歌曲。
煥之先生的信寫了整整一頁,內(nèi)容有三層意思,一是對歌詞作了肯定,他說:“在人民文學出版社讀到你的《毛主席廬山揮巨手》一詞,覺得寫得很好,有氣魄,有思想深度,讀后很受啟發(fā)。”這當然是勉勵之詞,也是前輩對晚輩的一種鞭策。二是他提出對音樂創(chuàng)作的看法。“我盡量把它寫成群眾聽熟后也能從頭唱下來,同時給專業(yè)合唱隊演唱也可以有一定的表現(xiàn)。”實踐證明,他的這個創(chuàng)作觀點是十分正確的,對廣大詞曲作家有很大的啟迪。三是他對歌詞“口語化”的態(tài)度,他說。“聽說你又有一個修改稿子,但沒有看到,據(jù)說是為了更口語化而修改的。我想這種題材和內(nèi)容的作品不一定非要口語化,否則會影響詞意的深度。”談到這一段文字。我有點莫名其妙,因為我并沒有第二種修改方案。事后得知,是一位作曲的同志在來征得我同意的情況下,對這首詞作了“口語化”的處理,同時譜了曲。煥之先生所指的,可能是這件事吧。幾年以后,北京的《歌曲》雜志上發(fā)表了煥之先生的這首歌曲。
我與煥之先生第一次見面是在1980年。這年10月,我去北京參加由全國總工會舉辦的文藝講習班,同去的有陳心豪、賀國甫、朱賢良、倪惠玲、俞哲等幾位業(yè)余作者。講習班上,大家聆聽了生茂、王酩、金波、叢維熙、王蒙等名家的講解,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而我所久仰的煥之先生也許因為忙(他時任中國音協(xié)副主席),未能來校講課。一個休息天的上午,我由講習班班主任孫老師陪同,前往煥之先生府上拜訪。煥之先生身材欣長,氣色很好,熱情地接待我們。他問了上海音樂界的情況,勉勵我繼續(xù)寫作。他給我的印象是,與其說是奔放不羈的藝術(shù)家,不如說是一位慈面善目的長者。
十幾年后,我在上海又一次見到李煥之先生。這次他是隨高占祥同志帶領(lǐng)的中國文聯(lián)萬里采風團來上海訪問的。那天晚上,市文聯(lián)領(lǐng)導為采風團接風,在主桌上,他談笑風生,還是那樣的慈祥可親,身旁坐著他的夫人李群同志。因為人多,我只是走上前去向他們打了一個招呼。煥之先生比以前瘦了,臉上多了些許壽斑,由于耳背,聽不清的話靠李群“翻譯”。想不到這次見面竟成永訣。
李煥之先生1919年出生于香港,1936年入上海國立音專,從師于肖友梅先生,1938年赴延安,就讀于延安魯藝音樂系。他一生追求從事音樂藝術(shù),他留給后人的優(yōu)美旋律,是中華民族寶貴的精神財富。我與煥之先生交往不多,見過兩次面,通過一次信,但他老一輩藝術(shù)家的精神風范,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