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火車頭

羅杰

長田泉三是一名火車司機。他任職的H車站有一輛編號為D50444號的貨運火車頭，因為經(jīng)常發(fā)生碾撞事故，被員工們稱為“葬禮火車頭”。倒霉的是，每次發(fā)生事故，都讓長田泉三趕上了。

三年前，“葬禮火車頭”在H車站附近的陸橋下軋死了一個發(fā)瘋的中年女子。事后，長田買了一個小花圈掛在駕駛室的天花板上，表示對亡靈的悼念。從此以后，每次發(fā)生類似事故，長田都不忘在駕駛室天花板上掛一個花圈，這已經(jīng)成了他自我安慰的一種儀式。

這年冬天的清晨，D50444號像往常一樣抵達了H車站的貨物月臺。長田走下鐵梯，突然發(fā)現(xiàn)車輪上有血跡。難道在火車行進時又發(fā)生事故啦？作為司機的他竟然一點都沒察覺。

長田趕忙叫來幾名工作人員，一起幫忙清掃火車頭。一名工作人員用火鉗子夾出一塊長毛的奇怪肉片，幾個人互相傳看，都說毛太硬，不像是人類的肉片。

很快，軌道工人在距離H車站約六里路、接近B車站的軌道轉(zhuǎn)彎處，發(fā)現(xiàn)了一頭大黑豬七零八落的尸體。B車站位于近郊，附近的農(nóng)家大多以養(yǎng)豬為副業(yè)。人們推測，黑豬可能逃出豬欄，在彎道附近隨興散步而被火車軋死。雖然軋死的只是一頭豬，但善良的長田還是買了一個新花圈掛在駕駛室天花板上。.

大家本以為事情過去了，可是幾天后的清晨，抵達H車站的D50444號車輪下又再度粘著新的黑豬肉塊。長田只好在只懸掛了七天的花圈旁，再掛上一個新花圈。.

怪事還在繼續(xù)發(fā)生。幾天后，同樣的時間地點，火車又軋死了一頭白豬。這回，火車庫主任片山忍不住向B站所屬的警署報案了。

警察查了記錄，最近果然有三戶農(nóng)家報案，說家里養(yǎng)的豬被偷走了。警察又調(diào)查了事故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斷掉的繩子，說明是有人把豬綁在鐵軌上，故意讓火車頭碾軋的。難道是什么人在搞惡作劇嗎？

案子還沒有頭緒，幾天后，又發(fā)生了第四起相同的事故，這次被軋死的也是白豬。

這時，警察發(fā)現(xiàn)了一個值得注意的規(guī)律——每次發(fā)生事故的時間都是星期天凌晨，而豬都是在被軋死的當夜失竊的。

火車庫主任片山得知這些信息后，心中頓時有了一個捉住案犯的計劃。

很快又到了星期天，凌晨三點的時候，片山主任帶著屬下吉岡，開車來到B車站附近的鐵軌彎道。片山把車停在鐵軌旁的樹林里，兩人下車后就埋伏在了林子里。.

四點半左右，從鐵軌另一邊的小路方向，傳來了輕微的豬叫聲。聲音逐漸接近，鐵軌上出現(xiàn)了一個黑色人影，他牽著一頭大白豬，天色很暗，看不清這人是什么長相。.

偷豬人把豬綁在鐵軌上，然后在豬面前灑下很多食餌。主任和吉岡悄悄站起身往前走，但才走了十幾步，吉岡的鞋底竟然踩到了枯枝，發(fā)出極大的聲響。吉岡愣了愣，馬上拔腿朝著鐵軌沖過去。.

偷豬人回頭望向樹林，大叫一聲，猛地轉(zhuǎn)身就逃。吉岡緊追不舍，但是跑了沒多遠，就見不到偷豬人的蹤影了。吉岡只好回到鐵軌邊，主任已經(jīng)解開了綁豬的繩子，兩人把豬拖到一邊。

主任拿起幾片餅干給吉岡看：“你看，這豬被下毒了。偷豬的人無法搬動死豬，只能趕著活豬過來，然后把豬綁在鐵軌上。他怕火車開來時，豬掙扎逃走，就給豬喂有毒的食餌，等毒性發(fā)作，豬就只能乖乖地被火車撞死啦。”

吉岡看看餅干，餅干是紅色的，表面粘滿果實般的東西。

這時，遠處傳來火車疾馳的聲響，D50444號火車“轟隆轟隆”地從鐵軌上開了過去…….

片山主任把餅干帶回H車站給大家傳看。司機長田泉三看了餅干，總覺得在哪兒見過。他想了好一會兒，說：“想起來了，這是葬禮專用的飾餅嘛！我去買花圈的那家葬儀社，就販售這種餅干。”

主任問長田葬儀社的地址，長田說，這家店叫十方舍，就開在車站后面。主任和吉岡立即出發(fā)，很快來到略顯破舊的葬儀社十方舍。主任進門后訂購了一個花圈。

葬儀社的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神情非常憂郁。

主任環(huán)視四周，工作室后面是通往內(nèi)室的紙門，門縫間露出一張年輕女孩的臉龐，可能是老板的女兒吧。主任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迷人的臉：豐潤的圓臉，皮膚白皙透明，一張櫻桃小嘴，圓圓的雙眸像是蒙著薄紗般帶著些許朦朧。可是，不知為什么，女孩甜美的容貌卻帶有一絲陰沉恐怖的感覺。

主任環(huán)視著屋子，突然，他注意到水槽里養(yǎng)著的鮮花，就問正在編花圈的老板：“這些花很漂亮，像這么寒冷的季節(jié)，怎會有這樣的鮮花呢？”.

老板說：“當然有啊，B車站附近的農(nóng)業(yè)學校的溫室里多得是。他們每個星期六下午舉行拍賣會，你們?nèi)サ脑捯材苜I得到。好啦，完成了，總共六十錢。”.

主任接過花圈，付了錢，轉(zhuǎn)身走出店外。吉岡緊跟在主任背后，走出不遠，吉岡興奮地說：“主任，那老板已經(jīng)承認他每星期六下午都會去B車站那里，這事多半就是他干的，為什么不將他抓起來？”.

主任說：“不錯，那個老板十有八九就是我們前兩天追丟的嫌犯，但我們不是警察，目前也沒有確鑿的證據(jù)，與其現(xiàn)在抓人，不如再等幾天，在星期天凌晨當場逮捕他。到時候，我們就能知道他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干啦。”

很快到了下一個星期天凌晨，片山主任帶著吉岡和一位警察，一同默默蹲守在鐵軌旁的樹林暗處。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最后，重要的D50444號的貨運列車也駛過了，嫌犯卻沒有出現(xiàn)。

主任失望地說：“對方可能察覺我們埋伏在這兒了，既然如此，我們就直接去十方舍。”

一行人從B車站直接搭乘下一班客運列車來到H車站。此時天色已經(jīng)大亮，他們經(jīng)過火車庫時，“葬禮火車頭”的司機長田迎上前來，神色凝重地說：“又軋死人了。”.endprint

主任不禁叫道：“什么？”

長田回答說：“就在距這個車站一百米的陸橋下。這次火車頭的車輪上纏著女人的頭發(fā)，不是豬。”.

主任只好把逮捕十方舍老板的事拜托給警察，立刻往回走，沒多久就來到H車站外圍的車禍現(xiàn)場。.

正值早上，陸橋上擠滿了黑壓壓看熱鬧的人。一行人擠開人群進入現(xiàn)場，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緊接著，眼前出現(xiàn)了慘不忍睹的女人頭顱，頭顱的上半部分已經(jīng)不見了。看著女人空洞的半邊頭顱，主任他們終于發(fā)現(xiàn)，那是葬儀社老板的女兒！.

接著，有人找到了女孩的遺書，遺書的內(nèi)容讓所有人大吃一驚，也解開了“葬禮火車頭”最后的謎團。遺書上寫道：

令我懷念的長田先生，.我是十方舍老板的獨生女阿豐。當你讀著這封信時，我已經(jīng)再也不知羞恥地去了天國，所以，此刻我什么話都敢說，請你聽我說明。.

四年前我十九歲那年，右腳不小心受了一點傷，因為家境貧困，沒辦法充分治療，結果細菌從傷口侵入，最后演變成橡皮癥，兩條腿丑陋得根本無法見人。

從那時候起，父母拼命地寵愛我。母親發(fā)狂般每天不停地對我說對不起、對不起，就這樣，母親最后真的瘋了。就在三年前一個下著冷雨的秋夜，發(fā)狂的母親赤足沖出家門，在陸橋下被火車軋死了。.

令我懷念的長田先生，當時火車的駕駛員正是你。你是個非常親切的人，為了吊唁我母親的亡魂，特意懸掛起花圈。而且，之后每次撞到人，你都會來我家買花圈。你的心實在太溫柔善良了！

我從在店里第一次見到你時，就非常非常喜歡你，可我的身體是如此丑陋，不能夠接近你。你每年只會來買兩三次花圈，因為總是見不到你，我的脾氣越來越暴躁，也越來越任性。一個月前，父親終于答應我，每星期去B車站附近買花時，會代替我向非常靈驗的神明祈求。結果，神明真的聽到了我可憐的心聲，讓你每星期都來到店里。.

當時我是何等幸福呀！我每天高興地唱著歌，快樂地和父親交談。但是，前些天開始，你又不出現(xiàn)了，而且，不知道為什么，父親說，這樣做上天會懲罰我們，不能夠再向神明祈求。我按捺不住，終于和父親吵嘴了。.

我氣急之下，用剛好拿在手中、用來在棺材板上鉆孔的鑿子，失手殺死了父親。

我已經(jīng)沒有活下去的必要了。我會抱著這封遺書，借你的手，前往母親所在的國度。寫完這封遺書，我匆忙制作好花圈，請你為了可憐的我，將它懸掛在火車頭……

看完遺書，主任一行人飛奔進入十方舍，只見那女孩的父親已經(jīng)躺在剛做好的棺材里，心臟附近斜插著大鑿子，身體僵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