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韓松落
向著俗世縱身一躍
文|韓松落

我的手機上,有若干交友、視頻直播、短視頻APP,但漸漸地,幾個短視頻APP從眾多應用軟件里脫穎而出,占用了我最多的時間。
我是通過一篇微信公眾號的爆款文章,知道這類短視頻應用軟件的。那篇文章,給予它們負面評價,認為它們充斥著獵奇、低俗的短視頻,反映了底層生活的殘酷真相。作者在文章里,配了一張截圖,截圖上有很多短視頻的封面圖,的確讓人大開眼界。但當下載了這些應用軟件之后,我才明白一件事,那些封面圖,來自文章作者本人的關注,是依據(jù)個人趣味篩選后的結果。
這些應用軟件上的短視頻,其實花樣繁多—有娛樂類的,例如在視頻里跳“社會搖”(一種舞蹈形式,早年在迪廳十分流行,受到眾多社會青年的追捧,故名“社會搖”)、廣場舞,喊麥、唱歌、講搞笑段子;有技能類的,例如教散打、拳擊、瑜伽、拉面、修車、寫書法;還有一些是生活類的,展示例如吃東西等各種生活場景。各個門類,我都關注了一些,尤其喜歡“社會搖”和喊麥,并且迅速學會了好多專用詞,例如“發(fā)芽”(“社會搖”里的一種手部動作),“排面”(“社會搖”的隊形,另外也有排場的意思,隊形里的人越多,“排面”越大)。
關注了“社會搖”和喊麥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著裝品位和這類視頻播主的非常接近,我和他們一樣喜歡穿修身的黑色衣服,各種花夾克,紅色或者橙色的外套。因此,很有找到知己的感覺。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冷僻高深,而是如此俗氣之后,我也就放心了。當然,看到這么多“大漢”“小漢”穿著各種花衣服,每天琢磨跳舞唱歌,以及怎樣讓隊形更整齊,也讓我對“男子氣概”有了全新的認識。
還有很多短視頻是難以歸類的,比如,有一群在非洲工作和做生意的中國人錄的各種短視頻,包括教非洲小孩說方言,帶著非洲年輕人跳“社會搖”,和非洲女孩演搞笑段子等。從視頻里看,在非洲生活和工作的中國人非常多,生活形態(tài)也多種多樣,有很多值得講述的故事。怎奈傳統(tǒng)媒體衰落,已經沒有人愿意花時間和精力去了解他們、去寫報道了,所以,他們的存在近乎隱形??戳艘荒甑姆侵抟曨l之后,我漸漸熟悉了中國人在非洲的狀況。
還有一種,是漂亮的農村女孩錄的生活場景視頻。她們配著動情的音樂,干農活、打水、燒火、做飯,畫面上寫著這樣的文字:你愿意來農村生活嗎?你愿意來農村看一看嗎?我有點兒懷疑她們是每天專門跑回農村的家里去錄視頻,因為她們的形象和周圍的環(huán)境反差實在太大了,我不相信她們生活在那個環(huán)境里,能夠安然自若。
在這些應用軟件上,還有數(shù)量龐大的殘疾人播主,他們錄制了很多唱歌、講段子、做康復訓練、和家人相處的視頻。他們有的已高位截癱;有的只剩一條胳膊;有的因為醉倒在冬天的雪地里,凍掉了四肢;有的是在建筑工地干活時不慎墜樓;有的是遭遇了車禍……每個人的致殘的原因,如果細細去了解,都應該是一個漫長的故事。
我還關注了幾個和這些應用軟件有關的微博,其中一個叫“土味挖掘機”,專門分享一些比較土的視頻,以及網友模仿播主跳“社會搖”的短視頻。還有幾個微博,負責發(fā)布這些應用軟件上的江湖風云—誰跟誰戀愛了,誰跟誰下了戰(zhàn)書,誰去誰的直播間鬧事了,等等。
總之,有原生內容,有偶像,有評論,有周邊消息,這里基本就是一個小型的娛樂圈。說小型似乎也不對,因為那上面的大播主,動輒有1000萬以上的粉絲,小一點兒的播主也有幾十萬上百萬的粉絲,他們錄制的短視頻的播放量在幾萬到幾千萬之間。而且,那種影響力的擴散完全是自發(fā)的,不是靠媒體和宣傳用金錢和推廣技術制造出來的。
起初,我也只是看看上面那些來自網友的粗糙短視頻,不時分享給朋友,一起嘲笑其中的土、滑稽、尷尬。但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是假裝譏諷嘲笑,實際上真誠地熱愛這種火辣辣的俗氣。因為,那里面有平凡生活里最讓我喜歡的東西,也是帶給我最多激勵的東西,就是積極地投入生活,在平凡生活里自娛自樂,以實際行動,以自己的方式去尋找生活的意義。江南、江北,老百姓們歡天喜地地跳著“社會搖”;非洲、歐洲,老百姓在世界各地教外國人說方言;殘疾人在努力康復;美女帥哥在賣弄風情……這是最好的精神狀態(tài)。
我到處安利它們,向我的朋友,向那些只喜歡藝術電影、有著淡淡厭世表情的影評人,向那些寫著咖啡館小說的作家……我想說,俗世生活仍然值得一過,因為千百萬人此刻正在努力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