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世界里沒有容易二字

蘇笑嫣

早高峰，在北京地鐵八通線上，面前坐著的一個姑娘強忍著眼里的淚水，表情因為控制而反復扭曲，但始終壓制著沒有哭出聲來。我不知道她在經歷著什么，也沒有辦法給她一絲安慰，但那種感覺卻可以深深體會。

想起有一次的自己，走在一號線和十四號線中間的換乘通道里也是同樣地強忍著在眼眶里打轉的眼淚，但腳下依然快步奔走，沒有放慢一拍。所以我知道，她和當時的我一樣，一旦從地鐵中再次冒出頭來，就會毫無異樣地微笑著去面對同事和工作，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仿佛一切如常。

想起來，真是很久都沒有哭過了。和眼淚一起失去的，還有醉酒。

我算是一個愛喝酒的姑娘，以前難過的時候，也會躲進酒精里去，現在不忙的時候還是會喝兩杯，但很久都沒醉過，不敢醉。醉了后要頭疼腦脹，要酩酊大睡的，可我第二天早上起來還要上班。生活這么忙碌，沒有難過的時間，被時針推著往前走一走，就又有一大堆新的事情要面對。能做的不過是，眼睛一閉，第二天繼續，很多時候，連睡眠都是奢侈。而悲傷就更是奢侈品，我們都消受不起。

實在難過的時候，流那幾滴淚，不過一瞬間，這一瞬間就可以撐半年，然后補個妝，厚著臉皮嘻嘻哈哈地繼續把游戲玩下去。

我有個朋友萌萌，自稱“武林萌主”，長得的確乖巧可愛，個性又十分開朗歡脫，是朋友圈里的開心果。這是一個永遠樂觀，永遠積極向上的人，好像她的生活中從來就沒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和我一樣，萌萌也是個廣告人，經常加班到深夜。一天半夜她給我打電話，說是應急，能不能在我那住一晚，我也沒多問，就答應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沒睡，不然真不知道還能麻煩誰。”萌萌拎著她的筆記本電腦，一臉疲憊。原來房東毀約，萌萌被掃地出門，她雖然緊急換了個租房，可是網絡還沒有牽好，加班到夜里的她剛剛到家，又接到緊急方案需要當晚完成，好巧不巧的，她前一天剛和男友吵過架，無處可去。

“沒事兒，聽說本命年都是有點背，明天我買個轉運珠就好了。”萌萌笑嘻嘻地說。

我一向不會安慰人，只是默默聽著，她反倒安慰上我了。也是在這時，我才想起來，這個姑娘才24歲。我接過她的包，給她收拾出一張工作臺，兩個人就靜默無語地各自埋頭工作。凌晨兩點多，我合上自己的電腦，一抬頭，看見萌萌被筆記本映得蒼白的臉上，滿臉淚水。她的手并沒有停止操作，甚至她都沒有發覺我在看著她，只是無聲地流淚，好像連自己在哭都不知道一樣。

我給她倒了杯水，說，會過去的。

她也只是淡淡地回了我一句，你先睡吧。

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叫“過去”。日子忙一點、苦一點，都沒什么的，但可怕的是，好像就一直是這樣子，你并不知道未來要怎樣走才能擁有理想的工作生活，你擁有的只有現在，和無數個“未來的現在”，甚至如果不多努力去做改變，也許還不如當下的未來。你不是不能堅持，但你看不到光。就是那種，完全看不到出路的時刻，就是崩潰的時刻。

想起看過的一個熱門微博：“現代人的崩潰是一種默不作聲的崩潰。看起來很正常，會說笑、會打鬧、會社交、表面平靜，實際上心里的糟心事已經累積到一定程度了。不會摔門砸東西，不會流眼淚或歇斯底里。但可能某一秒突然就累積到極致了，也不說話，也不真的崩潰，也不太想活，也不能去死。”深以為然。

你以為這些苦惱只是屬于我們這些剛步入職場社會的窮low年輕人？我認識一個年近四十的朋友，此時他正處在人生不得不做選擇的十字路口。總部發文把他所在的部門集體降薪13%，給他兩個選擇，要么接受降薪并優化團隊，要么調任。這個朋友在這家公司工作7年，年薪百萬，其實三年前他已經意識到在舒適區里太久，想跳槽，但因為無法抗拒高薪酬、高福利、輕松穩定，選擇了維持現狀。他十年如一日，三十多歲做的還是二十多歲做的那些事，但薪水卻是當年的兩倍，有今天，說實話一點都不意外。

可想而知，如果他現在辭職去創業公司，適應不了節奏，如果接受了調任降職，兩年后等著他的就是勸退失業。可這僅僅是開始。他老婆還有2個月就要生產，等他的孩子生下來，奶粉，教育，學區房，生活的每一分鐘都是錢。父母已老，太太已賦閑在家，任何家人、生一場病，都能把他的生活推向深淵。他不敢告訴老婆，曾經年薪百萬的高富帥，如今也在降薪、裁員的名單上。那天他跟我說，他下班后不敢回家，只是坐在廣場上看著那些快樂地跳廣場舞的人發呆，看著夜幕一點一點降臨，卻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好像以后就連跳廣場舞的歡樂都不會有。

你看，生活處處是伏筆。我不敢說，艱難總會過去，星辰大海總會在未來向你招手。因為很多時候你我根本看不見出路，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而已。但早一些能夠拼搏，能夠堅持，能夠保持危機感，未來還總是會有底氣和希望。何況，很多找到生活意義的時刻，就是在那些不斷翻越希望的高山的時刻。山的那頭到底有什么，只有爬上去的人才能知道。

如果有一天，你能堅持奮斗到自己的山峰之上，你才能回過頭去，審視曾經那些熬著、撐著、咬牙奮斗著的時刻，在那一刻，你才能確認過去的意義，而在這之前，你甚至沒有資格去評判值不值得。

我們之所以這么努力，是為了對得起自己每一步付出的艱辛，更是為了豁然開朗的那一天的到來。為了那一天，我們有資本能夠去選擇，有能力去掌握對自己生活的主動權。

青春總有一段日子，是沒有歲月靜好這回事的，用力往前走就對了。往后的人生里，當然你也依然會遇到很多心酸，但是因為有了之前的用力，至少那時你可以隨時買張機票去法國坐在塞納河邊發一個下午的呆再飛回來。失戀不失業，辛苦命不苦，至少，你可以hold住自己的生活。

人生意義？要過怎樣的生活？到你想奮斗就奮斗，想退隱就退隱的那個段位，你才有資格去選擇。

所以說，沒有過歲月激蕩，又何來山高水長呢。

哪怕到最后我們并沒有成為當初想要的那個樣子，可人生終究沒有白過，大風大浪都見過，也真真實實地活過，但求沒有辜負過時光，也就不枉費在世間走這一遭。終究，你所經歷的都會成為你的人生，這所有的一切，包括痛苦與對痛苦的抗爭，都是為了讓人生圓滿的要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