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里酒里，瀲滟一身花色

圖/龍軒靜

圖/龍軒靜

大江東去，皓月西流。一人攜酒背負(fù)江山，面對無垠蒼穹叩拜朗月，披發(fā)行吟，順風(fēng)疾呼：“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真是神來之筆，起首兩句便賺足了氣勢。還不及細(xì)看，便先被直貫日月的豪情震懾。這樣的筆調(diào)和氣勢，當(dāng)世只有李白一人。

開元十三年，李白“仗劍去國，辭親遠(yuǎn)游”。踏遍萬水千山，因風(fēng)而行，憑酒而居。懷揣夢想的他渴望結(jié)交名流以步入仕途，卻終究一無所成。直至天寶元年，他才有機會一展宏圖。他智退蠻夷的故事，如今想來也覺得格外揚眉吐氣。

野史上有這樣的記載。一日藩國呈書，上面寫的全是蠻夷文字，滿朝文武面面相覷，無一人識得。玄宗大怒，大唐自詡天朝上國，卻連小小蠻夷的文書都對付不了。人說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如今藩國挑釁，泱泱大唐卻無一人能上前接招。賀知章與李白曾有過一段交情，忙向玄宗舉薦李白。李白入朝，將蠻國文書讀來，言辭瑯瑯，無一謬誤。上面寫的是要占大唐江山，否則出兵相迫。

玄宗隨即與文武大臣商討對敵之策。李白朗然一笑，只令拿來紙筆。筆下文字如泉涌，絕妙文章立時而生，以此嚇退了番兵。

玄宗因此愈發(fā)欣賞李白，任他在長安城中行走無礙。玄宗是個愛才惜才的人，他一手締造了屬于李白的傳奇，卻又輕易地毀滅了它。

一日春暖，極目處皆是秀美春色。楊貴妃于春暖花開處款款而來，云髻所簪正是大唐最明艷的牡丹。玄宗今日興致很高，令李龜年高歌以助雅興。李龜年唱了幾首吟詠美人的詩，歌聲飄搖，直上九霄。玄宗卻聽得眉頭暗皺，都是些陳詞濫調(diào)，此時唱來簡直敗興。對美人飲美酒，怎可無新詞？可是這偌大的長安城里，又怎能找到揮筆寫錦繡的奇才呢？

玄宗忽然眼前一亮，命翰林學(xué)士李白速速入宮為貴妃填寫新詞。而此時李白正在酒樓中樂哉逍遙，做著“我醉欲眠卿且去”的春秋大夢，卻被一道突如其來的口諭當(dāng)頭擊中。

李白對“征召”二字頗為敏感，也是酒后詩興大發(fā)，拂袖起身便仰天大笑出門去，入宮填寫新詞了。

到了沉香亭，李白酒還未醒。許是天性使然，許是酒后使性，他如同一個任性的孩童，借著酒勁兒非要貴妃研墨、力士脫靴方能詩興大發(fā)。

后人說李白此舉意在傲睨權(quán)貴，其實他不過是借酒胡鬧罷了。可玄宗寵他，由著他鬧，還在旁邊幫腔作勢。當(dāng)他的要求都被滿足后，他像一個得寵的孩子酣然一笑，凝神靜氣，三首《清平調(diào)》一呼即出：“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fēng)拂檻露華濃……”

寫嬪妃美貌的詩作都是為了博君王一笑，盡顯酸腐媚態(tài)也是常情。可李白這三首詩，明知是溢美之詞，卻神清氣爽。連恭維也讓人如沐春風(fēng)，怨不得玄宗這般寵他。

李白恣意地上演了絕世才子的放曠戲碼，卻忘了身邊咬牙切齒的高力士。或者李白看見了，但不會放在心上。他是謫仙人，興起時只顧抒寫心胸，哪有工夫理會這些鉤心斗角的無聊事。

李白是無心，高力士卻是有意。他見不得李白得寵，反復(fù)揣摩他詩中字句，終于尋得“別有深意”的一處。向楊貴妃告發(fā)，說“可憐飛燕倚新裝”一句另有所指，是譏諷貴妃為淫亂后宮的趙飛燕啊。

楊貴妃一聽，連忙又驚又怒地向玄宗訴委屈，高力士與楊國忠又在一旁幫腔，玄宗實在無奈，只得冷落李白。最后索性賜金放還，讓他從哪里來歸哪里去。

李白有些郁悶，卻很快想通了。不被重用，那便索性出京，他還是那個浪跡天涯的謫仙李白。“須行即騎訪名山”，倒勝過終日圈養(yǎng)于京無所事事。李白向來以四海為家，如今重走天涯、且行且吟方是復(fù)歸本色。

他已在長安留下驚天動地的曠世奇談，后人還會吟誦“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的浪漫詩句，他逍遙騎驢途經(jīng)縣衙被攔時也可睥睨高呼：“曾令龍巾拭吐，御手調(diào)羹，貴妃捧硯，力士脫靴。天子門前，尚容走馬；華陰縣里，不得騎驢。”這便夠了！

長安際遇雖好，卻不是他的全部。他的一生是酒是詩，是豪情滿滿的無形劍氣。只有與酒為友、與詩為伴，他才是那個放達不羈的李白。

想明白后，李白輕裝上陣，遍尋四海，放任天涯。只是仍舊不忘在酒樓中、在明月下寫出飲酒勸酒的詩篇，以慰自己，以饗后人。

大唐真是個大度能容的時代，李白這樣的人，放在哪朝都覺得不合適，只有大唐才安置得下他。他的奇崛放曠于大唐并不顯得突兀，反而成就了泱泱大唐的最強音。他是上天賦予大唐的神來之筆，以豪邁的詩情掀翻日月、顛倒乾坤；以胸中無限墨氣，嘯出大唐的錦繡河山。

這樣寫來，倒真是戀上他這個人了，就像沉醉于他的文字無法自拔，復(fù)吟一遍，唇齒留香。

春日的楊柳帶了輕飏的柳絮，好風(fēng)借力，直上青云。酒樓上他依舊與朋友推杯把盞，眼神迷離，半酣之際還不忘高呼：“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醉了倒好，只見美景不見其他，借酒底月，嘯三尺風(fēng)。

來來來，且都舉杯飲盡春色，我要高歌一曲唱千古江山、萬丈豪情。諸位，將進酒，杯莫停，杯莫停啊。

人生得意須盡歡，古來萬事東流水，所以一醉再醉，要將這大唐江山、昭昭日月攪得天翻地覆方是酣暢淋漓。來來來，將進酒，不醉不歸啊……

詩里酒里，瀲滟一身花色

文/秦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