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教父

古文狂

在菲爾·杰克遜、帕特·萊利、波波維奇、拉里·布朗甚至是“紅頭”奧爾巴赫之前，NBA最牛的主教練是誰？約翰·昆德拉。7月24日，曾率領明尼阿波利斯湖人隊五奪NBA總冠軍的昆德拉溘然長逝，享年101歲。在NBA史上，僅有三位主教練連續三年率隊奪冠（另兩位是奧爾巴赫和菲爾·杰克遜），約翰·昆德拉是首位達此成就的人。作為北美四大體育聯盟最年長的名人堂成員，昆德拉見證了百年的歷史變遷，這本身就是一個傳奇。

1謙遜導師

在昆德拉逝世后，NBA各方都陷入無限悲痛中。

湖人官方在推特上為昆德拉送上悼詞。球隊總裁兼小老板珍妮·巴斯，稱昆德拉在湖人歷史上扮演了重要角色。“他不僅是一位名人堂教練，更是湖人隊史上第一位主教練，并率隊拿到五冠。”巴斯在一份聲明中說。“除了約翰對湖人做出的諸多貢獻，他還是個偉大的人，將會被人們永久銘記。我們向昆德拉的家人致以最深切的哀悼。”

“在明尼蘇達籃球史上，約翰占有令人難以置信的地位。”森林狼老板格倫·泰勒在一份聲明中說。

據他的兒子湯姆透露，昆德拉死于明尼阿波利斯東北部的一家養老院里。那里有完善的看護措施，他多年來一直住在那里。

昆德拉在31歲時正式拿起教鞭，42歲時辭去主教練職務，執教生涯的總戰績為423勝302負（勝率為58.3%）。他做事低調內斂，更愿意把媒體關注度和榮譽讓給球員，這種風格在那個主教練擁有對球員絕對操控權的年代，是獨一無二的。但這也帶來了一定的負面效應——昆德拉的知名度始終不高，這和他的個性以及當時湖人的比賽缺乏媒體足夠的關注不無關系。1995年，昆德拉正式入駐籃球名人堂。一年后，在NBA50大盛典上，他又被評為史上十大偉大教練。但人們不禁反思：為什么這些榮譽直到他執教湖人最后一場比賽的36年后才姍姍來遲？

但昆德拉就是這樣的人，即使面對人們的贊賞，他也從不會得意忘形。有場比賽打到剩一分鐘時，雙方戰平，昆德拉做出了一個關鍵的換人。那名球員上場后投進了一個漂亮的球，拿下了比賽，每個人都說：“嘿，約翰，你把他換上場太英明了。”但聽聽昆德拉當時是怎么說的？“其實根本不是這樣，只是因為那名被換下的球員和我說：‘我要去洗手間，你找人替我一下。”

無論在球場上還是家里，謙遜都是昆德拉的性格標簽。

昆德拉和妻子瑪麗——她于2007年辭世——育有六個孩子，另有五個孫子在大學里打過籃球。這個家庭充滿著愛，只有當外人提起昆德拉時，孩子們才意識到這位老人有多么令人尊敬。這也難怪，在昆德拉執教湖人時，只有兩個孩子曾是親歷者。

“我們那時太小了，完全沒有意識到他所取得的成就有多么驚人。”湯姆·昆德拉說。“但我爸爸就是這么低調，在他看來，這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們經常在家里看到那些獎杯，甚至都習以為常了。”

在22年前的那場名人堂演講上，昆德拉只說了六分鐘，而且主要是感謝教練組、球員和他的妻子瑪麗。“她對我的幫助很大。不管你相不相信，她在睡夢中還在高喊著：‘防守！防守！”

昆德拉的家人都參加了名人堂典禮。“我經常對他說：‘你是個偉大的教練。”湯姆·昆德拉說。“但他總是說：‘不，我能成功僅僅是因為執教了一支偉大的球隊。”

2甜蜜回憶

和很多NBA退役老球星一樣，昆德拉的晚年生活平靜而淡泊。

2001年之后，喬治·麥肯的雕像佇立在森林狼主場標靶中心。而僅僅相隔兩英里之外，昆德拉這位昔日湖人王朝的引領者，生活充實而忙碌。他經常要去教堂做禮拜，打賓果游戲，還要接受很多采訪。在NBA賽季里，他經常到現場觀看森林狼的比賽。2012年，湖人希望能把他們在明尼阿波利斯奪得的五冠加入到隊史11冠（洛杉磯）的榮譽簿中，以此和凱爾特人的17冠相匹敵，于是把大部分湖人老臣都邀請到了斯臺普斯中心。昆德拉也來到現場，他對科比的速度和投籃感到敬畏。

在昆德拉看來，今天的比賽方式已經完全不同，三分球越來越普遍，而在他執教的年代，球員們更多是雙手立定投籃。不過他認為現在的NBA球員雖然投籃弧線很高，命中率也不錯，但這種投籃太多了，而且出手也不該那么快，他們應該打得慢點。

令昆德拉感到世事變遷如此之大的，不止這些。比如說，他曾從鮑勃·紹特那里得到一張5000美元的支票。這位前任明尼阿波利斯湖人老板將球隊搬到了洛杉磯，并在1965年以520萬美元的價格將球隊賣給了庫克。根據福布斯網站統計，湖人在2017年的市值已經達到30億美元，高居全球第九，而盧克·沃頓的教練合同達到500萬美元，是昆德拉那張支票價值的1000倍！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昆德拉愈發感到力不從心，他逐漸聽不見聲音，視力也很差。在到養老院生活前，昆德拉一直靠幾個孩子照顧——一個每天早晨八點叫他起床，一個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另一個負責整理他的來往信件，因為他已做不了那些事了。而在去年昆德拉度過百歲時，他偶爾出行只能靠輪椅代步。

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歲月，昆德拉對故土愈發感到眷戀。明尼阿波利斯這座城市——它與圣保羅號稱“雙子城”——是昆德拉長大和奠定他名人堂地位的成功之地。在湖人搬遷到洛杉磯時，他選擇了留下。昆德拉和妻子瑪麗以及六個孩子找到了一處占地不大的房子，長期定居下來。在他看來，明尼阿波利斯就是他的根，所以他拒絕推倒任何能見證湖人歷史的古老建筑，哪怕它只剩下象征意義，比如明尼阿波利斯兵工廠。

1950年代末，NBA拒絕讓明尼阿波利斯兵工廠成為湖人的永久主場。容易讓球員受傷的混凝土地板只是原因之一，這座陳舊的建筑物已經不合時宜，除了上座率下降的因素，當時還有一種論調——認為湖人王朝應該搬離美國中西部，來到利潤回報更豐厚的洛杉磯。endprint

直到今天，這座兵工廠還佇立在那里。到1980年，它基本已經停用，主要是舉行一些公民活動和小型體育賽事。亨尼奔郡曾打算在原址興建一所監獄，但被當地社會組織否決。美國歌手普林斯曾在那里拍攝音樂MV《1999》，史密斯飛船樂隊后來也如法炮制。

在過去20多年里，兵工廠一直被用作室內停車場使用。當地的房地產開發商內德·阿卜杜勒在2015年夏天以600萬美元的價格買下地皮，打算將其改造成一個與維京人隊體育場毗鄰的活動中心，但城市委員會以兵工廠是城市歷史地標建筑為由，推遲這一計劃。值得一提的是，兵工廠興建于1936年，至今已有81年的歷史，它只比昆德拉的年紀小20歲。

除此之外，昆德拉對于自己走過的漫長人生，已經感到很知足。要知道，他曾執教過的湖人球員，如今大多數都已離開人世：波拉德（1993）、麥肯（2005）、馬丁（2012）、米克爾森（2013）。

幸運的是，歲月并沒有帶走昆德拉的全部回憶，盡管他已經遺忘了很多細節，但多年后人們依然可以以此串接起昆德拉傳奇般的人生。

比如說1953年的奪冠慶典。在湖人的全隊合影中，一個不相干的家伙偷偷溜進畫面中。

比如說張伯倫。在他進入聯盟時，昆德拉已經離開了。“他投籃不好，防守時速度也不夠。”昆德拉說，“我一點兒都不喜歡他。”

比如說鮑勃·庫西。由于兩人的妻子一起參加教堂禮拜，而讓他們成為了好友。

比如說奧爾巴赫。“他結了婚。妻子希望能讓里克冷靜一點兒，但你知道，他可是個瘋狂的家伙。”昆德拉說。“他總是抽雪茄。我們參加名人堂典禮的那回，妻子就坐在他身邊，他還是抽個不停。我的意思是，每次贏得比賽勝利他會抽上一只，好吧，那沒有問題，但他老婆就在旁邊，怎么還抽？可其他教練都不敢指責，他一向就是那么強勢。”

3傳奇人生

1916年7月4日，昆德拉出生于賓夕法尼亞州的斯塔章可申市，當時的美國總統還是伍德羅·威爾遜。五歲時，昆德拉跟隨母親搬到“雙子城”。那個年代，籃球在大學和職業圈還未被充分認可，他就在這項運動上表現出色，先后成為明尼阿波利斯中央高中和明尼蘇達大學的明星球員。

畢業后，他在當地兩所高中擔任體育教師，后來又到圣托馬斯大學任教。1947年，NBL的底特律寶石隊在搬遷到“雙子城”后，正著手組建一支新球隊，他們邀請昆德拉擔任湖人主教練。那一年，麥肯賺到了72000美元，而昆德拉的薪水只有6000美元。但他已經感到很滿足，要知道，昆德拉此前在圣托馬斯大學的薪水只有3000美元。

昆德拉至今仍記得第一堂訓練課時的情景，他要求隊員們演練三種戰術。當時，麥肯正大聲嘀咕著這幾個戰術名詞，吉姆·波拉德突然大吼一聲：“你給我閉嘴，我們才不要聽昆德拉說什么！”“他們幾乎打了起來。”昆德拉說。“我把他們拉開，但這兩人后來成了好朋友。”

事實上，昆德拉設計的麥肯-波拉德雙人戰術在比賽中非常奏效。“我們最好的戰術叫‘J-G，是圍繞著喬治和吉姆來打的。”昆德拉說。“有時麥肯會告訴波拉德說：‘你把球傳給我，就不要再擠進來，我一個人就能搞定！但有時，波拉德把球傳給麥肯后會選擇切入，麥肯會做出傳球的假動作，然后左手投籃得分。”

湖人先后在1948和1949年獲得NBL和BAA聯盟的總冠軍，而在NBA官方承認的第一個賽季（1949-50），控衛斯萊特·馬丁和大個子沃恩·米克爾森加入到球隊中。由此，湖人打造出了由麥肯（2.08米）、米克爾森（2.01米）和波拉德（1.93米）組成的鋒線，在那段歲月里統治了籃板，并引導了一個革新性位置的出現：大前鋒。

“由于米克爾森的出現，我們一度打的是雙中鋒戰術，但效果并不好。”昆德拉說。“所以我們就把沃恩放到前鋒的位置上，讓他學會面框投籃和傳球，當時我們的進攻籃板和防守都是最好的。對湖人來說那真是一件大事，尤其是籃板球有了充分保證。”

“波拉德是我所見過的打球最優雅的球員，他能跑能跳還能扣籃……馬丁喜歡防守，如果對手進行換位，他會瘋掉的，他真的對自己的防守感到無比驕傲。”

在1950年NBA總決賽上，湖人用了六場解決掉了錫拉丘茲民族，主場明尼阿波利斯禮堂吸引來10000多名球迷。但昆德拉對此一笑置之，他想起了兩年前的一場比賽，到現場觀戰的球迷少得可憐。

“阿瑞莉（波拉德的妻子）坐在場邊，然后她看到杰克·多萬在不停地運球。”昆德拉說。“阿瑞莉大喊：‘傳球哇！杰克抄起球說：‘閉嘴，阿瑞莉！”

盡管如此，湖人還是親如一家，他們一起坐火車征戰客場，一起進餐，一起打撲克。當時有一條“麥肯規則”，就是所有湖人球員都不得在更衣室里吸煙。湖人在1951年西區決賽上被羅切斯特皇家隊以3比1淘汰，但他們此后強勢反彈，先后在1952和1953年兩次擊敗尼克斯奪冠，并在1954年總決賽上通過“搶七”扳倒了錫拉丘茲民族，完成三連冠。

作為NBA首支王朝球隊，湖人遭到了由艾貝·薩伯斯坦組建的哈林籃球隊的嚴峻挑戰。在雙方的八次交手中，哈林籃球隊贏得了前兩場，但此后六場湖人全部勝出。

隨著麥肯和波拉德的退役，湖人陷入低谷。1957-58賽季，麥肯在賽季中段接過教鞭，昆德拉當時擔任球隊總經理，但麥肯的執教戰績僅有9勝30負，整季的戰績為19勝53負。但這次慘敗并非毫無意義，至少讓湖人得到了狀元埃爾金·貝勒，后者在明尼阿波利斯打了前兩個賽季，之后隨隊遷移到洛杉磯。

在湖人離開明尼蘇達之前，昆德拉于1959年告別了球隊，回到母校明尼蘇達大學執教。在九個賽季里，昆德拉拿到了110勝105負的戰績，包括1964-65賽季的19勝5負，并培養出了盧·哈德森和阿爾奇·克拉克這樣的NBA球星。1968年，51歲的昆德拉擔任圣保羅大學的體育教練。endprint

4一代宗師

當奧爾巴赫、比爾·拉塞爾和凱爾特人在1960年代前后用13個賽季11冠統治NBA時，他們其實只是復制了昆德拉、麥肯和湖人在1940年代-1950年代曾經的壯舉。在七個賽季里，湖人六次奪冠，盡管他們在1948年拿到的NBL首冠并沒有被NBA統計在內。之后，這支NBL最好的球隊和這些NBL最好的球員被并入BAA聯盟（NBA的前身），得以在更大的舞臺一展身手。

讓我們查看一下NBA偉大教練的奪冠次數清單：菲爾·杰克遜（11）、奧爾巴赫（9）、波波維奇（5）、帕特·萊利（5）、昆德拉（5）。除了這幾人，其他316位主教練再沒有人能率隊三次奪冠。

以今天的視角來看，球員型教練是最受人們喜歡的，但在那成為時尚之前，昆德拉早就那么做了。

昆德拉非常能體恤球員。在那個年代，他是反種族歧視的先行者。在球隊征戰客場時，他經常婉拒那些拒絕黑人球員入住的酒店。昆德拉后來執教明尼蘇達大學時，坐在球館板凳上靜候首位報到的黑人球員。

“他是一位偉大的教練，能真正了解球員。”1997年，麥肯在接受美國《體育畫報》采訪時說。而在1995年，昆德拉剛剛正式入駐籃球名人堂。“約翰在場上不喜歡大喊大叫，他個性溫和，總是盡量讓我們放松。他所傳達的理念是：如果球隊失利，球員們都不該遭到指責。”

但昆德拉也有不冷靜的時候。他是一名真正的球員型教練，深知和球員良好關系的重要性，一旦局面對球隊不利，就需要他出頭。有一次，對方不斷迫近比分，然后裁判吹罰了湖人一次犯規。昆德拉突然跳了起來——裁判吹響了哨子，就是因為這個動作，他吃到了一次技犯。

“我說：‘我怎么了，為什么要吹我？”昆德拉回憶說。“裁判說，‘你在煽動球迷的情緒！我說：‘我沒辦法，你幾乎把所有球員都罰出場了！之后，我向聯盟進行了申訴，理由是，所有主教練都站著指揮，為什么偏偏是我吃到技犯？最終，聯盟解雇了那名裁判。”

這就是為什么昆德拉喜歡看菲爾·杰克遜執教的原因——他總是坐在椅子上，穩如泰山。“他很少跳起來，或者在場邊來回踱步。”昆德拉笑著說。“這是一種風度，但不是我的風格。”

約翰·昆德拉永遠是那位常勝教頭。2016和2017年，史蒂夫·科爾和泰倫·盧希望成為史上第二位執教前兩個賽季就能兩次奪冠的主教練——第一位完成該壯舉的就是昆德拉，但他們最終都失之交臂。我們相信，昆德拉的這一驕人紀錄遲早會迎來追隨者，但能擁有這樣偉大百年傳奇的，也許唯有約翰·昆德拉一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