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賽坡
當我們成為共享經濟平臺的奴隸
◎趙賽坡

走在城市的大街上,到處都是“共享單車”的身影。關于“共享單車”與國民素質的討論尚未消失,人們對“共享經濟”的期待和追捧卻越來越盛。
在共享單車、打車軟件這些常見的共享經濟形式中,人們共享的到底是什么?我們又是否真的能從中得到實惠?
就像“人工智能”這類詞語,由于缺乏明確的定義,“共享經濟”一詞被廣泛而無節制地用在各個領域。目前,最早官方可考的說法來自 《紐約時報》2007年的一篇報道,法學教授Lawrence Lessig在談及維基百科與傳統商業模式的對比時認為:借助互聯網的力量,維基百科帶來一種全新的經濟模式——不為金錢,只是分享某些資源,這就是共享經濟。
盡管Lawrence Lessig的觀點并非嚴謹科學的定義,但站在像你我這樣的普通用戶層面,當我們用Uber預訂一輛車或者用Airbnb預訂一個房間時,我們和司機、房東到底在共享什么?答案會令當初鼓吹共享經濟顛覆性意義的人感到悲傷:我們終究還是一手錢一手貨地完成了一次次共享經濟之旅。
與以往所不同的是,幾乎所有被標榜為共享經濟的產品里,消費者的每一次“共享”都是和一個平臺結算。Uber上線時,最酷的方式就是當你到達目的地時,不必重新開啟Uber結算賬單,平臺會自動在你的信用卡里劃去一筆費用。而對Uber司機來說,他并不能全部獲得每單生意的費用,而要和Uber平臺分成,運氣好的話才有獎金。
從這個角度看,任何一次所謂的共享行為都基于一個平臺。因此,所謂“共享經濟”,更準確的說法是 “平臺型經濟”。在這些平臺上,消費者、服務提供者之間的關系簡單而純粹,他們之間或許不產生直接的金錢交易,可最后的結果都是用金錢買服務。
過去幾年,這些事實被創業者與資本方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平臺型經濟”聽起來就充滿金錢的銅臭味道,而“共享經濟”一詞則讓人感受到技術進步帶來的人性回歸。
互聯網的發展史就是平臺型經濟的發展史。以互聯網最發達的美國為例,20多年前,AOL與雅虎幾乎代表了互聯網,而隨著Google興起,基于互聯網廣告的商業模式開始流行起來。Google日益成長為一個巨大的廣告平臺:平臺的這一方是普通網民,用一次次點擊告訴Google,他們喜歡什么內容;平臺的另一方則是廣告商,用金錢購買用戶的喜好和注意力。
當時間來到2004年,Facebook的出現令人滿心歡喜地認為互聯網發展到新階段。初看起來,社交媒體沉淀了用戶的社交關系,是普通人現實社會社交關系的映射。但仔細去看,人們借助Facebook構筑的社交關系與現實社會依托同學、同事又有著本質不同——你無法和一個不用Facebook的朋友在網上溝通,也無法完全將Facebook的社交關系轉移到其他工具上。是的,Facebook成為一個社交平臺的那天,也是這個社交黑洞形成的時候,它會吞噬你的一切社交關系。
如果說Google實現了信息獲取的平臺化,Facebook則實現了社交關系的平臺化。那么,以Uber、Airbnb為代表的所謂“共享經濟”的公司,則要構建現實世界的平臺。
以對傳統出租車行業威脅最大的Uber為例,Uber的真正競爭力并不是低價,而是借助互聯網(移動互聯網)形成的網絡效應。平臺型經濟需要構筑供需的網絡效應,只有打車者越多,才能刺激更多的司機加入Uber。而更多的Uber司機,也具備快速滿足用戶打車需求的條件,從而吸引更多用戶使用U-ber。
從這個意義上說,低價反而成了Uber、Airbnb們推動各自網絡平臺效應的方式。而一個更大的網絡效應平臺又成為吸引更多資本的重要因素,這也構成另一個網絡效應,姑且稱之為“資本網絡效應”,由此帶來的是對現實世界平臺的顛覆和重構。根據最新消息,還沒有明確上市計劃的Airbnb的估值已經超過300億美元,與全球最大的酒店集團希爾頓320億美元的市值相差不大。而Airbnb的資本網絡效應還在持續快速擴大中,再加上IPO背后的想象力,一個屬于現實世界與互聯網的平臺巨頭已經展現在世人面前。
在Uber、Airbnb這種標榜 “共享經濟”的創業公司的幫助下,平臺型經濟也進入一個全新的階段。生活在這個時代的我們是幸福的,我們擁有一鍵獲知全球信息的能力,也具備一鍵到達某個地方(Uber)、住進某個地方(Airbnb)的“魔法”。但這些平臺型經濟在釋放其能量的同時,也加劇了新的不平等。
首先,任何一個平臺型產品都有一套等級系統。平臺上的參與者,從買家到賣家、從車主到乘客、從房東到住戶,都被來自各個維度的數據測量、評分,形成等級。比如Uber的司機在評分低于3.5之后就很難再接到訂單,很多Uber用戶的評分——這些評分來自司機,也來自算法,都會不同程度地影響用戶打到車的速度。
在前互聯網時代,平臺型經濟的等級、規則要借助人為力量。比如早期的銀行,一筆貸款能否發放需要對借款人進行審查,時間冗長。但到互聯網時代,就像馬云在多個場合說的那樣,借助于該用戶的等級、評分,我們可以在幾分鐘內向他提供一筆5萬元到10萬元的貸款。
這種平臺型經濟規則的變化,從人為到算法的等級系統,的確提高了整個平臺的信息運轉效率,但這個規則并沒有保證公平性。換句話說,打著自由開放旗號的互聯網平臺,在虛擬空間里又制造了一個新的等級系統。在這里,每個人身上又有了一張新的等級標簽。
其次,正向反饋與馬太效應。事實上,當等級系統建立起來之后,越高等級的用戶,在平臺影響力和特權方面就越有優勢。反過來,不斷增加的影響力也會作用于等級系統中,進一步提升用戶等級。這是所有平臺型經濟的正向反饋循環。
另一方面,正向循環也意味著,當你的等級不同,你的影響力也會受到局限。如果沒有什么突發事件,你的等級也會固化。以中國最大的社交平臺微博為例,盡管沒有所謂明確的規則,但一些大V的特權可以讓他/她的微博內容肆意出現在你的界面上,即便你沒有關注這些人。這種特權讓他們的內容有了更多曝光的可能性,也為進一步提升他們的用戶等級提供了基礎。
而普通用戶想要提升自己的微博等級也很簡單:花錢。這是一種接近現實社會規則的做法,平臺上的等級系統已經脫離了虛擬空間,將你的經濟實力納入其中。
而在互聯網“二八定律”的作用下,用戶群體往往呈現兩極化的分布,從等級系統出發的反饋循環,最后形成的一個局面就是:少數頭部用戶影響力越來越大,中間地帶被掏空,絕大多數用戶下沉到底層,并且繼續遭受正向循環的噩夢。
互聯網的發展史就是平臺型經濟的成長史。如今去看中美兩國的所謂互聯網巨頭,中國的BAT(百度、阿里巴巴、騰訊)及其投資或控股的公司,幾乎掌管了中國人日常生活和工作的一切。而在大 洋 彼 岸 ,FAAG(Facebook、Apple、A-mazon、Google)也在不同平臺上控制了美國乃至全球各地用戶的線上行為。
更重要的一點,隨著新的平臺巨頭,如滴滴、Uber、Airbnb 的快速成長,不斷進化的平臺型經濟正塑造著人類生活的未來。我們已經看到,如今一個個大平臺或許將相互獨立,又相互聯系,構成你我生活的平臺環境。這背后的等級系統、正向循環、用戶特權以及跨區域的影響力,都會不同程度地影響我們的生活和工作,一如最新一季《黑鏡》所呈現的樣子,我們將成為平臺的奴隸。
(摘自《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