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寶民
著名教育家蔣夢麟先生在他的自傳《西潮》中回憶了這樣一件事:蔣夢麟到了該上學的年齡,家里人把他送進了家塾中學習,在家塾中,最先讀的是《三字經》,對于一個六歲的小孩子來說,確實有些枯燥,于是,蔣夢麟開始反感這個學習環境了,進而反感書本、反感先生。他恨透了家塾中的生活,便有一天,趁先生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跑回了家。母親見兒子回來了,很感意外,便問他:“你怎么跑回家來了?”他回答說:“家塾不好,先生不好,書本不好?!蹦赣H聽罷,又問他:“你不怕先生嗎?”他回答說:“先生,我要殺了他!家塾,我要放把火燒了它!”那一天,母親沒有把他送回學校。第二天早上醒來,經過奶媽的一番勸說,他才同意回學校去。擅自逃學跑回家,等待著他的將是怎樣的處罰呢?嚴厲的先生會怎樣責罵他呢?蔣夢麟就這樣一路想著、忐忑不安地回到家塾。但讓蔣夢麟沒有想到的是,當他在椅子上坐好之后,先生卻什么也沒有問他,裝作不知道他曾經逃過學一樣,一如既往地開始講課。那一天就這樣過去了,什么都沒有發生,就好像他真的沒有逃過課一樣。
筆者小時候也曾經有過逃學的經歷,被家長送回到課堂上時,得到的自然是老師一頓嚴厲的批評或劈頭蓋臉的罵。因此我就很羨慕蔣夢麟,羨慕他在逃課之后,遇到的是那樣一位善解人意的先生。對于逃課這件事,蔣夢麟的先生選擇了“不問”,這不僅僅是一種智慧的處理方法,其實也飽含著對蔣夢麟的尊重。
在非常歷史時期,思想家顧準身心飽受摧殘,患了絕癥。在臨終之前,他非??释娨灰娮约旱膬号畟?,但兒女們為了和他劃清界限,都不肯來看他。顧準就這樣帶著對兒女們的牽掛和遺憾離開了人世。顧準有個姓徐的好朋友,徐家的三女兒和顧準的小女兒顧秀林是小學時代的同班好友,顧秀林經常到徐家玩,出入徐家像出入自己家一樣。文革結束以后,顧秀林要到徐家去看望徐先生,徐先生的女兒徐干便想:經歷了這么多的事情之后,爸爸會以怎樣的態度對她呢?顯然,徐干擔心徐先生會質問顧秀林為什么在顧準臨終前狠心不去看望自己的爸爸……然而,顧秀林來到徐家以后,徐干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因為對于那件事(不去看望父親),徐先生并沒有提起,而是選擇了“不問”:“爸爸對她非常非常的和藹可親,始終沒有一絲一毫的埋怨。臨別時還鼓勵她:風雨已經過去,要努力,要向前看!”
徐先生的“不問”,同樣是一種安慰和尊重,誠如事后他向兒女們解釋的那樣:“文革期間很多事情都被顛倒是非了,這個責任不在孩子們身上,他們承受著太大的政治壓力,一時難辨曲直啊。顧準是我的好朋友,他非常非常愛他的孩子們,他一定希望我能好好地待他的孩子們?!?/p>
在交往中,對于某些事,問,當然是一種關心;但選擇“不問”,也是一種處世藝術。不問,不代表著不關心,而是代表了一種尊重。這種尊重對當事人來說,無疑是一種莫大的安慰。
(編輯 王玉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