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夢瑤
一、當前國際投資爭端解決機制現狀
當前國際投資爭端解決機制的主要方式是以ICSID公約仲裁機制為主的投資條約仲裁,它因高度法律化、去政治化的特點而被喻為國際投資法、國際經濟法乃至一般國際法上具有范式轉型意義的“革命”。然而與此同時,這場“革命”的成功也遭遇了“合法性危機”
(一)當前國際投資爭端解決機制的成就
1.ICSID公約體制的靈活性
首先,公約第25條第1款[]的規定表明ICSID機制的利用是自愿的,公約的加入和批準并不構成仲裁管轄的同意和接受,成員國可以自由決定將哪些種類的投資爭端同意提交ICSID中心管轄,賦予成員國自主選擇救濟方式的權利[];
其次,公約第26條[]賦予了東道國要求用盡當地救濟的權利;
再次,ICSID公約第42條[]的規定允許東道國與投資者之間就ICSID公約體制下投資爭端的解決約定適用的實體法,在雙方未達成一致的情況下適用東道國法律以及可能適用的國際法規則,體現了對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不同主張和利益的調和;
2.ICSID公約的高度法律化
首先,公約第25條第1款規定了“當雙方表示同意后,任何一方不得單方面撤銷其同意”,表明ICSID是一種強有力的仲裁機制;
其次,公約規定不得對ICSID公約下的仲裁裁決進行任何國內司法審查,只有ICSID框架內的專門委員會可以對裁決進行有限的形式和程序審查,表明中心管轄是一種獨立的機制。
(二)當前國際投資爭端解決機制的挑戰
1.ICSID仲裁機制不適合解決公法爭議
ICSID仲裁所具有的強調當事人選擇實體法、當事人選擇仲裁員以及一裁終局等特性更多地體現了國際商事仲裁規則,而投資者與東道國之間的投資爭端卻極少屬于商事爭端,其主要涉及東道國自然資源的開發保護、基礎設施的建設運營等公法裁判事項。因此ICSID公約規定的一裁終局,只允許訴諸ICSID公約下極其有限的形式和程序審查,不符合公法裁判對實體和程序的要求。
2.ICSID仲裁規則解釋的合法性不足
就投資條約而言,規則的確定性和一致性是判斷規則或制定規則的制度合法性的主要標準。[]然而從目前國際投資條約仲裁案件的裁判結果來看,即使排除不同案件的不同因素的影響,很多實質相同或者相似的投資條約在很大程度上并沒能夠產生實質相同或相似的解釋、適用、決定和裁決。這種廣泛存在的不確定性和不一致性損害了投資條約實體與程序規則的確定性、透明性、連續性和穩定性,損害了當事雙方、利害相關群體乃至一般公眾對仲裁的可預測性、可信賴性及合理期待。
二、歐盟TTIP草案關于投資法院的建構設想
從前文對當前國際投資爭端解決機制現狀的介紹可以看出,以ICSID公約仲裁為主的投資條約仲裁(ISDS)機制雖然取得了較大程度上的成就,但其所面臨的挑戰,也伴隨著投資仲裁案件的增多而不斷顯現出來,歐盟TTIP草案關于投資法院的構建方案也正是在ISDS遭受質疑這一背景下提出來的。
(一)歐盟提出投資法院建構設想的背景——ISDS遭受質疑
1.ISDS引發爭議的導火索——美歐TTIP談判失敗
2013年美歐決定啟動TTIP談判并以失敗暫停告終,而ISDS便是眾多反對者抵制TTIP的主要原因。[]對ISDS的反對聲浪不止來自于工會和非政府組織,也來自德法等歐盟成員國以及歐洲議會的部分議員。由于反對聲過于激烈,歐盟一度被迫暫停TTIP中投資章節的談判,2014年3月至7月歐盟委員會就投資保護與ISDS向公眾咨詢意見,并于2015年1月公布咨詢報告,[]隨后,歐盟公布TTIP談判草案,其中包括投資章節與ISDS。
2.世界各國對ISDS的反對
2014年7月,德國參議院通過決議,聲稱TTIP沒有必要納入投資爭端解決機制,認為ISDS會給政府帶來“重大風險”,要求排除ISDS條款,投資爭端應交給國內法院解決,強調國家規制權,強調國家有權采取征收措施。
3.歐洲議會對ISDS的改革要求
2011年3月22日,歐洲議會國際貿易委員會就歐盟委員會國際投資政策文件作出正式回應。[]歐洲議會報告強調對于國家規制權的保護,要求歐盟協定尊重公共干預的權力,并在協定中納入社會與環境標準,以促進可持續性的投資,尊重投資目的地的環境,鼓勵投資者提供優良的工作環境。
(二)歐盟投資法院建構設想的評價
正是在一系列ISDS遭受質疑的背景下,面對公眾及歐洲議會的要求,歐盟在TTIP草案中對ISDS制度作出了回應,其中投資法院系統(The Investment Court System,ICS)的建構設想,便是此次TTIP草案投資章節中最大的創新之處。
1.歐盟投資法院建構設想的價值
首先,TTIP草案創建了一種公法屬性的投資爭端解決機制;其次,投資法院機制提升了仲裁庭的獨立性和公正性。為此,TTIP草案從多個角度進行了規定:(1)固定任期;(2)實行薪水制;(3)隨機進行案件分配;(4)草案對于法官的道德標準有了更高的要求;[]最后,上訴法庭的建立提高了仲裁裁決的一致性。
2.歐盟投資法院建構設想的缺陷
首先,縱觀歐盟TTIP草案關于投資法院的建構設想,與其說歐盟提出的投資法院系統是改良仲裁機制,不如說是對投資仲裁機制的終結;其次,投資法院系統在提升投資仲裁的公正獨立性的同時,也削弱了投資仲裁原有的自主靈活性;最后,盡管上訴機制可以增強裁決的一致性,但是增加案件的審理時間,使得案件更加昂貴,這將加重中小投資者和發展中國家的負擔。
三、對當前國際投資爭端解決機制的建議
(一)改良現有投資仲裁機制
1.完善根本安全利益例外條款以加強對東道國的保護
根本安全利益例外條款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后開始的美國友好、通商和航海條約的固定元素。在20世紀50年代后期,根本安全利益例外條款首次移植到德國的雙邊條約中,此后并在世界范圍內傳播開來,成為保護東道國,平衡投資者與東道國利益的重要手段。
然而任何規則都有其不足之處,根本安全利益例外條款在平衡投資雙方利益的同時,其自身所具有的規則解釋不一致、援引主體不明確以及事后賠償無規定等問題,使得其不足以對紛繁復雜的國際投資爭端提供有效的解決途徑。因此,明確投資條約中根本安全利益例外條款的解釋與適用,如對條款援引主體、事后賠償標準等作具體規定,以減少仲裁過程中不必要的糾紛,最大限度發揮該條款在平衡投資各方主體利益的作用。
2.建立ICSID體制內的上訴機制提高仲裁的一致性
如前文所述,歐盟企圖通過建立上訴法庭機制來提高投資爭端解決機制的合法性。上訴機制的確具有重要意義,但雙邊機制所建立的上訴機制更有可能導致投資法的碎片化,降低上訴機制對于提升裁決結果一致性的實質作用。因此,在完善投資條約規則的基礎上,考慮建立ICSID體系下的上訴機制是未來的可行之舉。
(二)建立新的投資法院機制
在歐盟的推動下,投資法院的設想得到了歐洲社會極大呼應。在公布TTIP草案后,歐盟在與越南的自貿協定中加入了投資法院體系,而且16年2月歐盟又重新公布了CETA(與加拿大的《全面經貿協定》),以法律檢視為由將14年9月版中的仲裁機制替換為投資法院體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