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的味道

王子齡

都說花里有蜜，但是不經過蜜蜂的采釀，誰也吃不到。且慢，有一種花是直接食用花蜜的，那就是朱槿。家鄉的朱槿甜絲絲的，是我整個童年的夏天里特有的味道。

回到家鄉的第一天，我便四處游逛，想尋找腦海里的丁點兒記憶，卻不由得被那一大片紅給吸引——一叢之上，開放百朵，花上復有花。

我停下步子，遠遠地觀賞這花。一對人影漸漸由模糊變得清晰，是一對手牽著手的小伙伴。男孩開朗地笑著，女孩微微低頭，抿著嘴。他們走到朱槿花前停下，男孩摘了兩朵朱槿，一朵放在女孩的掌心。兩人對著花“哧溜”一下，一口微甜的花蜜甜到了心里。

這才是夏天的味道，甜蜜蜜的。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細數門前落葉的時光。放學路上，我總會邊走邊把尚未開放的朱槿摘下來，七八朵聚攏在一起，然后嫻熟地一翻，對著底部一吸，一口甜甜的花蜜便到了嘴里。那痛快的感覺，如飲甘霖。之后我還要向身邊的伙伴們炫耀一番，于是眾人行動，身后撒下一地殘花。唉！那時的饞勁兒不知毀了多少含苞欲放的花兒，想來真是十分抱歉。

通常與伙伴們玩耍過后，我還要采些朱槿帶回家。清代婦女經常把朱槿當成蔬菜，說是可以“潤容補血”。我不知道母親是如何烹調它們的，只記得她滿是汗水地走出廚房，端出一鍋湯。她舀了一碗給我，湯稠濃黏滑，毫無味道，但我喝下一碗后，通體舒暢。那些年，朱槿半開琉璃暖，這花載著夏天江南女子溫柔樸素的味道。

回過神來，眼前只剩下火紅的花朵。我便再也忍不住，快步走向前去，摘下一朵，熟練地倒放過來一吸，還是甜滋滋的。我滿足地瞇起眼睛，想再多地回味那些傾聽窗外雨聲的日子。猛地發現，這么多年來，我竟從未注意到，這艷麗的花兒沒有一絲香味。我又摘下一朵，吸取一絲清甜。張愛玲恨海棠無香，但我對朱槿沒有類似的要求。世間之事哪有十全十美，吸了人家的蜜，還要抱怨人家沒香味，未免太貪心了。如今的我，偶爾能碰上兒時的丁點回憶已經很欣喜了，不會遺憾為何沒有更多美好的記憶供我細細回放。

那一抹火紅，訴說著七月最美的時光。這些年來，朱槿在我心上深深刻下的是甜蜜、溫暖與永恒的愛啊。無論是家鄉哪處的朱槿，都含著濃烈的溫暖、歡樂與樸素，正如像母親一樣的萬千江南女子那般，永遠帶給子女歡樂和細膩的愛。

（摘自《廣東第二課堂》2016年第12期 圖/千圖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