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東超

特朗普任美國總統后,仍然將維護和鞏固美國在中東地區的主導地位作為戰略目標。在運籌中東局勢上,利己一面突出,重視利益置換。特朗普政府政策彈性大,易反復折沖,敢于打破常規。其抓住中東盟國安全關切,祭出反恐和反伊(朗)大旗,意圖重塑美國在中東地區中的形象,重建美國在中東盟國的威信。
自2017年1月20日至今,特朗普政府的中東政策尚未成型但輪廓初現。強調反恐至上;突出伊朗的安全威脅,并孤立伊朗;強化與盟友的關系,將盟國和敵國清晰化,修復并鞏固與地區盟國關系,重點推進巴以和談;介入地區事務有深化趨勢,更加重視軍事手段的運用,淡化意識形態,利用中東域內矛盾,從中漁利??傮w看,特朗普政府的中東政策有新變化。但在一些地區問題上,也顯示出一定的謹慎性和穩定性,如決定保留并執行《伊朗核問題全面協議》,避免深度軍事介入敘利亞局勢,積極解決巴以問題。本文主要以奧巴馬政府時期的中東政策為參照,觀察特朗普政府中東政策的調整和延續,分析特朗普政府中東政策的特點和前景。
特朗普政府調整美國對中東政策
從就任總統以來,通過觀察特朗普在會見訪問美國的中東國家元首和訪問中東地區等外交行動,可以發現特朗普政府對中東政策進行了調整,顯示出與奧巴馬政府的不同,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
一是突出伊朗威脅,拉緊與域內盟友的關系。奧巴馬政府時期,對伊朗推行溫和的接觸政策,歷史性地緩和與伊朗的關系,簽署《伊朗核問題全面協議》。奧巴馬此舉旨在將伊朗重新拉入國際社會,以對伊朗逐步改造。美國向伊朗示好的行為遭到域內盟國的抵制和恐慌。在盟國看來,奧巴馬政府敵友不分,難以信賴。此舉導致美國與中東盟國關系集中出現裂痕。
特朗普政府增強了對伊朗的政策硬度,在訪問沙特和以色列時,伊朗成為特朗普口中提及頻率最高的詞匯,其反復強調伊朗的威脅性,號召域內盟國團結一致對抗伊朗、孤立伊朗,這顯然與奧巴馬政府的中東政策背道而馳。盡管特朗普政府在綜合評估《伊朗核問題全面協議》后,仍繼續執行協議,但這不意味著美國放棄對伊朗的制裁。相反,特朗普可能會在非涉核問題上加強對伊朗的制裁,架空協議,使其名存實亡。特朗普孤立伊朗,主要是希望加強與中東盟國的熱絡關系,通過確認伊朗為共同威脅,將美國和中東盟國關系重新拉緊,以彌合之前的矛盾,消解中東盟國對美國的疑慮,彰顯美國在中東地區的主導地位。
二是淡化意識形態因素,以實際利益為導向經營中東。無論是奧巴馬政府時期,還是小布什政府時期,美國都重視在中東地區的價值觀建設,推行價值觀輸出政策。但從特朗普上任后的言行看,意識形態因素對特朗普政府制定中東政策的影響不大。在總統就職演講中特朗普明確指出,“美國不會將自己的生活方式強加于其他國家”,更加強調實際利益,以更加務實的理念經營中東。奧巴馬政府曾因塞西總統治下的埃及人權紀錄不佳而冷落埃及。同樣因為人權原因,奧巴馬政府減緩對沙特的軍售。但特朗普認為這些所謂的人權問題不應影響與盟國的雙邊關系。2017年4月,特朗普打破奧巴馬政府冷落埃及的僵局,邀請塞西訪美,稱贊其在“困難條件下開展了出色的工作”。而今年5月特朗普訪問中東時,便與沙特簽署軍售大單。
三是增強對軍事手段的運用,提升美國在中東地區的掌控力。軍事是美國捍衛全球領導地位的常用手段,奧巴馬政府在中東地區用武上保持了克制和審慎。而特朗普不避諱在中東地區使用武力,在中東地區降低動武門檻。但特朗普不會在中東地區濫用武力,將保持張弛之度,在烈度和幅度上會介于小布什政府與奧巴馬政府之間。通過有限適度用武,增強運籌中東棋局的主動性。以敘利亞問題為例,今年4月,敘利亞再現化武襲擊傷人事件,特朗普將責任推向敘政府,下令對敘政府軍進行導彈攻擊,這是美國首次對敘政府軍實施軍事打擊。但襲擊后美國并未進—步深化軍事行動,適可而止,未將軍事打擊擴大化、長期化,防止美國陷入敘利亞戰爭的泥潭。
特朗普政府的中東政策有較大變化,但尚不具有顛覆陛。部分政策因為有利于美國利益而得以保留。因此,特朗普政府的中東政策有其穩定的一面。
特朗普政府中東政策的穩定面
觀察特朗普在競選期間以及上任后的言論,有些與美國傳統政策嚴重背離,如將美國駐以色列使館遷往耶路撒冷,在與訪美的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共同參加記者招待會上,提出了關于巴以問題的“一國方案”。這些言論讓外界感覺美國的中東政策將迎來革命。但實際上,美國的中東政策在一些問題并未出現大幅度擺動,特朗普的驚人言論也未成為現實。當政策真正落實時,美國的中東政策體現出一定的穩定性。
一是打擊“伊斯蘭國”極端組織仍然是特朗普政府優先實現的目標。奧巴馬政府時期,美國將“伊斯蘭國”作為打擊的首要目標,并置于推翻巴沙爾政權之前。特朗普上臺后,仍將打擊“伊斯蘭國”作為優先實現目標。無論在總統競選期間,還是在就任總統后的各種場合中,特朗普保持了對打擊“伊斯蘭國”的一貫態度。美國外交關系委員會高級研究員菲利普·戈登指出,特朗普在很多事務上前后表態不一致,但在打擊“伊斯蘭國”問題上是少數前后表態一致的。
二是避免深度介入敘利亞問題,并與俄羅斯保持競合關系。在敘利亞問題上,特朗普政府立場有所反復,對于是否推翻巴沙爾政權的說辭前后矛盾?,F在看,特朗普無意深度軍事介入敘利亞戰事,仍舊通過扶持敘利亞境內武裝,對抗“伊斯蘭國”武裝力量。因為特朗普認識到,深度軍事介入難以從根本上將敘利亞局勢推向美國所希望的方向,并可能會將美國再次拖入中東戰爭的泥潭。鑒于俄羅斯在敘利亞強勢介入的既成事實,特朗普難以繞開俄羅斯完全主導敘利亞局勢,而是繼續保持與俄羅斯的溝通。盡管今年4月初,特朗普下令導彈襲擊敘利亞政府軍,但很快美國國務卿蒂勒森到訪俄羅斯,分別與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和總統普京會見,反映出美俄在敘利亞問題上的政策溝通有所成效。
三是在巴以問題上勸和促談。巴以矛盾是中東地區久拖不決的問題,也是冷戰結束后美國歷屆政府關注的問題。奧巴馬政府希望將解決巴以問題作為外交遺產,通過勸和促談,實現巴以之間的永久和平。但無奈形勢比人強,巴以問題太過復雜,積怨太深,奧巴馬無功而返。如今,特朗普卷土重來,也執著于外交斡旋,與內塔尼亞胡、阿巴斯實現了互訪,希望化解巴以矛盾,破解難題。盡管熱情高漲,但是特朗普并未拿出可行性的方案來推動巴以和平。endprint
為何政策有變有穩
從競選時疾風暴雨般對奧巴馬政府中東政策的抨擊,到上任后對中東政策的逐步推進,特朗普政府的中東政策讓外界看到了一定的反差。應如何看待這種反差?筆者以為,有三點值得關注。
一是不同的身份決定了不同的中東觀。特朗普是美國歷史上為數不多的當選總統前從政經歷為零的總統。自2016年至今,他經歷了商業大亨、總統候選人和美國總統三個身份的轉變。很大程度而言,身份的不同決定了特朗普對很多問題態度立場的迥異,特朗普的中東觀同樣受此影響。商人特朗普作為政治素人,對中東地區發表的言論較為感性、簡單,甚至帶有強烈的情緒色彩。作為總統候選人,特朗普仍舊可以延續對中東問題的情緒化表達,但這時的目的是打擊競爭對手,攻擊現任總統政策,爭取選民支持,為贏得總統大選服務。真正成為美國總統后,以總統身份審視中東問題時,特朗普會考慮美國利益和中東地區各種利益糾葛。這增加了特朗普考慮、制定中東政策的復雜性,也會經歷從感性回歸至理性,從情緒發泄轉為慎重思量。因此,在這個過程中,特朗普會慎重考慮,哪些已有的中東政策對美國有利,需要保留;哪些是不符合自己的政策理念,或者被證明已不符合美國利益,需要調整。從這個角度看,特朗普的中東政策變化中有延續,延續中有變化,是符合邏輯的。
二是美國在中東地區利益的延續性,很大程度上決定了特朗普政府的中東政策回旋空間有限。國家利益是決定外交政策的起點,也是外交政策所追求的目標。以奧巴馬政府時期美國在中東地區的利益為參照,特朗普政府時期美國在中東地區的利益變化不大。簡單而言,主要有四個:一是保證以色列的安全;二是打擊恐怖組織;三是保障中東能源穩定供應;四是防止殺傷性武器的擴散。在國家利益未出現巨變的背景下,鑒于美國外交政策的成熟性,特朗普政策調整的空間不大,很難拿出獨具特色的創新性政策。但在落實政策的工具運用上,特朗普可能會出其不意,加重軍事威懾的力量,加固與地區盟友的關系,以有效維護美國在中東地區的利益。
三是中東問題的復雜性及其溢出效應,決定了美國中東政策兼具穩定性和保守性。中東問題極其復雜,難以有兩全政策加以應對,美國無論什么政府上臺都會采取較為謹慎的態度,難以對中東政策推倒重來。但是作為美國新任總統,總是會對中東政策進行調試,以自己的理念和行為風格塑造中東。因此,不可避免地對前任政策進行調整。對特朗普而言,當選總統前毫無從政經驗,這一方面使其具有大展拳腳的沖勁,另一方面他對中東問題的復雜性認識需要一定的時間。這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特朗普政府對中東政策的延續性和變化性。
特朗普政府的中東政策有變化,有延續,但特朗普鮮明的個性為其中東政策增添了個人烙印??偨Y看,特朗普的中東政策有三個特點:一是強調利益置換,追逐私利,這是典型地將生意場上的游戲規則運用至外交領域。二是靈活性有余,彈性很大,但反復無常,難以捉摸。在一些問題上,特朗普反復無常,甚至前后矛盾。按照特朗普本人話就是,“我是很靈活的人,沒有必要在處理問題上按照—種方法,如果世界變化了,我也將與時俱進”。特朗普中東政策彈性很大,以致令外界懷疑特朗普是否具有成型的外交政策。三是不按常理出牌,不確定因素強。如在最近的卡塔爾斷交危機期間,特朗普公開承認在訪問沙特親自參與圍堵卡塔爾的行為,在盟國之間打楔子,使其內斗,出乎外界意料。
特朗普政府中東政策的前景
通過訪問沙特、以色列,可以說特朗普在中東地區開了先局,中東盟國對特朗普首訪大都比較滿意。但中東地區形勢復雜,矛盾交織,美國面臨諸多挑戰,特朗普運籌中東,前景難言樂觀。
中東事務存在很多結構性矛盾,難以解決。在巴以問題上,雙方存在難以調和的矛盾,絕非特朗普的“一腔熱血”或超強自信所能解決的。并且對如何解決巴以問題沒有落地舉措,特朗普僅提出政策目標,但缺少實現目標的政策支撐和具體路線圖,給外界以“清談館”的印象。
同樣在與盟國關系上,特朗普能否持續現在的熱度也是問題。以美國和沙特關系為例,今年6月5日,卡塔爾斷交危機爆發,特朗普先是公開承認參與圍堵卡塔爾,但隨后幾日美國與卡塔爾宣布簽署軍售大單,此舉恐將引起沙特的不滿,弱化美國和沙特之間的信任度。再以美國和土耳其關系為例,奧巴馬政府時期美土關系下滑。特朗普上臺后,美土關系實現表面轉圜,特朗普向埃爾多安電話祝賀修憲公投通過。今年5月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訪問美國,會晤特朗普,兩國元首對同盟關系再確認。但是奧巴馬政府時期橫亙在美土之間的兩大障礙仍舊存在,即居倫問題和美國武裝敘利亞庫爾德人的問題。因此,美土同盟背后,分歧依舊嚴重。
還有就是特朗普本人前后矛盾的作風將影響美國在中東地區的戰略信譽。戰略信譽是美國在中東地區立于主導地位的保障。特朗普素以大嘴聞名,政策表態前后不一,釋放混亂信息,會影響美國在中東地區的戰略信譽問題,進而影響美國在中東地區的軟實力,也為中東地區走勢增添更大的不確定性。
總之,特朗普政府將會加強美國在中東地區的強勢存在,以鞏固在中東地區的領導地位。但隨著時間推移,特朗普政府處理中東事務上的局限性會凸顯,中東盟國對美國的期望值將趨于下降,特朗普在中東地區可能高開低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