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白兩色在日本傳統文化中的象征意義

李夢雨+張萌

色彩與人們的生活始終密不可分，它在不同時代背景下展現出不同的意義，向后人展示著從古至今的文明。在日本歷史中，色彩作為一種不可避免的文化被傳承與發展下來。日本國旗只有紅白這兩種顏色，其在日本文化中有著特殊意義與象征。本文將探討紅白兩色在日本傳統文化中的象征意義。

一、遠古時代——紅白的神秘感

在繩紋時代，日本列島的氣候逐漸變暖，捕魚、狩獵等生活技術開始有了些許發展。島上的原住民想出將含有酸化鐵成分的紅色黏土，燒過后殘留下的白色灰燼以及白色的珍珠，還包括有石灰、硅酸鹽成分的白色土壤作為紅、白兩色的載體，將它們用在咒術上，將紅、白賦予了象征性的意義。考古學家在研究這一時期時發現，繩紋時期出現了大量的紅色陶器或陶俑。有些陶器的內部或外部繪著紅色圖案，也有一些陶器的整個表面被涂成紅色。

至古墳時代，顏色的種類逐漸豐富，但是紅色仍然作為筑裝飾色而被大量使用。在這個時期修建的很多墓室中，其內部的裝飾壁畫在繪制時大都用了紅色，甚而，有些墓室將整面墻涂成紅色。在日本遠古傳說中，神話時代的眾位神明，似乎身穿白色的衣服，因此，在遠古時代，向神明朝貢的所奉之物必然是白色。并且，在日本，白馬、白鹿、白蛇、白鶴等都被封為神明。

在《古事記》中，首篇就講述了天神命伊耶那美和伊耶那岐兩位神明去生產國土，他們連著生下了四個島嶼，命名第四個筑紫島為“白日別”，這是“白”這個色彩詞在有文字記載以來第一次出現，用來代表太陽光。

直至奈良時代，律令制度中的“衣服令”，規定了以衣服的顏色來設立階位，白色作為衣服顏色中的最高位而存在。例如，《續日本記》記載“白色乃圣朝重光照臨之符”，由此看出，白色具有高雅及神圣之感，顯示出尊貴的色調。這時代所著的《萬葉集》收錄了五百二十首關于花的和歌，其中描寫白色的花的占首位，共有二百零四首。

到了平安時代，白粉由中國傳入日本。日本女子開始使用白粉化妝，將面部涂成雪白，以此體現晶瑩剔透的肌膚。在此時期，天皇的寢殿幾乎就是由未經任何色彩加工的白茬木料建造裝修而成的。并且，因為受到唐朝文化的影響，如唐三彩等具有華麗色彩的藝術作品的影響，日本開始崇尚華麗鮮艷的色彩。紅色借此機會更是深得貴族的喜愛。紅色多出現在貴族或者朝臣的服飾中來表示身份等級，深蘇芳、深緋色等紅色甚至被列為禁色，普通百姓禁止使用。

由考古文獻可知，遠古時期共發明了二十余種顏料，其中最受歡迎的為紅、白、黑三色。毋庸贅述，紅、白兩色受到了特別的重視。原因是在眾多的色彩中紅色被視為與人的關系密不可分。紅色被視作太陽的顏色、火的顏色以及血的顏色。而白色，是光譜中混合所有顏色的全色。在日本，白色被視為太陽光的顏色。四面環海，身居面積狹小、資源貧瘠的海島上的和族，無比崇拜賜予他們光明及食物的太陽，將其奉為天照大神。因此，對太陽的崇拜逐漸演變為對紅、白兩色的崇拜與喜愛。

二、中世——紅白的戰術與詩意

說起日本，對日本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紅白歌會。參賽者都為日本歌唱界的知名歌手，被分為白組與紅組來進行比賽。白組為男性歌手，紅組為女性歌手。那么，為何日本不用其他顏色來分組，偏偏選擇紅色與白色呢？

原因可以追溯至平安時代末期持續了六年之久的“原平合戰”。它是日本歷史上具有重大意義的戰役，標志著日本院政制度的瓦解，同時開啟了鐮倉幕府時代的篇章，對日本歷史產生深遠影響。而在當時，源氏所舉旗幟為紅色，平氏所舉旗幟為白色。從此，“紅白對戰”的場面就作為一種習慣而被保留下來。戰國時代，武將多將色彩與戰術融合起來。其中，最著名的要數“啄木鳥戰法”的發明者武田信玄。他極其擅長運用紅色，在他看來，紅色足夠醒目，便于分清敵我雙方，并且紅色也會給敵方帶來較大的威懾力。由現存的中島大戰的畫卷中所看見的武田信玄軍隊與敵方交戰的場面可以發現，軍隊兵士小到長槍大到甲胄全部為紅色。現存鐮倉時代的“紅絲威大鎧”，同樣用紅色的繩線編制而成，鮮艷奪目。此外，武田信玄也會根據天色等讓士兵更換成白色、黑色的服裝，這可以稱得上古時的迷彩服。發展至室町時代，審美情趣出現了很大的差別。一方面，從之前以“物哀”為主的審美意識，轉向以“閑寂”之風雅，“空寂”之幽然為主體的審美情趣。墨色加白色，成了最為恰當的搭配。它能夠表達出一種以靜寂與悲哀為底蘊的樸素枯淡之美。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要數枯山水庭院。

日本水墨畫最大的特色就是在畫面中留有很大的空白，僅用稀薄的水墨與線條來表現“寂”的藝術之道。雖簡潔樸素，但墨色與白色的相互印襯，卻有一種從“無”中所創造出的最大的“有”，蘊含了一種超然的藝術美感。其次，在枯山水庭園中，白沙象征大海，在白沙上繪制出些許紋理，可以表現細微的漣漪、洶涌的波浪或者平靜的水面。在白沙與石頭、苔蘚的搭配下，日本水墨畫描繪出一幕幕變幻無窮的象征性海景。

另外，日本人又十分喜歡華麗色彩，如足利義滿的金閣與足利義政的銀閣。紅色、金色與黑色搭配更是受到貴族喜愛。但是，在綿綿戰火中，京都珍貴的文化寶藏因人們的貪念而化為灰燼，足利義政親眼目睹這一切，他開始思考奢華究竟是否必要？后來，他隱退山林，在深居簡出的生活中尋找到自我。自這一時期開始，日本開始由象征著權力與地位的制作繁雜、描繪精細的工藝逐漸轉變為由小眾轉為大眾的設計。

在日本中世紀，由于戰爭頻繁的歷史背景，紅白二色被賦予了相應的意義。紅白二色被大量用于戰術中，紅色具有威懾力，可使士氣高漲，使敵人退縮。白色便于隱蔽，在行軍或潛入作戰時發揮了巨大作用。在藝術鑒賞方面，此時的日本人也無法拋棄對紅色與白色的喜愛。或搭配、或主體，總之不論是建筑、畫作還是服飾總能見到這兩色的身影。對于當時的日本人來說，這個時期中的紅與白已不再僅是遠古時代的崇拜與神秘。白，更多地用來講述一種“空”的狀態。這與日本的禪宗信仰密不可分。禪道中，宣揚抑制為美，其最高境界要數“擁抱空無”，人生過眼云煙，生命返璞歸真。禪道所求為耐力的抵抗，看似平靜，但內含張力，態度溫柔但意志堅決。這與日本人民內斂、細膩品質的形成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三、近世——紅白的權勢感與生活感

安土桃山時代，隨著封建社會的逐漸成熟，手工業與城市中的商業逐漸發達。因為開發了大量的金銀礦產，日本便開始鑄造大小金銀貨幣。全國的商品經濟水平都得到了巨大飛躍。在經濟發達、政治統一的背景下，統治者開始崇尚金碧輝煌的表現形式。因此，這一時期的畫作大多是濃墨重彩的。

但在這一時期，紅色多被視為權勢的象征。原因主要為統治者所使用的“朱印狀”。朱印狀是指在日本戰國時期至江戶時代的古文史料中，蓋上朱印的命令文書。外交、海上貿易等重要文書都必會使用朱印。豐臣秀吉甚至要求所有文件一律使用朱印。由此可以看出，同中國一樣，將軍所持的紅色“朱印狀”代表著將軍至高無上的統治地位及權勢。

發展到江戶時代，平民也具備了一定的經濟實力，他們也逐漸開始追求自己喜歡的色彩，于是這一時期誕生了許多“流行色”。但由于后來頒布的“禁奢令”嚴禁平民、武士穿著華麗的衣服及制造買賣奢侈品，所以人們喜愛的高價染就的紅梅色被列為禁色。但極其喜愛紅色的日本人發現了“甚三紅”這種色彩，它是稍稍帶有黃色的紅色。一個名為甚三郎的人用類似茜草的植物染就出與紅梅色極其相似的織物，因為它是山野中的植物，價格便宜，所以這種色彩不在禁色的范圍中，迅速在平民中流傳起來。

另外，在江戶時代，人們的審美意識又逐漸回到自然上，推崇自然色之美。平民普遍對濃艷色彩持鄙視態度，追求一種瀟灑、高雅的潮流。在這個時期，平民身著樸素的木棉布料服飾，不愛使用華麗顏色的染料。禪宗所推崇的“無”的淡泊境界，對各種形式的美的忽視態度，使得日本人的審美情趣再次返璞歸真，重新開始欣賞自然色彩。隨之，白色在這一時期又重新作為一種具有“無”的感覺的色彩重新流行起來。在俳句大師松尾芭蕉的作品中，人們就能發現這種色彩情趣：“海くれて鴨のこゑほのかに白し”、“石山の石より白し秋の風”等留傳至今的絕世佳句。

綜上所述，在近世，紅色是一種權勢的象征。它被統治者掌握，正紅等名貴的紅色只能為貴族所用，它被用作階級的劃分。但與此同時，平民階級也同樣對紅色十分喜愛，它給百姓帶來一種希望，使百姓對生活充滿熱情。另外，白色在宗教信仰的影響下，始終在平民與貴族的心中占據著不可動搖的地位。相對于紅色，白色更接近于百姓的普通生活，它強調著平淡與樸素，代表著人人皆可追求的心靈的高雅與寧靜。

四、近現代——紅白的延伸之意

明治維新之后，由于受歐美文化的影響，日本開始重新喜愛鮮艷、富有張力的顏色。歐美化學染料的大量運用，產生了以前不曾有過的鮮艷顏色，其中紅色依舊最受大眾青睞而流行于市。

“白無垢”作為日本傳統婚嫁服飾，在明治以后被用在神前式婚禮儀式中。其中蘊含著新娘的純潔無瑕，給人一種一塵不染的虔誠與清凈感。同時，白色也體現著一種“無”的禪意，蘊含之前種種化作云煙、迎接人生新篇章之意，包含了親友祝新娘邁入人生新階段的誠摯祝福。另外，日本家居品牌“無印良品”一直宣揚的便是“白”的設計理念，其產品的設計風格永遠是簡約、原色、素樸。

進入現代社會后，日本人依然執著地喜愛紅色。《日經設計》的三次國民顏色好感度調查數據顯示，在調查目標的九百三十人中，女性最具好感的顏色為紅粉色，其次為紅色，四十歲至六十歲的男性中，最愛的顏色為紅色。其他年齡最喜愛的首先是藍色，其次是紅色。四十歲的男性正值中年，身負重擔，希望得到晉升，因此紅色在他們眼中是充滿能量的色彩。至于六十歲的男性，他們已退休，開始步入老年，在他們看來紅色是生命的顏色，能夠給他們帶來活力與激情。新年傳統晚會是“紅白歌會”、他們的節假日被稱作“紅日子”、他們的紅小豆米飯被稱為“紅飯”、將紅色用于二十歲的成年儀式上，老人在六十大壽之時要頭戴紅帽，身著紅色棉質馬甲，坐在紅色的坐墊上。

家居品牌“無印良品”，始終宣揚自己“白”的設計理念。它省去繁雜的裝飾，更多地追求產品本身的效用最大化；設計簡約，堅持原色素樸，但追求產品更好地適應消費者的需求。喬布斯，這位蘋果之父在自傳中也提及了自己在日本禪道中所獲得的工業設計靈感。蘋果不單是創造了時尚的數碼產品，它簡單而豐富的設計理念更是開創了一種全新的生活理念。

在近現代的社會中，白色被賦予了更加深層的含義。它不再僅僅是一種顏色，更多代表著簡約的生活方式。不過多追求什么，滿足即好的生活理念已根深蒂固地扎根在日本人的意識中。但人們為保持美麗整潔的外表所耗費的時間和精力，又讓人不得不說這是一種“奢侈”的顏色。對于紅色，現代人的認識也是有著些許矛盾的，一方面，覺得它是充滿生命熱情的吉祥之色，另一方面又覺得它代表著血，為不祥之色。

五、結語

紅白兩色從古至今貫穿了日本的發展歷史，它們在不同時期的歷史背景下蘊含了不同的意義。縱觀整個日本史，紅白兩色可以說是完美地詮釋了日本人的品質與性格。他們既像紅色一樣勤勞奮進，充滿活力與朝氣，又像白色一樣低調內斂，謙遜有禮。有時，一個民族所喜愛的色彩可以映射出其民族品格。

（遼寧對外經貿學院日本語言與文化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