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青梅竹馬》看樋口一葉浪漫外衣下的現實批判性

尚羽

【摘要】：樋口一葉——日本近代現實主義文學的早期拓荒者之一，在她二十五年的短暫人生當中創作了很多揭露當時社會現狀、底層百姓的悲哀、關注日本女性的杰作，成為了當時女性社會角色扭轉的先驅。其中，《青梅竹馬》被公認為是樋口一葉的巔峰之作，并確立了一葉在日本文壇的地位。本文試圖從孩子被成人世界所左右、公娼制度、封建家長制這三個方面，分析樋口一葉作品中的現實批判性。

【關鍵詞】：樋口一葉；《青梅竹馬》；現實批判

在樋口一葉的創作初期，《暗櫻》等作品不論是從內容還是從問題方面來看都是脫離現實的一般性作品；在她的創作中期，代表作《下雪天》《暗夜》《琴聲》《花洞》等，表現出了以抒情為主的浪漫主義風格；在創作晚期，她卻摒棄了過去虛構情節的手法，向著描繪自己所生活的時代這個現實主義方向發展，發表了《大年夜》《十三夜》《濁流》《青梅竹馬》等名作。樋口一葉以一種雅俗折中的寫實手法，揭露了女性在封建社會的凄涼生活和悲慘命運，敘事中蘊藏著敏銳的批判意識。其中，《大年夜》的發表，標志著樋口一葉進入了她創作的“奇跡期”，而《青梅竹馬》則為一葉確立了在日本文壇上的地位。

一、孩子被成人世界所左右

在《青梅竹馬》中上場的少男少女，沒有選擇自己未來道路的權利。他們的命運在出生時便已經注定。容貌美麗的美登利從小在妓院長大，妓女與嫖客間的調笑嬉戲場面于她耳濡目染，“她自己半天在姐姐房間里玩，半天在街上玩，朝朝暮暮、耳聞目睹的都是三弦聲、大鼓聲和艷麗的服裝。”久而久之，她便“已經不把男人放在眼里，也不覺得妓女生意是下賤的勾當了。”至此，我們可以得出：妓女這條路，不是美利登愿意選擇的，而是當時的社會環境所導致。“她不停地揮霍，年紀小不說，也不是什么大財主的小姐，自然使人奇怪這姑娘將來究竟要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她一不是妓樓老板的養女，二不是他的親戚，卻得到了妓樓老板的格外疼愛。”美登利崇拜自己的花魁姐姐，希望日后自己也能成為花魁，她之所以有這樣的想法，也是希望能通過自己的努力，換取父母坐吃享福玉食錦衣的生活。只不過她還不明白，為此她將會付出怎樣的代價。鮮活明艷的美登利無法逃脫妓女的命運；心底純凈的信如接受不了父親的作風，在父母的安排下進入僧侶學校去了；懦弱的田中正太郎即使同情窮人，也必將接過家業的算盤，成為一個傲慢的高利貸放貸者；粗魯的長吉將繼承他父親的衣缽當個消防隊的小頭目；而三五郎，未來也只能守著人力車夫父親留下的一輛破舊的人力車。

恩格斯在著名的給哈克納斯的信中指出：“現實主義的意思是，除細節的真實外，還要真實地再現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樋口一葉在小說中塑造的這些在吉原區一帶典型環境中成長的孩子，他們無論哪一種未來，都是和他們本人意志無關的，每一個孩子，都逃脫不了命運的支配。樋口一葉將生活環境對小孩子心靈的所造成的影響，以及這些孩子始終無法擺脫命運的安排都淋漓盡致地刻畫出來，具有很深刻的社會批判性。大黑屋于美登利而言、田中屋于正太郎而言，等等這些環境因素所帶來的影響，讓我們不禁痛心復雜渾濁的成人社會對青少年心靈的腐蝕。

二、公娼制度

《青梅竹馬》循序漸進地為主人公美登利鋪筑了一條有去無回的雛妓路。文中多出的描寫都暗示著高傲美麗的美登利在不遠的將來會沉淪在煙花巷中，過著人前強顏歡笑、人后任人蹂躪的出賣身體和靈魂的日子。而導致這凄慘命運的源頭之一，便是當時的公娼制度。在真實生活中，日本江戶時代第一花柳街吉原是政府公開允許的妓院集中地，它位于東京都臺東區，這個地名到1966年為止一直存在。明治政府在1872年頒布了《娼妓解放令》，美名其曰為“解放”，實質上是廢除了私娼制度，并促成了公娼制度的形成。也就是說，國家承認女性在政府組織下的賣淫行為是合法的。國家的公開和認可，并不能改變百姓對娼妓的固有歧視，小說中便出現了當主人公美登利與一群孩子發生口角時，對方稱她是“婊子”、“繼承你姐姐那行的叫花子”，并把滿是泥巴的草鞋扔在她臉上的描寫，其中透露出的對妓女的歧視，不言而喻。

另一方面，出于公娼制度合法化，女性便被順理成章地商品化，被天經地義地買賣、消費、流通。女性成了男性花錢就能買到的娛樂對象，成了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附屬品，這種現象極度扭曲了男性的內心，甚至扭曲了女性自身的內心。公娼制度的確定，否定了社會文明，阻礙了人類的進步。在小說的十三章和十四章，作者寫道主人公美登利初潮的來臨，其意在暗示她離成為妓女的宿命又近了一步，她注定要步姐姐的后塵成為下一個吉原街頭的名妓。樋口一葉正是通過這篇小說，同情位于社會底層艱難維生的妓女，向社會、向政府控訴和批判泯滅人性的公娼制度。

1958年（昭和33年），賣淫防治法執行、赤線被廢止、吉原從此成了歷史名詞。妓院被旅館、下宿屋等取代。

三、封建家長制

在《青梅竹馬》中，作者也含蓄地表達了對封建家長制的批判。細細分析可以得出：公娼制度受到了封建家長制的推波助瀾。如文中“這個年頭，家家都把女孩當成寶貝，這用不著引用《長恨歌》里‘楊家有女初長成的句子，只看從這附近的雜院里出過多少赫夜姬，就自然會明白了”，“每天大家談論的，盡是姑娘發跡的新聞”此類的描寫。樋口一葉引用了白居易《長恨歌》中的楊貴妃和中國的“孟母三遷”等典故，犀利地揭露了吉原一代賣女風氣的盛行。家道中落的美登利一家，父母把她的姐姐賣到妓館，而自己卻毫無愧色地坐享女兒賣身所得的收入。不難想象，一旦美利登成年，她必然逃脫不了被父母賣入妓館的命運。對吉原這一帶的人來說，想必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在當今社會，父母販賣親生兒女，是拐賣兒童罪的一種行為方式，在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聯合出臺的《關于依法懲治拐賣婦女兒童犯罪的意見》中規定：以非法獲利為目的，出賣親生子女的，應當以拐賣兒童罪論處。而在當時，這卻是有理法可依循的。當父母或者親屬陷入經濟上的困難時，子女有義務為父母或親屬做出犧牲，這是封建家長制的基本道德規范。魯斯·本尼迪克特在分析日本民族性格時將他們定義為“社會的負恩者”，他們受到別人的恩澤，便要竭力“報恩于萬一”，對于生養自己的父母，更須無條件地服從與付出。這樣的觀念進一步推動了子女在現實生活中的規范實踐，最終演變成理所應當的逼女為娼。封建家長制與公娼制度的相互促成，造成了那個時代底層女性的悲哀。

小說在結尾處的設計也體現出了作家樋口一葉在現實遭遇中仍保留一縷浪漫的憧憬，“在某個下霜的早晨，不知是誰悄悄地在美登利的門前放了一束紙水仙”，這束別出心裁的水仙花，給了美登利一絲慰藉，也給了讀者一絲慰藉。樋口一葉是溫柔的，她選擇用一種溫柔、浪漫的方式，將殘酷黑暗的現實揭露在人們眼前，以至于真相不那么血淋淋。她通過美登利與信如這條看似溫情的感情線，帶出了一切底層社會中的渣滓，絲毫不減對社會批判的力度。讓人心痛的同時，更讓人深思。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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